尤利西斯 第十三章

夏日的黄昏已经展开她的神秘的怀抱,要将世界搂在其中。在那遥远的西方,太阳已开始向天际落下,一个去得匆匆的白昼,只留下了最后的红晕,恋恋不舍地流连在海面上、在岸滩上、在那一如既往地傲然守卫湾内波涛的亲爱的老豪斯山岬上、在沙丘海滩那些野草丛生的岩石上,最后但并非最差的红光还落在那宁静的教堂上,那里时时有祈祷的声音穿过静寂的空间,投向光辉纯洁如灯塔的她,海洋之星马利亚[1],是她的光永远地给暴风雨中颠簸的人心指引着方向。

三位姑娘正坐在岩石上欣赏黄昏美景,享受那清新而并不太凉的空气。她们常常结伴来到这里,在这心爱的僻静去处,在泛亮闪光的波浪旁边谈点知心话,议论一些女性的事情,凯弗里妹子,伊棣·博德曼带着坐小推车的婴孩,还有凯弗里家的两个鬈发小男孩汤米和杰基,穿水手服,戴配套的帽子,两顶帽子上都印着皇家海军美岛号舰名。汤米和杰基是孪生子,还不到四岁,一对宠坏了的小家伙,有时吵闹得很,但又是令人心爱的小家伙,一对明朗高兴的脸庞,常有一些逗人喜欢的举动。他们正在沙滩上玩他们的小铲子、小桶,一忽儿建造儿童都爱造的沙中保垒,一忽儿玩他们的彩色大球,尽情享受着长昼的快乐。伊棣·博德曼在来回摇晃那小推车,把车内那胖嘟嘟的小人儿逗得格格格笑个不停。他的年龄只有十一个月零九天,虽然只是个不大会走的小不点儿,却已经开始咿咿呀呀地说一些婴儿话。凯弗里妹子在他车前弯着腰,逗弄着他的小胖脸蛋儿和下巴上可爱的小酒窝儿。

——听着,娃娃,凯弗里妹子说。大、大地说:我要喝水。

娃娃学着她呀呀地说:

——娃娃哈苏。

凯弗里妹子亲亲热热地搂着小不点儿,因为她特别爱儿童,对小受苦人最有耐心,汤米·凯弗里喝蓖麻油,非得要凯弗里妹子捏着他的鼻子,答应给他烤得发脆的面包头,或是浇上金色糖浆的棕色面包才行。这姑娘是多么会哄孩子呀!但是说实在的,娃娃真是金子一般的可爱,围着他那新的花围嘴儿,真是一个人人疼爱的小宝宝。凯弗里妹子,她可不是弗洛拉·马克弗林赛那号娇生惯养的美女[2]。心地比她善良的少女人间难找,她那吉普赛风韵的眼睛里常带着笑,熟透了的樱桃般的红嘴唇间,常有逗人开心的话,这是一个极端可爱的姑娘。伊棣·博德曼听了小弟弟的古怪话,也笑了起来。

但是这时,汤米小朋友和杰基小朋友之间发生了一点小小争执。男孩子终究是男孩子,我们这两个孪生兄弟也不例外。引起争端的金苹果,是杰基小朋友造了一座沙堡,汤米小朋友却死乞白赖,硬说要加一个马泰楼式的前门才好。可是汤米小朋友固然不由分说,杰基小朋友也任性固执,因此正如格言说的,每个小爱尔兰人的家就是他的堡垒,他以灭此朝食之势扑向对方,于是意图侵略者立即遭难,而受其觊觎的堡垒(说来可惜之至!)也成为池鱼了。毋庸赘言,汤米小朋友受挫的哭声,引起了姑娘们的注意。

——过来,汤米,他姐姐对他命令道。马上!你呢,杰基,你把可怜的汤米推倒在脏沙堆里,可耻!你等着我来教训你。

汤米小朋友听到她的喊声,泪汪汪地走过来了,因为在这两位孪生兄弟眼里,大姐姐的话就是法律。这位小朋友的劫后模样可是狼狈不堪的了。他的小小军舰制服上衣和不可明言物[3],都已沾满沙子。但是妹子对于生活中各种小麻烦,向来应付自如,驾轻就熟,转眼之间,他那套漂亮的小军服上已经一尘不染。不过小朋友的蓝眼睛里仍旧闪着泪花,热泪似乎随时可以夺眶而出,所以妹子亲他一亲,消消他心里的委屈,而对未决犯杰基小朋友扬眉瞪眼,摇着手警告说她离他不远,他要小心点儿。

——大胆的坏蛋杰基!她喊道。

她伸出一只手臂搂着小水手,甜甜地哄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叫黄油,叫奶油?

——告诉我们,你的心上人是谁?伊棣·博德曼说。妹子是你的心上人吧?

——不啊,眼泪汪汪的汤米说。

——伊棣·博德曼是你的心上人吧?妹子问他。

——不啊,汤米说。

——我知道了,伊棣·博德曼的近视眼流露出狡黠的眼色,用并不与人为善的神气说。我知道谁是汤米的心上人了。格蒂是汤米的心上人。

——不啊,汤米说着已经要哭出来了。

妹子天资灵敏,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悄悄地叫伊棣·博德曼领他到小推车后面人看不见的地方,还要她小心他别弄湿了新皮鞋。

可是,谁是格蒂呢?

坐在离女伴们不远处独自凝眸望着远处出神的格蒂·麦克道尔,丝毫不差是迷人的爱尔兰妙龄女郎中最美好的典型,比她更美的无处可觅。凡是认识她的人,没有不夸她是美女的,不过有些人常说她不完全像是麦克道尔家的人,倒是吉尔特拉普家的成分更多。她的身段纤巧苗条,甚至有一些近于纤弱,然而她近来服用的铁质胶丸,对她起了其好无比的作用,比韦尔奇寡妇的妇女药片效果强得多,过去常流的东西现在就好得多了,那种疲乏感也轻得多了。她的脸庞白净如蜡,透出象牙般的纯洁,产生一种几乎是超越尘世的神态,然而她的玫瑰花苞般的小嘴,却又是地道的爱神之弓,是完美的希腊式嘴唇。她的纤细纹理的雪花石膏似的手,十指尖尖,用柠檬汁和油膏女王擦得白而又白,不过说她戴着小山羊皮的手套睡觉或是用牛奶浴脚都不符合事实。那是贝瑟·萨普尔有一次告诉伊棣·博德曼的,那时节她和格蒂闹翻,势不两立(女友们当然也和其他凡夫俗子一样,免不了口角生气),完全是凭空捏造,她还告诉她无论如何不能泄漏是她告诉她的,否则她永远不再和她说话。没有的事。荣誉攸关,不能马虎。格蒂身上,有那么一种天生的高雅气质,有那么一种无精打采、高贵如女王的风采,从她那双娇小的手和高高弓起的脚背上可以明确无误地看出。如果仁慈的命运另作安排,让她出生就自有大家闺秀身分,使她能受上等教育之益,格蒂·麦克道尔轻而易举地能和国内的任何一位女士相比而毫不逊色,身穿精美衣袍,头戴珍珠宝石,脚边是显贵的求婚者争先恐后地向她献殷勤。也许,正是这种本来有可能出现的爱情,使她那眉目娇柔的脸上,有时露出一种凝重而有所压抑的表情,在那双明媚眼睛中平添了一种奇妙的有所向往的神色,见到的人很少不为之倾倒。女人的眼睛,为什么能有这样的魅力?格蒂的眼睛,是爱尔兰蓝中最蓝的颜色,配着亮晶晶的睫毛和富有表情的深色眉毛。以前这一对眉毛并没有发出这么诱惑人的丝光,这是《公主小说周刊》美容页主编薇拉·维里蒂夫人最先给她出的主意,教她试用眉笔,这样她的眼睛就会有一种时髦女郎特有的令人难忘的神采,她对此从未感到后悔。还有脸红的科学治法,如何长高,增加身量,你的脸好看,但是鼻子如何?这一条狄格南太太适用,因为她是个蒜头鼻。但是格蒂最足以自傲的,是她那一头好极了的秀发。颜色深棕而有天然的波纹。因为今天是新月,她早上刚剪了剪,一簇簇地围在她那秀丽的头上显得特别浓密好看,她还修了指甲,星期四财气好。刚才她听见伊棣的话,面颊上泛起了一片红晕,鲜艳如同一朵最淡雅的玫瑰花,她那天真无邪的少女羞涩真是可爱极了,完全可以肯定,在天主的爱尔兰这整片美好国土上,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她。

一时之间,她低垂着略显忧郁的眼睛沉默不语。她原想反唇相讥,但是话到嘴边没有说出来。她的本性是要开口,她的尊严却使她闭口。那对娇美的嘴唇噘了片刻,但是她抬头看了一眼之后,却发出了一声鲜亮如五月的清晨的欢笑。她非常清楚,没有人知道得更清楚,伊棣为什么说那话,都是因为他对她冷淡了一些,其实不过是情人的口角而已。有人看到那个有自行车的少年在她的窗前骑来骑去,照例就会把鼻子气歪了的。现在不过是他父亲晚上把他关在家里用功,准备参加快要到来的中级考试得奖,他打算高中毕业之后上三一学院学医当大夫,和他哥哥W.E.怀利一样,他哥哥还参加了三一学院的大学自行车赛哩。他也许并不十分注意她的心情,她心里有时有一种沉重痛苦的空虚感,一直刺到最深处。然而他年纪还轻,也许到时候他就会懂得爱她了。他家里人是新教徒,格蒂当然知道谁是第一个,在他之后才是圣母马利亚,然后才是圣约瑟夫[4]。可是他实在是无可否认地英俊,鼻子那么端正,从头到脚不折不扣的青年绅士,头形也是,他不戴帽子的时候她从后面一看就知道不论在哪里都显得不寻常还有他骑自行车双脱手绕过电灯杆那劲儿还有那些上等香烟味道多好闻而且他们俩正好个子也一样所以所以伊棣·博德曼认为她特别特别有办法因为他就不到她家那一小片花园前去来回骑车。

格蒂的穿着并不花哨,但是有一种时尚追随者凭直觉而来的风度,因为她意识到他可能出来,有那么一点可能性。一件整洁的衬衫,她自己用摩登染料染成铜青色的(因为《女士画报》上预计铜青色要流行),漂亮的尖领口一直开到胸前凹处,带一只小手帕口袋(她在口袋里总是放一块棉花,洒上她喜爱的那种香水,因为装手帕不挺括),下身是一条海军蓝的开衩半长裙,把她的苗条娉婷的身材衬托得恰到妙处。她戴一顶俏皮可人意的宽叶黑人草帽,帽檐下面镶蛋青色的雪尼尔绳绒纱,边上配着一个色调相称的蝴蝶结。上星期二,她花了一整个下午要找一个和那雪尼尔配上颜色的,终于在克列利公司夏季廉价部找到,再合适没有,稍稍有一些陈列中沾脏的地方,根本看不出来的,七指宽两先令一便士。她自己把它缝上试戴一下,看着镜子里那个笑眯眯的可爱模样,喜欢得简直不用提了。为了帽子形状不走样,她把它扣在水壶上面,同时心想这回可要叫她认识的某些人黯然失色了。她的皮鞋又是鞋类中的最新式样(伊棣·博德曼自夸小巧,其实她从来就没有格蒂·麦克道尔这样的脚,五号的,而且永远永远也不会的),鞋头是漆皮的,一根漂亮的单襻儿搭在她那高高弓起的脚背上。她的裙子下面,露出了模样非常周正的脚髁,也把她那线条优美的肢体露出了恰如其分的一段儿,不多不少恰到好处,蒙着织工精致、后跟接茬很高、上边吊带很宽的长统袜子。关于内衣,那是格蒂最上心的,凡是理解甜蜜的十七岁时期(虽然格蒂已经永远不会再有十七岁)那种扑动着希望而又忐忑不安的心理的人,谁会忍心去责备她?她有四套,都很考究,针线特别细密,每套三件外加睡衣,那些内衣每套都串有不同颜色的缎带,淡粉红的、淡蓝的、紫红的、嫩绿的。洗过之后,她总是自己晾,自己加洗涤蓝,自己熨,她有一块专门放烙铁的砖头,因为她对那些洗衣女人就是亲眼看着也不放心,怕她们熨坏东西。今天她抱一线希望穿蓝的,这是她的颜色,也是吉祥色,新娘身上的衣服总要配一点蓝色,上星期那一天就是因为穿绿的倒了霉因为他爸爸把他关在家里准备中级考试了因为她想也许他今天会出来因为她早上穿衣服的时候差点把那条旧的反着穿上了那是吉利的穿反了情人会面只要不是星期五。[5]

然而—然而!她脸上有心情压抑的神色!烦恼一直在啮咬着她的心。从她的眼睛里可以看到她的灵魂,她愿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回到自己那间熟悉的房间内,没有别人打搅,再也不用忍住眼泪,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发泄一下憋在胸内的感情,不过也不能过分,因为她知道对着镜子该怎么哭才好看。你可爱,格蒂,镜子说。苍茫暮色中的脸庞,现出了无穷的悲伤和向往。格蒂·麦克道尔的热烈愿望落空了。是的,她从一开始就明白,她那白日梦——婚事办成了,教堂里为都柏林三一学院雷吉·怀利太太敲响了婚钟(因为嫁给大哥的才能称怀利太太),社交新闻中报道格特鲁德·怀利太太穿一袭镶有贵重蓝狐狸皮的特制豪华灰色礼服——是不会成为事实的。他还太年轻,还不理解。他对爱情没有信念,而爱情是女人与生俱来的权利。很久以前在斯托尔家的晚会上(那时候他还穿着短裤呢),有一个机会他们俩单独在一起,他偷偷地伸手搂住了她的腰,她一下子连嘴唇都发白了。他用一种古怪的沙哑声音叫她小人儿,抢着接了半个吻(初吻!),但是实际上只碰到了她的鼻子尖,然后匆匆忙忙说着吃点儿什么的话走出房间去了。莽撞的家伙!意志坚强从来就不是雷吉·怀利的长处,而追求并且赢得格蒂·麦克道尔的,必须是男人中的男人。但是,等待,永远是等待人来求,今年是闰年[6],但是也快过去了。她的最美好的理想,并不是一个迷人的王子拜倒在她的脚下,献上一份希罕奇妙的爱情,而是一个有男子汉气概的男子,脸上镇静而有力量,也许头发已略见花白,但是还没有找到理想中的心上人,他会理解她,将她搂在他的怀抱之中庇护她,以出自他那深沉热情的性格的全部力度搂紧了她,用一个长长的热吻安慰她。那就是天堂一样了。在这和煦的夏夜,她热切盼望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的全部心愿,就是要被他占有,归他独占,成为他的订了婚约的新娘,或富或贫,或病或健,相守至死,从今以后,直至今后[7]。

她在伊棣·博德曼陪小汤米去小推车后面期间,就正是在想不知究竟有没有那么一天,她可以自称是他未来的小妻子。到了那一天,就让她们去议论吧,议论得脸都发青吧,包括贝瑟·萨普尔在内,还有伊棣这张快嘴,因为她到十一月就二十二了。她也会照料他的生活享受,因为格蒂有女性的智慧,懂得一个真正的男人喜欢那种家庭感。她的烙饼,烙得焦黄焦黄的,她做的安妮王后布丁,又柔软又匀和妙极了,人人赞不绝口的,都是因为她手巧,点火点得好,撒下自行发酵的细面粉,总是往一个方向搅,然后把牛奶和糖搅成乳油状,把蛋白打匀,不过她做完之后不喜欢陪人一起吃,她不好意思,她寻思人们为什么不能吃一些有诗意的东西,譬如紫罗兰或是玫瑰花之类多好,他们的客厅里要摆得很美,有画,有雕刻,还有外公吉尔特拉普那条可爱的狗的照片,那条几乎像人一样会说话的加里欧文,椅子上都套着印花布的套子,还有克利列公司夏季大廉价杂货堆中那个银制烤面包架子,那是阔绰人家才有的东西。他将是肩膀宽阔、个子高大的(她一直羡慕个子高大的丈夫),牙齿白得闪光,两边垂下修得整整齐齐的八字胡,他们将去大陆度蜜月(奇妙的三星期!),然后在一栋小巧玲珑、舒适温暖的家庭住宅里安居下来,每天早晨两人一起吃早餐,简简单单的,可是十分周到,就他们两人自己享受,然后他就出去办他的事务,走以前先给他的小妻子一个亲亲热热的拥抱,还要对着她的眼睛,深深地往里面凝视一会儿。

伊棣·博德曼问汤米·凯弗里完事了没有,他说完了,于是她帮着把他的小小的短灯笼裤扣上扣子,叫他跑过去和杰基玩,这会儿要乖乖的,别打架。可是汤米说他要皮球,伊棣告诉他不行,娃娃正在玩球,他要是拿,就会打架,可是汤米说球是他的,他要自己的球,并且马上跳着脚撒起野来,可不客气。这脾气!嘿,他可已经是个男子汉了,汤米·凯里弗这小家伙,一脱下围嘴儿就是个人了。伊棣对他说不行,不行,快走他的,她还告诉凯弗里妹子不要对他让步。

——你不是我的姐姐,淘气的汤米说。是我的球。

可是凯弗里妹子逗博德曼娃娃抬头,她把手指举在高处让他看,同时一把抢过球往沙滩上扔了过去,汤米马上紧追着奔了过去,他胜利了。

——只要能眼前清静,怎么都行,妹子笑着说。

然后她轻轻地逗着小不点儿的两个小脸蛋儿让他忘掉,和他玩这儿是市长大人,这儿是他的两匹马,这儿是他的华丽大马车,这儿是他走进来,下巴咬,下巴咬,下巴咬下巴。可是伊棣可气坏了,他这样要怎么就是怎么,人人宠着他,怎么行呢。

——我真想给他点儿什么,她说。我真想,可是给在哪儿我可不说。

——屁屁上呗,妹子嘻嘻哈哈笑着说。

格蒂·麦克道尔听到妹子大声说这么一句不成体统的话,她可是要她的命也不好意思说出口的,马上低下头涨红了脸,比玫瑰还红,伊棣·博德曼也说肯定对面那位先生听到了她的话,可是妹子满不在乎。

——让他听去!她傲慢地把头一甩,淘气地翘着鼻子说。等我瞧他一眼,马上给他也来一下子,也在那地方。

疯丫头妹子,一头高力华格式的鬈发。有时候简直没法不笑她。譬如说,她会问你要不要再来一点中国茶和酱子莓,再譬如她用红墨水在自己的指甲上画乳房和男人的脸,引得你笑破肚皮,再譬如她要到那个你知道的地方去吧,她偏说她得跑去见见白小姐。凯妹子就是这德性!哎,还有那晚上谁忘得了,她穿上她父亲的套服,戴上她父亲的帽子,装上烧焦软木的小胡子,抽着烟卷在踹屯威尔路上大摇大摆。谁也比不上她好玩。但是她又是绝对真诚的人,上天造下的最勇敢、最忠实的姑娘之一,决不是那种油头滑脑、甜言蜜语靠不住的脚色。

这时空中传来了歌咏声和响亮的风琴圣曲声。这是耶稣会教区传教士长可敬的约翰·休斯主持的男人节酒静思会,念玫瑰经、讲道和举行最神圣的圣体降福。他们在经受了这个令人疲倦的世界中的狂风暴雨之后,来到那波涛之畔的简朴殿堂内,不分阶级地相聚一堂(这是最能给人启迪的景象),跪在纯洁无瑕者的脚下,吟诵洛雷托圣母祷文,祈请她为他们说项,那些熟悉的老词,神圣的马利亚,神圣的童贞女中之童贞女。在可怜的格蒂听来,这是何等的可悲!如果她父亲也能用起誓的办法躲开酒魔的毒爪,或是服用《佩尔逊周刊》上的包治酒瘾的药粉,她现在可能就已经有了自己的马车,比谁也差不了。一回又一回的,当她不点灯坐在炉火余烬前(因为她讨厌有两个亮光)出神的时候,或是整小时整小时地望着窗外雨打锈桶茫茫然沉思的时候,她反复对自己说过这话。但是,那毁了多少家庭的可憎饮料,从她的童年时期就已经给生活蒙上了阴影。可不是吗,她甚至在家庭的小圈子内,就亲眼见到了酗酒引起的狂暴行为,见到自己的父亲成了酒精麻醉的奴隶,完全失去了自制,如果说格蒂有一件事情是知道得比什么都清楚的话,那就是一个男人居然能向一个女人举起手来而并非表示友好,这个男人就应该被列为卑劣者中最卑劣的人。

教堂内的歌声,仍在继续向法力无边的童贞女、向救苦救难的童贞女祈求庇护。陷入沉思的格蒂,几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既没有留心两位女伴和那一对嬉戏中的孪生兄弟,也没有注意从沙丘草地上下来沿海滩散步的那位先生,凯弗里妹子却在说这是个谁也不像的特别人。看来他是从来不会醉醺醺的,但尽管如此,她也不愿意要这一个人当爸爸,因为他太老了还是怎么的缘故,也许是因为他的脸相(这是一个明显的费尔博士型的角色[8]),也许是因为他那尽是疙瘩的长痈的鼻子,鼻子底下那撮沙土色的八字胡已经有一点发白了。可怜的爸爸!尽管他有缺点,她仍是爱他,听他唱着玛丽呀,你教我怎么才能求得你的爱,或是我在罗谢尔附近的爱人和小屋,他们吃饭的时候还吃焖蛤蜊,吃用拉僧贝的色拉作料拌的生菜,他还和狄格南先生一起唱月亮升起来了,就是那位突然中风去世埋葬了的,天主慈悲他吧。那天是她母亲的生日,查利也放假在家,汤姆,还有狄格南先生和太太、派齐和弗雷迪·狄格南,他们还打算一起照一张相片呢。谁也没有想到,原来马上就要完了。现在,他已经安息了。她母亲对他说,他应该把这件事当做下半辈子的教训才好,他因为痛风连葬礼都不能参加,她不得不为他进城到他的办公室去取他的信件和凯茨比公司软木地毯样品,设计标准,艺术美观,王宫适用,经久耐磨,室内增辉,给人快感,永不减色。

格蒂是个实实在在的好女儿,在家里就像是第二个母亲,一位主事的天使,一颗金子般的心。每当她的母亲头痛发作,脑袋疼得像要开裂的时候,是谁帮她在前额上搽薄荷冰呢,就是格蒂。不过她不喜欢她母亲一撮一撮地吸鼻烟,那是娘儿俩之间惟一有过言语的一件事,吸鼻烟。人人都对她的为人温柔体贴赞不绝口。每天晚上关掉煤气总管道的是格蒂,每隔两个星期都忘不了在那地方撒石灰消毒水的,也是格蒂;她还在那里头的墙上贴了一张滕尼食品公司的圣诞节年历,上面是一幅翠鸟时日图,画的是一位青年绅士,穿着过去人们穿的那种服装,戴一顶三角帽子,正在用老派的骑士风度,向格子窗里的意中人献一束花。可以看得出来,画的后面是有一段故事的。颜色配得相当好看。她穿一身柔软贴身的白色衣服,摆着一种精心设计好的姿势,绅士穿巧克力色衣服,显然是一个地道的贵族。她到那地方去做某一件事情的时候,常常做梦似的望着他们,卷起袖子抚摸着和她一样白嫩的臂膀,幻想着那时期的情形,因为她已经从外祖父吉尔特拉普的那本沃克发音字典里,查出了翠鸟时日是什么意思了[9]。

那一对双生子现在倒是用最受赞许的兄弟和睦方式在玩了,可是最后杰基小朋友他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谁都不能否认故意使出吃奶的力气踢了一脚,把球踢向了盖满海草的岩石那边。吃亏的汤米自不待言,毫不迟疑地立即大声表示不满,幸好独自坐在那边的黑衣绅士殷勤相助,把球截住了。我们的两位斗士都大喊大叫自称球主,凯弗里妹子为了避免麻烦,喊着请绅士将球扔给她。绅士握球瞄了一两次之后,从海滩底下向凯弗里妹子掷了上来,但球落在坡上,滚到岩石边小水坑附近,在格蒂的裙子底下停住了。两兄弟又争着要球,妹子就叫她把它踢开,随他们去抢,于是格蒂缩回一只脚,心里恨这笨球滚到她这里,踢了一脚,可是偏没有踢着,引得伊棣和妹子都笑了。

——再接再厉呀,伊棣·博德曼说。

格蒂微微一笑以示接受,同时咬住了嘴唇。她的漂亮脸蛋上淡淡地泛起了一片娇艳的红色,但是她决心要踢给她们看一看,于是把裙子撩起了一点,刚刚够的那么一点点,看准了球,狠狠地一脚,把球踢得好远好远,两个小家伙也跟着球往卵石滩那边冲了过去。完全是忌妒,当然,没有别的,因为对面那位绅士在看着,就要引他注意。她感到一股热流涌上脸部,这在格蒂·麦克道尔总是一个危险信号,两颊一下子就涨得通红了。在这以前,他们两人还只是交换过最不经意的眼光,但是现在,她从自己那顶新帽子的帽檐底下,向他投去了试探性的视线,而她所见到的神情,在苍茫暮色中是那样的倦怠,那样的憔悴,她觉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悲哀的面容。

从教堂的敞着的窗户中,飘出了焚香的芬芳气味,也带来了未受原罪玷污而受孕的她的各种芬芳名称,神灵的载体,为我们祈祷吧,光荣的载体,为我们祈祷吧,专心奉献的载体,为我们祈祷吧,玄妙的玫瑰。那里有忧心忡忡的人们,有胼手胝足挣面包口的人们,还有许多误入歧途、飘泊流浪的人,他们的眼中都涌上了悔过的泪水,然而尽管如此,现在都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因为可敬的休斯神父告诉他们,大圣徒伯纳德在他那篇著名的祈祷文里,歌颂了最虔诚的童贞马利亚为人祈求的法力,说向她请求保护而被她抛弃是从来没有的事,任何历史时期都没有这样的记载。

两个双生子现在又玩得非常高兴了,因为童年的烦恼像夏天的阵雨,转眼就放晴了。妹子在逗博德曼娃娃玩,直逗得他格格格地笑,伸出两只小手在空中拍着。她躲藏在车兜后面喊一声闷儿,伊棣问他妹子哪里去了,然后妹子伸出头来啊的一声,嘿,小家伙可喜欢咧!然后她教他喊爸爸。

——娃娃,喊爸爸。说爸、爸、爸、爸、爸、爸、爸。

娃娃使出了全身解数来说,因为他非常聪明,才十一个月,人人都夸,个子也不小,标准的健康婴儿,真是爱煞人的小宝贝,将来肯定会出人头地,人人都说。

——哈哇、哇、哇、哈哇啊。

妹子用他的口水兜擦一擦他的小嘴,想要他坐直了再喊爸爸,可是她刚解开带子就喊了起来,神圣的圣丹尼斯呀,他已经湿透了,垫在他底下的小毯子得垒起来翻个面了,婴儿宝座上的人物当然不能容忍这些烦琐的换装手续,大喊大叫地当众宣布:

——哈帕、帕、哈帕、帕。

同时,两颗晶莹可爱的大泪珠,沿着他的小脸蛋儿淌下来了。哄他别哭别哭娃娃别哭,跟他说马马,问他哪里有轰隆隆隆车,都不起作用,但是妹子的主意永远来得快,把奶瓶嘴子往他嘴里一塞,小异教徒很快就安静下去了。

格蒂恨不得她们把这个吱呀乱叫的婴儿送回家去,别在这里闹得她心烦,本来就不是在外边玩的时候了,还有那一对双胞胎小鬼也是一样。她凝眸远眺海面。多么像从前那人在人行道上用各种颜色的粉笔画的,留在地上被人踩掉实在可惜,那黄昏、天上飘起来的那些云彩、豪斯山上的贝利灯塔,还有那音乐声传到耳边,还有教堂里焚香飘来的一阵阵芬芳。而她在凝视之中,心却开始怦怦地跳了。真的,他是在看她,而他的眼神之中是有含义的。他的眼光一直往她的深处射来,仿佛要把她的心底穿透,要把她的灵魂看清。这一对眼睛奇妙得很,极富表情,但是这是可以信赖的表情吗?人是多么奇特呀。她一眼就能看出,从他这深色的眼睛,他这苍白的读书人的脸,就知道他是一个外国人,和她那幅话剧明星马丁·哈维的照片一模一样,不过有八字胡,她更喜欢,因为她不是温妮·里平汉那样的舞台迷,看了一出戏就要两人永远穿一样的衣服,可是她从他坐的地方,看不清他究竟是鹰钩鼻还是有一点儿翘鼻子。他穿着重孝,这是她看得清的,他的面容上有一部忧伤在心缠绕不去的故事。她非常非常愿意知道故事的内容。他抬头凝视着这边的神情,是那么的目不转睛,那么的纹丝不动,他也看到了她踢球,或许她有意识地像这样脚尖向下晃动两只脚,他能看见她鞋上那亮晶晶的钢扣。她高兴自己今天有一种预感,穿上了透明长袜,原是以为雷吉·怀利有可能出来,但现在那是遥远的事了。她多少次梦想的事出现了。他才是最关紧要的人,她的脸上漾开了喜悦,因为她愿意要他,因为她直觉地感到他是独一无二的人。她的女儿妇人心向着他飞去了,他就是她梦想中的丈夫,因为她顿时明白了,他才是她的人。假定他曾经受过折磨,受人的伤害超过了对人的伤害,或者甚至于,哪怕他是一个罪人,一个坏人,她也不在乎。哪怕他是一个新教徒,或是一个卫理公会的,她也容易办到让他改教,只要他真心爱她。有一些创伤,是需要用心药去治的。她是一个女性的女人,不像他过去认识的那些轻狂而缺乏女性的姑娘,那些骑着自行车炫耀自己并没有的东西的人;她渴望着能了解一切,原谅一切,只要她能使他爱上她,使他忘掉过去所留下的记忆。到那时,他兴许就会以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本色来温柔地拥抱她,将她的柔软的身体紧紧地搂住,把他的爱情献给她,只献给她一个人,她是最最属他个人所有的小姑娘。

罪人的庇护者。受苦人的知心人。Ora pro nobis[10].说得不错:不论是谁,只要心诚而又有恒,向她作祈祷决不会迷失方向或是被抛弃,而说她是受苦人的避难处,也恰如其份,因为她自己的心也曾七次被忧伤穿透[11]。格蒂可以想象教堂里的全部情景,装着彩色玻璃的窗子都已经照亮,有蜡烛,有花朵,有圣母兄弟会的蓝色旗帜,康罗伊神父正在祭坛边协助奥汉隆牧师,低垂着眼睛进进出出拿东西。他的神情简直像一个圣徒,他的告解室是那么安静,那么清洁,那么幽暗,他的手像是白蜡似的,如果她有朝一日成为一个多明我会修女,穿上白色的修女服,也许他会到修女院来参加圣多明我九日祈祷会的。那一回,她在忏悔中把那件事告诉了他,满脸涨得通红只怕他看见,他嘱咐她不用担心,因为那不过是自然之声,他说我们在人世间都受自然规律的支配,他说那不算罪孽,因为那是在天主制定的女人天性之中的,他说,我们的圣母自己就对大天使加百利说,我愿主的旨意在我身上实现。他是那么和蔼,那么圣洁,她曾多少次多少次想了又想,是否可以做一个绣花的褶裥饰边茶壶保暖套送给他,要不然送一只钟,可是那天她到他们那里去问四十小时礼拜用什么花,她看见他们的壁炉台上有一个座钟,白色描金的,钟内还有一只金丝雀从一间小房子出来报时,真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好,也许可以送一册装饰精美的画片,都柏林或是什么地方的风景画片册。

那两个令人心烦的双胞胎小鬼又吵起架来了,杰基把球往海水那边一扔,两人都跟着奔了过去。讨厌得像阴沟水似的小猴子。该有个人来教训教训他们,给他们一顿好揍,叫他们老老实实的才行,两个小家伙。妹子和伊棣大声地喊他们回来,怕潮水涨上来把他们淹死。

——杰基!汤米!

他们可不!他们多有主意!于是妹子说,以后她可再也不带他们来了。她跳起身,喊着他们跑过他身边往下冲去,头发在她脑后甩着,她的头发的颜色是够好的,可惜不多,可是不论她擦上多少什么劳什子,总是不见长长一些,她就是没有这福份,只好白摔帽子生气。她跨着公鹅似的大长步跑着,居然不把她那裹紧身上的裙子从侧面撕开真是奇迹,凯弗里妹子是有不少的假小子性格的,冲劲很足,一有机会就要表现自己,因为她会跑,她这样跑着,就把她的衬裙边缘都飘出来让他看见了,还有她的细细的小腿也露出了一大截儿,能露的都露出来了。要是她不小心绊着点什么,穿着她那双有意拔高自己的法国式弯底高跟鞋,摔个大跟头才活该呢。Tableau[12]!那倒是一个很妙的亮相,可以供这样一位绅士观赏的。

天使们的女王,大主教们的女王,先知们的女王,一切圣徒们的女王,他们在祈祷着,最神圣的念珠礼拜的女王,然后康罗伊神父将香炉递给奥汉隆牧师,他放进香去,将圣体薰了香,凯弗里妹子也捉住了两个孪生子,她恨不得狠狠地给他们来一记响亮的耳光,但是她没有打,因为她想他可能在看,可是她是大错而特错了,因为格蒂不用看就知道他的眼光从没有离开过她,这时奥汉隆牧师把香炉递回给康罗伊神父,跪下仰望着圣体,唱诗班开始唱Tantum ergo[13],她的脚随着tantumer gosa cramen tum的音乐起伏而前后摆动。这双袜子是她在复活节以前的星期二,不对是星期一,在乔治街的斯帕罗公司花三先令十一买的,一点儿跳丝的地方也没有,他现在看的就是它,透明的,而不是看她的那一双没模没样的(她就是厚脸皮!),因为他长眼睛,识货。

妹子带着两个孪生小兄弟拿着球上岸来了,她头上的帽子跑得歪在一边,拽着那两个小家伙的模样儿活像街上的邋遢女人,那件才买了两星期的轻薄衬衫溻在背上像破烂似的,衬裙也拖出了一段,像漫画一样。格蒂脱下帽子整理一下头发,谁家姑娘的肩头上,也没有见过比这更漂亮、更娇美的一头栗色鬈发——她这副叫人眼花缭乱的小模样儿,说真格的,可爱得几乎令人发狂。这样的一头秀发,你走上多少里路也难于再找到一个的。她几乎能看到他眼睛里迅速产生反应,闪出了爱慕的光芒,使她的每一根神经都受到震颤。她又戴上帽子,以便从帽檐底下用眼角瞅着他;她的带钢扣的皮鞋晃动得更快了,因为她接受了他眼中的表情,呼吸紧张起来了。他盯住她看的那种神情,活像是一条蛇在端详它的猎物。女人的本能告诉她,她已经使他的心里大乱,她这么一想,不由得一片红晕从脖子上升起直到前额,把她那娇美的脸庞烧成了一朵大红的玫瑰花。

伊棣·博德曼也觉察到了,因为她乜斜着眼,瞅着格蒂,似笑非笑的,戴着她那副老处女似的眼镜,还假装在喂娃娃。这只神经过敏的小虫豸,她是永远也改不了的了,所以谁也和她合不来,好管闲事。这时她对格蒂说:

——你心里在想什么事?

——什么?格蒂露出了白而又白的皓齿笑着说。我不过是在纳闷,天是不是晚了。

因为她恨不得她们把那一对拖鼻涕双胞胎和她们那娃娃快送走拉倒,所以她才婉婉转转地暗示天晚了。于是妹子上来的时候,伊棣就问她是几点钟了,而那位妹子小姐呢,油嘴滑舌没比,顺口就说接吻钟点已经过了半小时,又该接吻了。但是伊棣还要问,因为家里是叫她们早回去的。

——等着,妹子说。我去问问那边的彼得叔叔,看他的大谜语有几点了。

于是她径直走了过去,她见他一看到她走近,就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有一点紧张,摆弄了一下他的表链,望了望教堂。格蒂看得出,尽管他是个感情强烈的人,他的自我控制力也是非常大的。一刹那之前,他在那里看一个可爱的形象看得神魂颠倒,眼睛发直,转眼之间他又是安静而神情严肃的绅士了,他那气度不凡的仪态中一举一动都表现出自制力。

妹子说请原谅是不是可以请他告诉她正确的时间,格蒂见他掏出怀表,听了一听,抬起头来清了清嗓子说很对不起他的表停了但是他估计一定有八点多了因为太阳已经下山了。他说话的声音带着一种有教养的腔调,可是虽然有板有眼,语气老成,听来却使人怀疑似乎有一些颤抖。妹子说谢谢您,然后伸着舌头走了回来,说叔叔说他的排水系统出了毛病。

这时他们唱Tantum ergo的第二节诗了,奥汉隆牧师又站起来,用香薰了圣体,跪下,对康罗伊神父说有一根蜡烛快烧着花了,康罗伊神父站起来把蜡烛弄好,她可以看到那位绅士在拧表,听机器声音,她更起劲地合着拍子前后晃动小腿。天更暗了,可是他还能看见,而他也一直还在盯着,不论是拧表还是干什么的,然后他把表放回表袋,双手又插进了口袋。她觉得有一种感觉涌上来布满了全身,她从自己头皮上的一种肤觉和紧身胸衣下的不舒适感,知道一定是那事情来了,因为上回她剪头发那次也是那样的,因为有月亮。他的深色的眼睛又定定地盯住了她,如醉如痴地欣赏着她的每一根线条,确确实实是拜倒在她的神座前了。世界上如果有一个男人是毫不掩饰地用热情凝视的眼光表现爱慕心情的话,那就是这个男人了,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这是对你的爱慕,格特鲁德·麦克道尔,你是知道的。

伊棣开始准备走了,早该走了,格蒂看出来刚才给她的小小暗示起了作用,因为要在海滩上走好一段路才能到可以把小车推上去的地方;妹子给两个孪生兄弟脱掉帽子整理他们的头发,这当然是为了增加她自己的吸引力,奥汉隆牧师站起来了,法衣在颈子后面顶起了一块,康罗伊神父递给他该念的卡片,于是他念Panem de clo prstitisti eis[14],伊棣和妹子一直都在谈钟点,还问她,可是格蒂能学着她的腔调应付自如,后来伊棣问她,她的最好的男友把她扔了,她是不是心碎,她也能用冷冰冰的礼貌对付她。格蒂的心头不由得一阵紧缩。她眼中冒出一股冷火,狠狠地射出无限的鄙视。她受到了刺伤——真的,深深地受了刺伤,因为伊棣自有一套手法,能若无其事地说出一些明知可以刺伤人的话来,她就是这样该死的小长舌头。格蒂很快地张开嘴唇,形成了说话的口形,但是她把已经升上来的抽噎控制住了,没有让它逸出喉咙,那么纤细、那么周正、造形那么秀美的喉咙,简直是艺术家梦境中的东西。她对他的爱,不是他能理解的。没有良心的小骗子,跟所有的男人一样容易变心,他永远也理解不了她心里给他多大分量,一瞬间她的蓝眼睛里感到了眼泪突然而至的叮蜇。她们的眼睛正在无情地探察她,但是她勇敢地强忍住泪水,向她新征服的对象投去会意响应的眼光,让她们看着。

——嘿,格蒂敏捷如闪电地笑着回答,还把骄傲的脑袋猛的一抬。我的帽子愿扔给谁就扔给谁,因为这是闰年。

她的话音清朗如水晶,比环鸽的咕咕声还要悦耳,但是又干脆利索,毫不含糊。她那娇嫩的嗓音中有一种含义,让你明白她是不容随意戏弄的。至于那位装模作样有一点臭钱的雷吉先生,她可以把他像粪土一样扔掉,以后再也没有半点想他的念头,还要把他的愚蠢的明信片撕个粉碎。从今以后,他要是敢认为她还会看他一眼,她的眼光准会射给他足量的鄙视,够叫他当场就缩成一团的。小心眼小姐伊棣的脸色变了不少,格蒂从她那阴沉沉的模样看出来她是冒火了,不过她还掩饰着,这条小母狗,那一箭是射中了她的小肚鸡肠的忌妒心,她们两人都明白了她是曲高和寡、与众不同的,她和她们不是一路,永远不,另外有一个人也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她们可以用用她们的脑筋,认真琢磨琢磨。

伊棣把博德曼娃娃扶正了准备走,妹子也把球、小铲子、小桶都收好,早该走了,因为小博德曼小朋友已经快到撑不开眼睛的时候了。妹子也告诉他,眨眼睛的比利快到了,娃娃该睡觉觉了,娃娃听着眯眯笑,样子实在逗人极了,妹子捅着他的胖嘟嘟的小肚肚逗他玩,娃娃却毫不客气,连一声对不起都没有,一下子就往他那崭新的围嘴儿上吐了一大堆恭维全场的东西。

——啊哟哟!布丁加馅饼!妹子叫了起来。他可把他的围嘴儿毁了。

这场小小的contretemps[15]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可是她三下五除二就把这小事儿办妥了。

格蒂忍住了已到嘴边的闷声惊叫,只是局促不安地咳了一下,伊棣问怎么回事,她本想叫她自己去琢磨,但是她的举止永远是闺秀派头的,所以她随机应变,说是降福了,因为这时宁静的海滩上正好传来了教堂尖塔的钟声,奥汉隆牧师披着康罗伊神父给他罩上的肩衣,手执神佑的圣餐,登上祭坛施行降福了。

这暮色渐浓的风景是何等动人呀,这是爱琳的最后一瞥,那些晚钟发出了动听的谐音,同时从常春藤覆盖的钟楼内飞出了一只蝙蝠,它来回往返地翻飞着,发出小小的迷失方向的叫声。她可以看到远处灯塔的灯光,那风光是何等旖旎,她要是带着一盒颜料多好呀,因为那比男人容易,不久之后点街灯的人就要来了,转过长老会教堂,走上林荫浓密、情侣双双的踹屯威尔大路,就要点亮她窗前不远处的街灯,雷吉·怀利常爱在那里骑在车上滑行,她在卡明斯女士那部《点灯人》中就看到过同样的场面,卡明斯女士还写过《梅贝尔·沃恩》和另一些小说。因为格蒂是有一些无人知道的梦的。她爱读诗,贝瑟·萨普尔送给她一本浅珊瑚红面的精致忏悔簿作为纪念品,给她作随感录,她就收藏在梳妆台的抽屉里了。她那梳妆台虽然并不失于过分奢华,却是收拾得极其整洁的。这是她存她的少女宝藏的地方,她那些玳瑁梳子、她那马利亚儿童纪念章、白玫瑰香水、眉笔,她那雪花石膏制的香匣子、等衣服洗完送回来换上去的缎带。那里头写着一些顶美的思想,用她在贵妇街希利公司买的紫墨水写的,因为她感到自己也能写诗,有一天晚上她在花盆边找到一张报纸,上面有一首诗使她深受感动,她抄了下来,叫做《我理想中的人,你是真有其人吗?》,只要她也能那样表达自己的情意,那就行了。是马盖拉费尔特的路易斯·J.沃尔什写的,后来还有夕阳呀,你什么时候。诗的美,在虚无缥缈之中是那样可爱,那样悲哀,常常使她被默默涌上的泪水模糊了双眼,想那岁月已在她身旁悄悄溜过,一年又一年,想自己要不是有那一个缺陷,自信决不害怕竞争,那是一次从道尔盖山上下来时的意外事故,她总是设法掩盖的。但是,总要到头的,她心里有这感觉。她已经在他眼中看到那种有神奇吸引力的光芒,她已经是阻挡不住的了。爱情是锁不住的[16]。她要做出那重大的牺牲。她要想方设法做到和他心曲相通。她对于他,将比整个世界更为宝贵,她将使他的生活放射幸福的金光。一个最最重要的问题,她渴望知道的问题,是他是不是已婚,或者是丧妻鳏居,或者是有一个什么悲剧,就像歌咏之邦那位名字带外国味的贵族那样,不能不把她送进疯人院,残酷只是为她好。但是,即使——又怎么样呢?会有很大的区别吗?她性情很娇嫩,不论遇到什么,只要有一点点粗俗,她都不由自主地要退避三舍。她憎恶那一类人,那些在道铎河畔的招待街上陪大兵的堕落女人,那些不尊重姑娘的荣誉、侮辱女性、被送到警察局去的粗男人。不,不:那可不能要。他们只要做一对好朋友,像大哥哥小妹妹那样,完全不要另外那一种关系,不管所谓的上流社会有什么样的惯例。说不定他穿丧服是为一个老情人,老早老早以前的。她认为自己能理解。她会努力去理解他的,因为男人是那么不同。老情人还在等着,伸出小小的白手,睁着令人动心的蓝眼睛等着。我的心!她要追随自己的爱情之梦,服从自己的心的命令,而她的心告诉她,他就是她的一切的一切,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男人,因为爱情就是最可靠的向导。其他的一切都是无关重要的。不管有什么情况,她要放任自己、不受羁绊、自由自在。

奥汉隆牧师将圣餐放回圣体盒,唱诗班唱起了Laudate Dominum omnes gentes[17],然后他锁上了圣体盒,因为降福仪式已经结束,康罗伊神父将他的帽子递给他戴上,快舌头伊棣问她到底走不走,可是杰基·凯弗里大叫起来:

——唷,看,妹子!

大家都看是不是片状闪电,可是汤米也看见了,在教堂旁边的树丛上,蓝的,然后是绿的和紫的。

——放烟火了,凯弗里妹子说。

于是她们都乱哄哄地冲下海滩,以便越过房屋和教堂看烟火,伊棣推着博德曼娃娃坐的小车,妹子拉着汤米和杰基的手,以防他们跑着摔倒。

——来吧,格蒂,妹子喊他。是义市的烟火。

但是格蒂不为所动。她没有听随她们摆布的意思。她们尽可以像不要脸的女人那么狂奔,她可坐得住,所以她说她这里看得见。那一双盯住了她不放的眼睛,使她的脉搏加快,突突地刺激着她。她看了他一眼,视线相遇时,一下子一道光射进了她的心里。那一张脸盘上,有白炽的强烈感情在燃烧,坟墓般默不作声的强烈感情,它已经使她成了他的人。现在他们终于单独相处,没有旁人来探头探脑七嘴八舌的了,她知道他是可以信赖至死不渝的,一个品格高尚、直到指尖都绝无半点含糊的人。他的双手,他的面部都在动,她也感到全身一阵震颤。她向后仰起身子去看高处的烟火,双手抱住了膝盖以免仰天摔倒,周围没有人看见,只有他和她,她的姿势使她露出了腿,优美好看的腿,柔软溜圆的腿,她仿佛听到了他心跳的声音,听到了他的粗声呼吸,因为她知道男人的这种强烈感情特别冲动,因为贝瑟·萨普尔有一次告诉她,绝对秘密的,还要她起誓保密,说是她们家住的一个男房客是从人口过密地区委员会来的,他有报纸上剪下来的长裙舞和踢腿舞照片,她说那人有时候在床上做一件不大好的事情你可以想象的。但是现在这事和那样一件事是完全不同的,因为是大不相同的,因为她几乎可以感到他在把她的脸拉过去凑近他的脸,几乎可以感到他那俊美的嘴唇的第一下迅速而炽热的吻。并且,只要你在结婚以前不作那件事,罪孽就是可以赦免的,应当有女的教士才好,不用你说出来她就会理解,凯弗里妹子眼睛里有时候也有那种做梦似的恍恍惚惚的神色,所以她也那样的,亲爱的,还有那么喜欢演员照片的温妮·里平汉,并且也是因为另外那事儿来的时候总是那样的。

这时杰基·凯弗里大喊看呀又来了,她又向后仰,吊袜带是蓝色的因为和透明的配色,他们都看见了都喊看呀看呀在那儿呐,她尽量尽量地将身子向后仰好看烟火,有一样怪东西在空中来回飞,一样软软的东西,飞去又飞来,黑黑的。她看到一根长长的罗马蜡烛式的烟火从树丛后面升向天空,越升越高,人们都紧张屏息地看它越升越高,都兴奋得不敢喘气,高得几乎看不见了,她由于使劲后仰而满脸涨得通红,一片神仙般令人倾倒的红晕,他还能看到她的别的东西,轻柔布的裤衩,这种布能紧贴在皮肤上,比另外那种绿色小幅布的好,四先令十一,因为是白色的,她听任他看,她看到他看到了,这时升得很高很高,有一时都看不见了,她因为向后仰得那么远,四肢都颤抖起来了,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膝盖以上很高的地方,那地方从来没有任何人看到过,甚至在荡秋千或是涉水的时候也没人看到过,而她并不害羞,他也不害羞,这么肆无忌惮地盯住了看,因为他实在无法抗拒这样赫然袒露的奇妙眼福,差不多接近那些在绅士们面前那么不要脸皮的跳长裙舞的女人了,而他就这样死死地盯着,盯着。她真想对他发出哽在喉内的呼声,伸出雪白苗条的胳膊迎他过来,尝到他的嘴唇压在她的白皙额角上的感觉,那是一个少女的爱情的呼声,一种受到压抑而发自内心的细小呼声,一种古今历代都曾发出的呼声。这时一支火箭突然凌空而起,砰然一声空弹爆炸,然后喔!罗马蜡烛烟火筒开花了,像是喔的一声惊叹,人人都兴奋若狂地喔喔大叫,然后它喷出一股金发雨丝四散而下,啊,下来的是金丝中夹着露珠般的绿色星星,喔,多么美妙,喔,多么温柔、可爱、温柔啊!

然后,一切都露珠一般融化在灰暗的天空中:万籁俱寂了。啊!她在迅速坐直身子的当儿向他投去一瞥,眼光中有令人怜悯的可怜巴巴的抗议,还流露出羞涩的谴责,使他像姑娘般的红了脸。他是背靠岩石站着的。利奥波尔德·布卢姆(原来是他)默默地站着,在那年轻无邪的眼光前低下了头。他简直是野兽!又来那一套了?一个美好无瑕的灵魂向他发出了呼唤,而他,可鄙的人,是怎样回答她的呢?无耻之尤!偏偏是他,竟是如此卑鄙!但是,那眼光中蕴藏着无穷的慈悲,其中也包含一分对他的宽恕,尽管他曾经犯过错误、有过罪孽、曾经漂泊流浪。姑娘是不是应该说出去?不,一千个不。这是他们的秘密,只有他们知道,隐藏在暮色中的两个人,没有人能知道,没有人能透露出去,除非是那只在晚空中温柔地来回飞翔的小蝙蝠,而小蝙蝠们是不会说出去的。

凯弗里妹子吹了一声口哨,学着足球场上那些男孩子的样子,为的是表现她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然后她大声喊道:

——格蒂!格蒂!我们要走了。来吧。咱们再往上走还能看见的。

格蒂想了一个主意,一个情场小手法。她伸手到手帕口袋里,取出那团棉花晃了一晃作为回答,当然不是对他,然后又塞了进去。不知道他那地方是不是太远。她站起来了。这是分手了吗?不,她不能不走了,但是他们还会重逢的,在这里,她在那时以前,在明天以前,她会梦见重逢的,她会在梦中重温这消失了的夜晚的梦。她将身子站直了。在恋恋不舍的临别对视中,他们的灵魂汇合了,而那对一直向她的心上射去的眼睛,放出了一种奇异的光芒,如痴如醉地不愿离开她那鲜花一般可爱的脸庞。她给他一个黯然的微笑,一个温柔而表示宽恕的微笑,一个近于流泪的微笑,然后他们就分别了。

缓缓地,头也不回的,她沿着不平坦的海滩向下走去,向妹子、伊棣、杰基和汤米·凯弗里、博德曼小娃娃那边走去。夜色更浓了,海滩上有石子木块,还有很滑的海草。她走路的姿势文静而有尊严,很符合她的性格,但是走得很小心很慢,因为——因为格蒂·麦克道尔是……

靴子太紧吗?不对。她是个瘸子!啊哟!

布卢姆先生望着她跛行而去。可怜的姑娘!怪不得别人都奔跑走了,她却留下不动。我看她的神气,就觉得有一些不对头的地方。失恋的美人。一个缺陷落在女人身上,更要严重十倍。可是能使她们对人客气。刚才她展览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倒好。不管怎么说,是个感情热烈的小东西。我不会拒绝的。新鲜,跟修女、女黑人、戴眼镜的姑娘差不多。斜眼的那一位挺娇弱。接近经期了,我估计,她们这时特别敏感。我今天脑袋疼得很。我把信放在哪儿了?对了,没有问题。什么古怪的追求都有。舔便士。特兰奎拉修道院里一个姑娘喜欢闻石油味,那位修女告诉我的。处女最后会发疯,我想。修女呢?都柏林今天有多少妇女遇上?玛莎,她。空气中有些特别。是月亮的作用。可是那么所有的妇女为什么不同时来经呢,我是说月亮不都是同一个月亮吗?我想是根据她们出生的时候。要不然,都是从底线起跑,然后拉开了距离。有时候莫莉和米莉同时。不管怎么说,我是得了好处。幸好,今天上午接到她那封无聊的我要罚你的信之后,我在洗澡盆里没有干。弥补了上午那电车司机。骗子麦考伊拦住我说废话。他老婆下乡演出聘约旅行包,丁字镐的嗓子。得些小便宜,领情了。代价也不高。只要你开口就成。因为她们自己需要。她们有自然的欲望。每天晚上,她们成群结队地从办公楼出来。拘谨一点好。你不要,她们还会扔给你呢。接住,活的啊。可惜她们看不见自己的模样。梦见绷着长统袜的大腿。在哪儿来着?啊,对了。卡佩尔大街的连续景片馆:只许男人入内。钥匙孔眼偷看。威利的帽子,姑娘们拿它干了什么。是偷拍下那些姑娘的动作,还是全部做假?Lingerie[18]的效果。去摸那睡衣里面的曲线。她们那时自己也感到激动。我全身洁净了,来弄脏我吧。她们还喜欢彼此帮着打扮,为牺牲作准备。米莉特别喜欢莫莉的新衬衫。起初。一件件穿上,为的是一件件都脱掉。莫莉。我给她买那副紫色的吊袜带,就是这意思。我们也一样:他用的领带、他的好看的袜子、翻边的裤腿。我们初见面的那一晚,他脚上还有鞋罩。他那乌黑的什么底下的衬衫,鲜艳夺目好看得很。人说女人每取下一颗别针就少一分风姿。都是用别针别起来的。啊呀呀,玛伊利丢了她那个的别针呀。打扮得漂漂亮亮,为了某一个人。时装是她们风姿的一部分。你刚摸到一点门道,就已经变了。除了东方:玛莉、玛莎:现在和过去一样。只要出价合理,一概都不拒绝。她倒是不慌不忙的。她们要是匆匆忙忙,准是去会男人。她们是从来不会忘掉约会的。大概总是想碰巧。她们相信碰运气,因为她们自己就是那样的。另外那两位是有和她捣乱的意思。在修道院花园里,女同学们互相勾肩搭背的,十指交叉地拉着手,彼此亲吻,说些悄悄话,交换一些毫无内容的秘密。粉刷面孔的修女们,戴着凉快的修女帽,念珠上上下下的,她们也因为得不到某些东西而怀恨别人。带刺铁丝网。记着,一定给我写信。我也会给你写信的。可是你写不写呢?莫莉和宙细·鲍威尔。直到如意郎君来到,那以后就是十年九不遇了。Tableau!啊唷,天主呀,瞧是谁来了?你还好吗?你这些日子都干什么去啦?吻一吻,真高兴,吻一吻,见到你。彼此打量容貌外相找窟窿。你的气色好极了。亲如姐妹。彼此露出了牙齿。你还剩下多少?彼此借一撮盐也不干。

啊!

她们来那事儿的时候糟糕得很。模样阴森可怕。莫莉告诉我,感到东西有一吨重似的。抓抓我的脚底板儿。哎,靠那一边!噢!好极了!我自己也有那种感觉。隔一个时期休息一下有好处。不知道那时候和她们相处有没有害处。从一个方面来说,倒是安全的。会使牛奶变酸,提琴断弦。还有什么会使花园里的花卉枯萎,我在书里看到过。人们还说,如果女人佩带的花蔫了,她就是打情骂俏的。全都是。我敢说,她感到了我那个。你在有那种感觉的时候,常常真会遇上。是喜欢我,还是怎么的?她们看的是衣着。一个男人在追女人,总是看得出的:领子、袖口。这个么,雄鸡、狮子,都是那样的,还有公鹿。可同时也许更喜欢领带散开还是什么的。裤子?假定我那时我?不会。动作轻柔。不喜欢粗暴乱动。黑暗处亲个嘴,永不说出去。在我身上看到了一些什么。纳闷究竟是什么。情愿要我这本色不加修饰的,而不要什么头发上抹熊脂做发型、右眼挂眼镜、额角上披一绺鬈发的吟诗弄词人物。协助绅士从事文学。我这年纪,应该注意一点外相了。没有让她看我的侧影。尽管如此,事情也难说。漂亮姑娘也有嫁丑汉的。美女与丑八怪。而且,既有莫莉,我也不可能太。她脱下了帽子显示头发。宽帽檐。买它是为了挡脸,遇到可能认识她的人,低一低头,或是捧一束花闻一闻。发情期间头发壮。我们住霍利斯街景况很窘那阵子,我卖莫莉梳下来的头发还得了十先令。有什么不好?假定他给她钱呢。有什么不好?都是偏见。她值十、十五、更多,一镑。怎么样?我认为如此。完全白送。粗壮的笔迹:玛莉恩太太。我那封信是不是忘了写地址,和寄给弗林那张明信片一样?那天我去德里密公司也忘了打领带。是和莫莉闹别扭把我弄糊涂了。没有,我想起来了。里奇·古尔丁,他也是这样。心里有事。怪,我的表在四点半钟停了。油泥。他们用鲨鱼肝油擦洗。我自己也能擦。省点钱。那时刻是不是正好他,她?

哎,他进去了。她的。她受了。完了事了。

啊!

布卢姆先生小心地用手整理了湿衬衫。天主啊,瘸腿的小鬼!开始有冷兮兮黏糊糊的感觉了。后效不是愉快的。然而你终究不能不把它排泄掉呀。她们是不在乎的。说不定还感到受了赞美呢。回家吃鲜美面包加牛奶,和小孩子们一起做晚祷。怎么,难道她们不那样吗?看到她的本来样子就坏了。必须有布景、胭脂口红、装束、姿势、音乐。名气也有关系。女演员艳情。内尔·格温、布雷斯格德尔夫人、莱德·布兰斯科姆。幕起。月光的银辉。月下有女郎,女郎有沉思的胸膛。小爱人,来吻我吧。然而,终究我感到了。它能使男人从中获得力量。这是它的秘密所在。幸好我从狄格南家出来后在墙后排放了。是苹果酒闹的。要不然我不可能。事后使你想要唱歌。Lacaus esant taratara[19].假定我和她说话呢。说什么呢?你要是不知道怎样结束谈话,那就不是个好主意。你问她们一个问题,她们会问你另一个问题。一时不知说什么的时候,那是个好办法。拖时间。可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当然,如果你说晚上好,你看她也有意,晚上好,那是最妙。嘿,那晚上太黑,我在阿品路上差点儿招呼克林契太太,嘿,把她当作。真险!米斯街那一夜的姑娘。我让她说了多少脏话。当然都是乱说。她把它叫做我的半股。要找到一个那样的可不容易。啊嗬!你不理睬她们的招引,对她们可一定是难堪得很,除非是已经麻木了。我多给她两先令,她还吻我的手。鹦鹉。按一个按钮,鸟就会叫一下。她要不叫我先生还好些。喔,她在黑暗中凑过来的嘴巴!你是一个结了婚的男人,现在找一个单身女人了!她们就是喜欢这个。从另一个女人手中把男人抢过来。甚至听听这样的事也好。我就不这样。愿意躲开别人的妻子。吃他吃剩的菜盘子。伯顿饭店那家伙,把嚼过的软骨吐回盘子里去了。保险套还在我皮夹里呢。问题有一半出在那里。可是会发生吗,我想不见得。进来吧,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做的梦。怎样?最难是开头。话不投机,她们就会转变话头。问你喜欢不喜欢蘑菇,因为她曾经认识一位绅士他。要不然,问你要是有人半路改变主意要停,会说什么话。然而如果我不撒手,说我就想要,诸如此类的话。因为我真要。她也。得罪她一下。然后弥补。假装非常想要某件事,然后为了她打退堂鼓。这样的话,她们听着受用。她准是一直在想着另一个人。有什么害处呢?准是自从她开始会思维以来就是这样的了:他,他和他。初吻起的作用。吉利的一瞬间。她们的身体内部有什么东西突然迸开了。多愁善感的样子,你从她们的眼睛里看得出的,不言不语的。初次的思绪是最好的。至死都记在心间。莫莉,在花园旁边的摩尔城墙下吻她的马尔维中尉。十五岁,她告诉我的。但是她的胸脯已经发育了。然后睡着了。那是格伦克里宴会之后乘马车从羽床山回家那次。睡着了还磨牙。市长的眼睛也跟着她转。瓦尔·狄龙。中风了。

她和他们一起在下边,等着看烟火呢。我的烟火。上升如火箭,下落像根棍。那两个孩子准是双生子吧,在等着看热闹呢。愿意当大人。穿妈妈的衣服。有的是时间,会了解一切人情世故的。还有那个皮肤黑一点、头发蓬松、嘴巴像黑人的。我就知道她会吹口哨。嘴巴的模样就合适。像莫莉。贾米特饭店那个高级妓女,就是因为这个才把面纱只挂到鼻子那儿。是不是可以请你告诉我正确的时间?到一条黑胡同里,我就可以告诉你正确的时间了。每天早上把prunes和prisms这两个词说上四十遍,就能治好肥嘴唇。还亲那个小男孩呢。旁观者看得清这把戏。当然,她们能理解小鸟、动物、婴儿。她们的特长。

她走下海滩去的时候没有回头。不愿让人多得点享受。那些女郎们,女郎们,那些可爱的海滨女郎们。她的眼睛好看,很清亮。主要是眼白显得亮。瞳人关系不大。她是不是知道我在那个?当然,像一只猫,坐在狗扑不着的地方。女人见不着高中那个威尔金那样的人,画维纳斯的时候一身的玩意儿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的。那还能算得了无邪吗?可怜的白痴!他老婆可是有得忙的了。你决不可能看到她们坐到写着油漆未干的长凳上去。全身都长着眼睛。床底下也要望望,要看有没有不在那里的东西。一心想找可以吓一大跳的事情。灵敏得不得了。我对莫莉说卡夫街角上那个男人不难看,以为她会喜欢,她马上发现他有一只胳膊是假的。果然如此。这本领她们是从哪里得来的?罗杰·格林事务所的女打字员上楼时一步跨两磴,为的是显示她的腿脚。父传,我的意思是母传女。生来就有的,骨子里的东西。米莉,譬如说吧,就会在镜子上晾手帕,省了熨。广告要吸引女人的眼睛,最好的地方是镜子上。那次我派她去普雷斯科特洗染厂取莫莉的配斯利涡旋纹花呢披肩,对了,那个广告不能忘,她就会把找头卷在袜筒里带回家!小机灵鬼!我从来没有教过她。她拿包的样子也显得灵巧。吸引男人的,这类小事。手红的时候把手抬高摇晃,叫血液流回去。你这是从谁那里学来的?谁也没有。保姆教我的。喔,她们有什么不知道的!她才三岁,就站到莫莉的梳妆台前了,我们快离开隆巴德西街那时。我的脸蛋儿亮亮。马林加。谁知道?世道常情。青年学生。至少站着是笔直的,不像那一位。然而,她还是挺有劲儿的。主啊,我可湿了。你可够折磨人的。她那腿肚鼓鼓的。透明的丝袜,绷得快裂了。不像今天那位邋遢女士。A.E.长袜笼笼松松的。还有格拉夫顿街那一位。白色的。喔唷!肉长到脚后跟了。

一支猴谜树形火箭炸开了,噼里啪拉地喷出许多火星向四面八方射去。咝啦兹、又是咝啦兹、咝啦兹、咝啦兹。妹子领着汤米和杰基跑出去看,伊棣推着小推车跟在后面,格蒂也从岩石背后出现了。她会吗?注意看!注意看!瞧!回头望了。她闻到葱味了。亲爱的,我看到了,你的。我都看到了。

主啊!

不管怎么说,对我是有好处的。刚经历了基尔南酒店、狄格南家,心里正是不得劲儿。你让我轻松了,多谢。《哈姆雷特》里的,这话[20]。许多事情凑在一起了。激动。她向后仰的时候,我舌根上有一种疼痛的感觉。你的脑袋直打旋儿。他说的对。可是,我不那样可能更会出丑。要是不说些废话。那时我就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了。然而,我们之间是有一种语言似的东西的。不可能吗?不,她们叫她格蒂。可是也可能是假名字,像我的,那海豚仓的地址也是个掩盖。

她婚前的姓名是吉米玛·布朗,

爱尔兰镇是她跟娘住的地方。

是这个地点使我想起了这歌词的,我想。都是同样的货色。袜子上擦钢笔。但是,那球好像懂事似的,直向她那边滚过去。每颗子弹,都有其归宿。当然,我本来在学校里就是扔什么都扔不直的。弯弯曲曲像公羊角。可悲的是只有几年工夫,就要围着锅台转,爸爸的裤子很快就可以威利穿,把着娃娃让他啊啊的时候用漂土了。不是轻松的活儿。救了她们。省得她们出事。天性。洗孩子,洗尸体。狄格南。身边总离不开孩子的手。椰子似的脑袋,猴子似的,起初还是没有封住的,襁褓里有发酸的奶和腐坏的凝乳。刚才不应该把空奶头塞给孩子吮。吸一肚子的空气。波福依,皮尤福依太太。一定得上医院探望一下。不知道卡伦护士还在不在那里。莫莉在咖啡宫那阵子,她有时候晚上来照顾。那位年轻的奥黑尔大夫,我看她还帮他刷外衣。布林太太和狄格南太太原来也是那样的,待嫁的时候。最糟是晚上,城标饭店的达根太太告诉我。丈夫滥醉如泥,跌跌撞撞回家来,臭鼬般的一身酒肆臭味。黑暗中闻得清清楚楚,一股馊酒味儿。然后,早上还问:昨天晚上我醉了吗?不过,指责丈夫不是好办法。鸡到晚上都要回窝。它们总是挤在一起,像有胶似的。可能女的也有责任。这是莫莉与众不同的地方。南方的血统。摩尔人。外形也是,体态。伸手去摸那丰满的。譬如说,就和另外那一些人比一比吧。老婆锁在家里,藏在橱柜里的骸骨。请允许我介绍我的。然后他们领出来给你看的,是一位难于形容的,简直不知道该说是什么的女人。男人的弱点,总是表现在他妻子身上。然而,其中还是有个缘分的,才会有恋爱。两人之间,自有一些外人不知道的东西。有一些家伙,要是没有个女人管一管是会不可收拾的。然而有一些毛丫头,只有一先令的铜子儿那么高的,已经嫁了个小男人。天主造了他们,又把他们配了对。有时候孩子倒还出落得挺不错的。两个零,加起来得一。也有七十岁的老富翁娶个娇滴滴的新娘。五月成婚十二月悔。这湿漉漉的很不舒服。黏住了。哎,包皮没有回去。最好拉开一点。

喔唷!

另一方面,六英尺高的汉子和只有他的表袋那么高的老婆。长的短的都有了。大个子配小媳妇。我的表很奇怪。手表总是走不准的。不知道和人是不是有磁性感应作用,因为差不多正是他那个的时候。我想是有的,立刻就有。猫不到,老鼠闹。我还记得在辟尔胡同看了一下。那也是磁性作用。一切东西,背后都有一个磁性作用。地球,譬如说吧,吸引着这个,又受到吸引。这就造成了运动。而时间呢,那就是运动所占的时间。所以,如果一件东西停住,整个场面都会一点一点地停下来的。因为一切都是安排好的。磁针可以告诉你太阳里头、星星里头在发生什么事情。一根小小的钢铁。你伸出一把叉子去试试。过来吧。过来吧。尖儿。女人和男人,说的是。叉子和钢铁。莫莉,他。打扮好,看,暗示,让你见到,再多见到些,试试你见到后有没有男子汉气,然后,和要打喷嚏的劲头一样,大腿,看,看,就瞧你有没有胆量。尖儿。不能不被吸住。

不知道她那个部位是什么样的感觉。羞耻全是在第三者面前才有的。发现自己的长袜上有窟窿,她还更要恼火一些。莫莉在马展会上瞧见那个穿马靴、带马刺的农人,就仰着脑袋抬起了下巴。还有,那些油漆匠到隆巴德西街的时候。那人嗓子不错。鸠格里尼就是那么唱起来的[21]。我可以闻到味儿。像花。本来也就是。紫罗兰。大概是油漆中的松节油。不论什么东西,她们都能利用上。一边干,一边将拖鞋在地板上擦,叫他们听不见。可是她们有许多人就是蹦不上去,我想。将那事拖上几个小时都完不了。弄得我好像全身蒙上了什么,背上也盖了一半。

等一下。呣。呣。对。这是她的香水。她招手就是为了这个。我给你留下这个,让你在我走后还在枕头上想我。是什么?缬草?不对。风信子?呣。玫瑰,我想是。她应该是喜欢那一类香水的。芳香而便宜:很快就发酸味。所以莫莉喜欢奥帕草。适合她,稍稍掺一点茉莉。她的高音符和她的低音符。她遇见他那一晚的舞会上,时辰之舞。温度高,香味更明显。她穿的是那件黑的,还带着上次的香味。良好导体,是不是?还是不良导体?光也是。想是有些联系的。譬如说,你走进一个黑黢黢的地下室吧。也是神秘的东西。我为什么到现在才闻到香味呢?要花一点时间才能走到的,像她本人一样,慢,但准到。我想它是千百万颗微小颗粒,被风带过来的。对,是这么回事。因为那些香料岛,今天上午的锡兰,多少英里以外都能闻到。告诉你是什么吧。就像一层很细很细的面纱或是蛛网,她们全身皮肤上都蒙着,细得像那叫什么的游丝似的,她们不知不觉地吐出这种丝来,比什么都细,七彩缤纷的。她身上脱下什么来都沾着。长筒袜外面的套袜。带着热气的鞋子。紧身的胸衣。裤衩:脱下来的时候还踢一脚。下次再见。猫还喜欢到床上去嗅她的内衣。在一千个人中也能辩认出她的气味。洗澡水也是。使我想到草莓和奶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那地方,或是腋窝,或是脖子下面。因为只要是窟窿和角落就会有。风信子香水,用油或是乙醚或是什么的配制的。麝鼠。尾下有袋。一粒就能发几年的香味。狗互相叮后部。晚上好。好。你闻来怎么样?呣。呣。很好,谢谢你。动物就是凭那个。可不是吗?就得那么看。我们也一样。譬如说,有些女人经期中不让你靠近。走近去。就会闻到一股浓得能挂帽子的味道。像什么?罐头鲱鱼放陈了,或是。嘿!请勿踩草地。

说不定,她们闻到我们有男人气味。可那是什么气味呢?长约翰那天办公桌上的手套有雪茄味儿。呼吸呢?那是吃喝的东西造成的。不是。我说的是男人气味。一定跟那个有联系,因为教士按理说是这个的就不一样。妇女围绕着嗡嗡地转,像苍蝇围着糖浆一样。祭坛用栏杆隔开,还要千方百计上去。禁果树[22]。神父啊,你肯吗?让我头一个来吧。全身都散发,到处弥漫着。生命的泉源。气味非常奇特。芹菜沙司。让我来吧。

布卢姆先生将鼻子。呣。伸进。呣。坎肩。呣。领口里。是杏仁味吗。不对。是柠檬。不对不对,是香皂。

唷,别忘了美容剂。我就知道有点什么事情等着办呢。一直没有回去,香皂钱也没有付。不喜欢拿瓶子,像今天上午那老婆子那样。哈因斯怎么不还我那三先令呢。我可以提一提梅尔酒店,提醒他一下。然而,如果他能弄好那一小段呢。两先令九。他会对我有坏印象的。明天去吧。我该你多少?三先令九?两先令九,先生。噢。也许下回他就不愿赊帐了。那可是会丢掉主顾的,酒馆就是那样。有些人在记事板上挂了账,就从后街溜到别家去了。

刚才走过去的那位贵族又来了。海湾的风刮回来的。走一点就转回来了。用餐时间准在家。看样子是撑足了,刚吃了一顿好饭。现在是享受大自然了。餐后谢恩。晚饭后,一哩走。肯定的,他在某处有一小笔银行存款,政府公职。现在跟在他后面走,就会使他感到狼狈,和今天那些报童捉弄我差不多。然而,你也学到点东西。用别人的眼光观察自己。只要没有女人在嘲笑,有什么关系?这正是发现问题的途径。现在你琢磨一下他是什么人吧。《沙滩上的神秘人物》,利奥波尔德·布卢姆先生获奖小品。稿酬每栏一畿尼。还有,今天墓地上穿棕色雨褂的那家伙。可是脚上长鸡眼。也许健康的能吸收所有的。汽笛叫,据说能引来雨。一定是什么地方下了一点吧。奥蒙德饭店的盐有点发潮。身体能感到大气的变化。老贝蒂周身的关节疼得钻心。希普顿老妈妈的预言[23],船绕地球,眨眼飞到。不对。说的是雨兆。皇家读物[24]。远山看来好似靠近了。

豪斯山。贝利灯塔。二、四、六、八、九。必须变动才行,否则人们会把它当做住家灯光了。毁船的。格雷丝·达林[25]。人们怕黑暗。还有萤火虫、骑自行车的人:点灯时刻到了。宝石、金钢钻的光芒更好看。亮光有一种使人安心的作用。不会伤害你。现在当然比老早以前强了。乡村道路。无端的就可以把你的小肚子捅个窟窿。然而,你也可以撞见两种类型。怒目而视,或是微笑。请你原谅!没有事儿。黄昏之后没有阳光了,给花草浇水也是最好的时间。还有一点亮。红色的光波最长。七色万斯教我们的:红、橙、黄、绿、蓝、靛、紫。我看到了一颗星。金星吗?现在还说不准。两颗。有三颗,就是夜晚了。那些晚云是一直都在那儿的吗?形状像一艘幽灵船。不对。等一下。是树林吧?视觉上的幻想。海市蜃楼。这是落日的国土。自治的太阳,是在东南方落山的。我的祖国,晚安吧。

露水下来了。坐在那岩石上对你不好,亲爱的。会引起白带的。那时就不会有小宝宝了,除非他又大又壮,有力量突破过去。我自己也可能得痔疮。并且也像夏天的感冒一样,拖得很长,嘴上的疮。草或纸拉伤最糟。那位置受摩擦。我愿做她坐的岩石。可爱的小妮子啊,你不知道你那样子多动人。我开始喜欢她们这年龄的人了。青苹果。不论有什么机会都要抓的。估计这是我们架起大腿坐的惟一时间了。今天在图书馆里也是,那些女研究生。她们坐的椅子有福气。但是,是黄昏的作用。她们都感觉到的。像花朵一样开出来了,有一定时辰的,向日葵、菊竽,在舞会上,在枝形吊灯下,在点起了路灯的林荫道上。紫花南芥,在马特·狄龙家花园里,我吻她肩膀的地方。我要是有一张她那时的全身油画像,那才好呢。我求婚的那时,也正是六月。岁月到头又回来。历史会重复出现。巉岩高峰啊,我又回到你们中间来了[26]。生活,恋爱,都是绕着你自己的小小世界航行。现在呢?为她的瘸腿感到悲哀,当然,但是也要小心,同情不能过了头。她们会利用的。

豪斯山上,现在万籁无声了。远远看去,山丘似乎。我们那地方。杜鹃花丛。我也许是个傻瓜。他吃李子,我得李核。我在其中的作用。古老的山头,目睹了一切。换了名字,如此而已。恋人们:美啊,美啊。

我疲倦了。是不是站起来?等一等吧。把我的元气都抽光了,小东西。她吻了我。我的青春。永不再来了。只来一次。她的也是。明天搭火车到那儿去吧。不。回去就不一样了。像小孩子第二次到一所房子。我要的是那新的。太阳底下无新事。海豚仓邮局转。你在家里不快乐吗?淘气宝贝儿。海豚仓,卢克·多伊尔家里的猜字游戏。马特·狄龙和他那一大群女儿:小不点儿、阿蒂、芙洛伊、梅米、露伊、黑蒂。莫莉也在。那是八七年。我们之前那一年。还有离不开他那杯烧酒的老少校。巧,她是独生,我也是独生。所以还是回来了。你以为你逃脱了,可又碰见了你自己。绕最远的路,偏是回家最近的路。正巧那时他和她。马戏园的马,走圆圈。我们摆了瑞普·凡·温克尔。瑞普:亨尼·多伊尔大衣上一个裂口。凡:面包车送面包。温克尔:蛤蜊和海螺。最后我扮演瑞普·凡·温克尔回家[27]。她倚在餐具柜上看。摩尔人的眼睛。睡谷中沉睡二十年。一切全变了。全忘了。年轻人都老了。他的枪已经被露水锈坏了[28]。

身魂[29]。什么东西在来回飞?燕子吗?大概是蝙蝠。把我当作一棵树了,眼睛那么瞎。鸟是没有嗅觉的吗?轮回转世。他们相信悲伤可以使你变成一棵树。眼泪汪汪的垂杨柳。身魂。又飞过来了。好玩的小家伙。纳闷它住在什么地方。那上边的钟楼吧。很有可能。用爪子攀悬着,享受圣洁之气。钟声把它吓出来了,我想。弥撒似乎结束了。刚才能听到他们齐声做礼拜的声音。为我们祈祷吧。为我们祈祷吧。为我们祈祷吧。重复是一个好主意。广告也是如此。欢迎光顾。欢迎光顾。是的,牧师房子里有灯光了。吃他们的粗茶淡饭了。还记得我在汤姆公司那次估错了房租。是二十八。他们有两所房子。盖布里埃尔·康罗伊的哥哥是助理牧师。身魂。又来了。纳闷它们为什么夜间出来,像老鼠一样。蝙蝠是一种混合种。鸟,像跳跳蹦蹦的老鼠。它们怕什么,光还是音响?最好坐着不动。全仗本能,比方干渴的鸟会衔小石子扔进水罐,结果从罐口取到了水。它像一个披披风的小人儿,两只小小的手。细细的骨头。几乎能看到骨头微微的闪光了,有一点白中泛蓝的颜色。颜色是决定于你所见到的光线的。譬如说,你要是像鹰那样盯住太阳看一回,再看一只鞋子,你会看到一滩黄兮兮的东西。要在一切东西上都打上他的标记。例如,今天早上楼梯上的猫。褐色泥炭的颜色。据说从来看不到三色的猫。不符事实。城标饭店那只半白条纹的花斑猫,额头上有一个M字形的。它身上有五十种颜色。豪斯山刚才是紫晶石色。镜子闪光。那位叫什么名字的哲人,就是那样用镜子引燃的。于是石南就着火了。不可能是游客的火柴。怎么样?也许是干透了的草秆,风吹日晒互相摩擦,要不然,也许是荆豆丛中有破瓶子,阳光一照起了引燃镜的作用。阿基米德。我有了[30]!我的记忆力还不坏。

身魂。谁知道它们为什么老是飞来飞去。昆虫?上星期那只蜜蜂,飞进房间里来和它自己在天花板上的影子逗着玩儿。说不定就是原来叮我的那一只,回来看看。鸟也是如此。总不明白它们在说什么。和我们的闲聊差不多吧。她说一句他说一句。它们可是有胆量,敢飞越大洋又飞回来。风暴起来的时候,一定有不少丧生的,电报线。水手的生活,可也够可怕的。庞然大物的远洋轮船,踉踉跄跄地在黑暗中颠簸,海牛似的哞哞叫着。Faugh a ballagh[31]!算了吧,你该死的!还有别人也驾船呢,风暴起来的时候,那小手帕似的船帆就像守灵夜的鼻烟那样了,被抛来抛去的。还有结了婚的。有时候一离家就是多少年,天涯海角的。实际上没有涯也没有角,因为地球是圆的。每个港口里都有一个老婆,人们说。她的话儿不错,只要能守到约尼打仗回来[32]。那也得他回来才行呀。闻港口的屁股。他们怎么会喜欢海的呢?然而他们就是喜欢。起锚了。他出发了,带着教会肩布或是圣牌以求保护。这么的。还有那个经文护符盒,不对,他们叫什么来着,可怜的爸爸的父亲放在门上摸的东西[33]。带领我们出了埃及的国土,又进入奴役状态。那一切迷信都还是有一点道理的,因为你一出门,就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了。抓住一块船板,或是骑在一根梁木上求个死里逃生,身上拴着救生带,嘴里吞着咸水,那就是他老兄被鲨鱼咬住以前的最后场面了。鱼也有晕海的时候吗?

那以后就是天下太平了,风平浪静万里无云,全船人货全已粉碎,存在戴维·琼斯的库里[34],月亮静静地俯视着。可不是我的过错,自鸣得意的老家伙。

一支失群的长蜡,从那场为默塞尔医院寻找资金的迈勒斯义市游上了天空,接着迸裂四散,撒下一团紫色的星星,其中只有一颗白色的。星星在空中浮游、下坠,然后消失了。牧羊人的时刻:羊群入栏的时刻:约会的时刻。送九点钟邮班的邮递员,正在一家又一家地敲响他那永远受人欢迎的双叩声,他腰带上挂着的萤火虫似的小灯不断地在月桂树篱之间忽隐忽现。在莱希高台街上,一根火绳竿从五棵小树之间升起,点燃了那里的路灯。沿着那些放下了帘子亮起了灯光的窗户前,沿着那些宁静的花园前,一个尖锐的嗓音在边走边喊,在号叫:《电讯晚报》,最后消息版!金杯赛结果!从狄格南家门内跑出来一个男孩子,叫唤着。蝙蝠扑着翅膀飞过来,飞过去。在远处的沙滩上,涌浪在爬进来,灰仆仆的。豪斯山已经倦于长久的白昼,倦于美啊美啊的杜鹃花丛(他老了),准备安眠了,他喜欢让晚风吹起他那一身野厥的皮毛,轻轻地揉弄着。他躺下了,但是睁着一只不睡的红色眼睛,深沉而缓慢地呼吸着,已有睡意但并未成眠。在远处的基什岸滩边,锚定的灯船在一闪闪地放光,在向布卢姆先生眨眼。

那些地方的人们,过的是什么生活呀,老是固定在一点上不能动。爱尔兰灯塔管委会。赎罪的苦行。海岸警卫队也是。烟火信号、裤形救生器、救生艇。我们坐爱琳之王号出游那天,扔给他们一麻袋过时的报纸。动物园里的熊。肮脏的旅行。一些醉汉,是到海上去清理他们的肝脏。扶着船舷呕吐,喂鲱鱼。晕船。那些妇女,一脸都是对天主的畏惧。米莉可毫无怯色。散披着蓝头巾哈哈笑。在那个年龄,还不知道什么叫死。而且他们的肚子里是干净的。可是他们怕丢失。那回在克伦林,我们藏在一棵树后面了。我不是有意的。妈妈!妈妈!树林里的婴儿。戴假面具也使他们害怕。把他们扔到空中,再接住。我杀了你。仅仅是半开玩笑吧?或是儿童玩打仗。完全认真的。人们怎么能彼此用枪瞄准呢?有时候枪会走火的。可怜的小家伙们!惟一的麻烦是丹毒和荨麻疹。我给她弄了干汞药剂治疗。治好一些之后,和莫莉睡在一起。她那口牙是一个模子脱出来的。她们爱什么?另一个自己?可是那天上午她拿着雨伞追她。也许是为了避免伤她。我摸了她的脉搏。跳动着。那时是小小的手,现在大了。最亲爱的阿爸。你摸着那手,它传过来那么多的话语。喜欢数我坎肩上的纽子。她第一次穿紧身胸衣我还记得。我看着那样子忍不住笑了。本来就是小小的乳房嘛。左边的更敏感,我想。我的也是。靠近心脏吧?在肥胖流行的时候还要垫高呢。发育期疼,晚上叫唤,吵醒了我。第一次来经的时候,她可吓坏了。可怜的孩子!对于母亲,那也是一个不寻常的时刻。使她回忆起自己的少女时代了。直布罗陀。布埃纳维斯塔山顶上看风景[35]。奥哈拉高塔。海鸟尖声叫着。一头老的叟猴,把自己的一家都吞了。日落,人员过境的炮声[36]。她眺望着海景告诉我的。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但是晴朗无云。我总觉得我会嫁给一个贵族,或是一位有私人游艇的阔老。Buenas noches,seorita.El hombre ama la muchacha hermosa.[37]为什么嫁给我呢?因为你有一股子外国味,与众不同。

别整夜长在这上头了,像只帽贝。这天气使你发呆。看天色恐怕快九点了。回家吧。看《李娅》是赶不上了。《基拉尼的百合花》。不。可能还没有睡呢。到医院去看看。希望她已经生了。我这一天够长的。玛莎、洗澡、送葬、钥匙府、博物馆那些女神、代达勒斯的歌唱。然后是巴尼·基尔南酒店那个大喊大叫的角色。我在那个地方算是还了手。一些说胡话的醉鬼,我说他天主的话打中了他的要害。反击是错误的。或者?不。该回家去笑他们自己去。总愿意凑在一起灌酒。怕独自一人,像两岁的孩子。假定他打我呢。要反过来想一想。那就不那么严重了。也许他并不想打人。以色列好、好、好。给他的姨妹子喊三声好吧,她嘴里有三颗狼牙。同一类型的美。请来一起喝一杯茶倒是蛮不错的客人。婆罗洲的野人的老婆的妹子进城来了[38]。设想一清早凑近了是什么样儿吧。正如莫里斯吻牛时候说的,各人心里爱。但是狄格南来了个万事罢休。有丧事的人家,气氛是那么令人沮丧,因为你没法知道。不管怎么说,她是需要那笔钱的。我得去苏格兰寡妇基金会,我答应了的。怪名字。拿准了我们一定会先走的。是星期一吧,在克雷默公司外边望着我的那位寡妇。可怜的丈夫已经去世,可是靠保险金过得不错。她的一文寡妇铜板[39]。怎么样?你还能指望她怎么样呢?她不能不花言巧语地对付下去呀。我不愿见到鳏夫。样子怪孤苦伶仃的。可怜虫奥康纳,老婆和五个孩子都吃这里的贻贝中毒死了。污水。没有希望。一位戴馅饼式帽子的好心的主妇式女人照料他。把他管上了,平板脸,大围裙。一条灰色的棉法兰绒女式灯笼裤,三先令一条,惊人的便宜货。相貌平常而被人疼爱,这疼爱是永久的,人们说。丑:可没有女人认为她丑。爱吧,躺着吧,大大方方的吧,因为明天我们就死了。有时候看见他到处乱走,想弄明白是谁捣的鬼。卜一:上。命中注定的。他,而不是我。还有,常注意到一家商店。仿佛遭到了不能摆脱的诅咒。昨夜的梦?等一下。有一些混淆不清。她穿一双红拖鞋。土耳其的。穿男人的裤子。假定她穿呢?我愿意她穿睡衣吗?真不好回答。南内蒂是走了。邮轮。现在都快到霍利黑德了。岳驰公司的那条广告,务必敲定才好。得找哈因斯和克劳福德下功夫。给莫莉买衬裙。她是有东西装进去的。那是什么?说不定是钞票。

布卢姆先生弯下腰去,翻转了海滩上的一片纸。他拾起来凑近眼前细看了一下。信吗?不是。看不清。最好走吧。最好。我疲倦了,不想动。从旧练习簿上下来的一页。这么多的窟窿,这么多的卵石。谁数得清?永远不知道会发现什么东西。失事船舶上扔出来的一只瓶子,里面藏着一批珍宝的线索。包裹邮递。小孩子总喜欢往海里扔东西。信任?扔在水面上的面包[40]。这是什么?一截木棍。

阿唷!把我累垮了,那雌儿。已经不那么年轻了。她明天会不会来这里?永远等着她吧,在一个什么地方。一定会回来的。杀人的人是会回来的。我呢?

布卢姆先生轻轻地用棍子划着脚边的厚沙。给她留言吧。也许能留下的。写什么呢?

我。

早上来个平足的,就把它踩了。没有用的。海水冲掉。潮水能到这里的。刚才她脚边就看到有一汪水。弯下腰,往那里头看我自己的脸,一面黑黑的镜子,吹它一口气,会动。所有这些岩石,都有皱纹,有伤疤,有字母。啊,那些透明的!而且,她们不知道。另外那个司是什么意思。我把你叫做淘气孩子,是因为我不喜欢。

是。一。

沙不够了。算了吧。

布卢姆先生的迟缓的脚蹭掉了那几个字。没有希望的东西,沙子。里头什么也不长。一切都消失。不用担心大船到这里。除了吉尼斯的驳船以外。八十天环绕基什一周[41]。一半是有意安排的。

他把木笔扔了。木棍落到淤沙里头,戳进去立住了。这样一手,你如果故意要去扔,连扔一星期也扔不成这样的。巧。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但是这次真是美。别了,亲爱的。谢谢。你使我感到那么年轻。

假如我现在能睡一小觉的话。一定是快到九点了。去利物浦的船早开了。连它冒的烟都不见了。她可以去干另外那件事。也已经干了。贝尔法斯特。我不去。匆匆赶去,又匆匆赶回恩尼斯。让他去吧。闭一忽儿眼。可是不入睡。似梦非梦境界。从不相同。蝙蝠又来了。不会伤人的。不过几下子。

啊甜妞儿抬起你的少女白我看见脏束腰带使我做爱黏的我俩淘气格雷丝心肝她他四点半床转回来世花饰为了拉乌尔香水你的妻子黑发隆起下面丰盈seorita年轻的眼睛马尔维丰满乳房我面包车温克尔红拖鞋她睡不安宁流浪年代梦境回来末尾Agendath[42]心荡神驰宝贝儿让我看她的明年穿裤衩回来下次穿她的下次她的下次。

一只蝙蝠在飞翔。飞这儿。飞那儿。飞这儿。灰濛濛的远处,传来了一阵编钟的鸣响。布卢姆先生张着嘴,左脚的靴子侧着插在沙中,倚在岩石上喘着气。只消有几下

咕咕

咕咕

咕咕

咕咕叫声来自教士住宅壁炉台上的时钟,奥汉隆牧师、康罗伊神父、可敬的耶稣会修士约翰·修斯正在用餐,有茶、奶油苏打面包、黄油、炸羊排加番茄酱,边吃边谈

咕咕

咕咕

咕咕

因为报时的是小房子里出来的一只小鸟一只小金丝雀这是格蒂·麦克道尔去那儿的时候注意到的因为她对这样的事情比谁的眼睛都尖,格蒂·麦克道尔就有这本领,她立刻注意到坐在岩石上望着的那位外国绅士是

咕咕

咕咕

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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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海洋之星”是圣母的称号之一,海滩附近天主教教堂即名“海洋之星马利亚教堂”。

[2] 美国讽刺诗《没有可穿的》(1857)中描写的美国纽约小姐,讲究打扮,挑剔衣着。

[3] 维多利亚时期尚“雅”,认为裤子及内衣等为不雅之物,不可明言。

[4] 天主教徒习惯于在为家庭幸福祈祷或赌咒时连呼“耶稣、马利亚、约瑟夫”。

[5] 西俗迷信,认为无意穿反衣服会有好运,又认为星期五是最不吉利的日子。

[6] 西俗逢闰年女方可向男方求婚。

[7] 天主教婚礼誓词为:从今以后,或好或坏,或富或贫,或病或健,相守至死。

[8] 费尔博士为十七世纪牛津大学主教,因思想保守、多次迫害自由派思想家而遭人憎恨。

[9] 西方传说翠鸟在海浪中筑巢产卵,其时海上风平浪静,因而“翠鸟时日”指平静幸福时期。

[10] 拉丁文:“为我们祈祷吧。”为上文所提教堂内颂读的《洛雷托圣母祷文》一部分。

[11] 基督教艺术常以利剑刺心表现马利亚为耶稣钉十字架殉难等七件大事悲伤。

[12] 法语:“造型!”客厅游戏用语,表演者以此宣告姿势完成,以供他人欣赏或猜其含义。

[13] 拉丁文Tantum ergo sacramentum(圣体是如此伟大),为降福仪式之后赞美天主的颂歌首句,以下各拉丁词为此句按唱法分读。

[14] 拉丁祈祷文:您从天上给了他们面包。

[15] 法文:意外事件。

[16] 《锁不住的爱情》(1803)为乔治·科尔曼所著戏剧。

[17] 拉丁文赞美诗首句:列国呵,你们都要赞美上主。

[18] 法文:女用贴身内衣。

[19] 意文歌词:“这事业是神圣的,嗒啦嗒啦”(参见第257页注①)。

[20] 前句系哈剧台词,为站岗者感谢人来接班时所说。

[21] 鸠格里尼(1827—1865)为意大利著名歌剧演员,出身贫穷,曾到都柏林演唱大受欢迎。

[22] 《圣经·创世记》云上帝允许亚当夏娃食用乐园中各种果实,惟有一棵善恶知识之树上果子绝对不能吃,因此称为“禁果树”。

[23] 希普顿老妈妈为十五、十六世纪间英国半传闻式预言家,据说曾预言若干重要人物命运,十九世纪又有人借用其名发表更多诗篇,其中预言了电报、汽轮、火车以至航空等当时认为是神奇的现象。

[24] 《皇家读物》为十九世纪英国出版的著名科普读物。

[25] 格雷丝·达林(1815—1842)为英国沿岸岛上灯塔守望员之女,因一八三八年随父抢救沉船人员而成为著名女英雄,去世时诗人华兹华斯曾写诗悼念。

[26] 爱尔兰剧作家诺尔斯所著悲剧《威廉·退尔》(1825)中退尔回家乡时的感叹。

[27] 瑞普·凡·温克尔为美国作家欧文《见闻札记》(1820)中一篇同名小说主人公。猜字游戏中一方摆出造型或作动作供对方猜测,如人名“瑞普”与“裂口”一词在英语中同为Rip,“凡”与“箱式送货车”均为Van,一方即可出示大衣裂口,以供对方猜“瑞普”等等。

[28] 温克尔故事类似中国南柯故事,但“睡谷”并非温克尔沉睡地点,而为同书中另一故事发生地点。

[29] “身魂”为埃及神话中人的灵魂,人首鸟身。

[30] 西方传说阿基米德曾以反光镜引燃罗马舰队而挫其攻势。“我有了”即本书第九章马利根所引阿基米德发现金属比重不同时所作惊叹Eureka(我发现了)。

[31] 爱尔兰语:“让路!”原为皇家爱尔兰火枪团战斗口号。

[32] 《守到约尼打仗回来》是美国南北战争中一支歌曲。

[33] 犹太教置于门上柱上的羊皮纸经文,名为“经文楣铭”(mezuzah),进出门时摸或吻之以求祝福。

[34] 戴维·琼斯为英国水手对海的拟人称呼,其库即指海底。

[35] “布埃纳维斯塔”为直布罗陀最高峰。

[36] 直布罗陀英军于日落时关闭该岛与西班牙之间地峡,关前放炮为号。

[37] 西班牙语:晚上好,小姐。男人爱美丽姑娘。

[38] “婆罗洲的野人”为一童谣,以逐渐增字为趣,如“婆罗洲的野人进城来了,婆罗洲的野人的老婆进城来了,婆罗洲的野人的老婆的妹子进城来了……”。

[39] 据《圣经·新约》,耶稣见到别人在圣殿捐很多钱,一位穷寡妇只捐两枚小铜板,他教导门徒说,她捐的比别人都多。

[40] 《圣经·旧约·传道书》:你将面包扔在水上吧,因为日久你必能找到它。

[41] 法国科学幻想小说家凡尔纳(1828—1905)名著之一,题为《八十天环游地球》。

[42] 希伯来文:“公司”,为布卢姆早晨所见广告中名称“移民垦殖公司”(Agendath Netaim)首词,参见第9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