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在梦中看到,他们刚结束他们的谈话,已来到一片沼泽前面,它位在平原的中央。他们没有留心,于是两人突然都掉进了泥坑。这沼泽名叫绝望。
——班扬[5]
等罗莎蒙德安静以后,利德盖特走了。她已服过镇静剂,不久即能入睡。他下了楼,走进客厅,取一本他放在那儿的书,打算在工作室度过这个晚上。他看到了茶几上多萝西娅留给他的信。他刚才没敢问罗莎蒙德,卡苏朋夫人来过没有。看过信以后,他知道了事实,因为多萝西娅提到,这封信是她亲自带交的。
过了一会儿,威尔·拉迪斯拉夫来了,利德盖特见了他,有些感到意外,这使威尔明白,他还不知道他白天来访的事,但威尔不便说:“利德盖特太太没有告诉你,我早上来过吗?”
“不幸罗莎蒙德病了。”利德盖特问候以后,立即说道。
“我想,不致病得太重吧?”威尔问。
“是的,只是神经受了点刺激,心情有些激动。近来她精神上太紧张了。事情是这样的,拉迪斯拉夫,我是个倒霉鬼。从你走后,我们真是出生入死,吃了不少苦,最近刚有点好转,又出了更大的乱子。我看你风尘仆仆的样子,大概刚到不久,你在城里可能还没听到什么。”
“我在车上过了一夜,今天早上八点才到达白鹿旅馆。我一直关在屋里休息。”威尔说,觉得自己在胡言乱语,但一时又找不到其他借口。
于是他又听利德盖特讲了一遍他的灾难,这些事罗莎蒙德刚才已以她自己的方式叙述过。只是她没有提到,威尔的名字也牵涉在那些谣言中,因为这一点与她并无直接关系,现在他才第一次听到。
“我想还是告诉你的好,在败露的秘密中,你的名字也给牵涉在内了,”利德盖特说,他比许多人更清楚,拉迪斯拉夫知道这消息,会多么生气,“只要你在城里走走,肯定会听到这些闲言闲语。我猜想,拉弗尔斯对你说的话是真的。”
“是的,”威尔用嘲笑的口气答道,“在整个事件中,我没给说成最不光彩的角色,那已算是造化了。我猜得到,这些谣言的最新说法一定是:我跟拉弗尔斯一起策划,想谋害布尔斯特罗德,我从米德尔马契逃走的原因就在这里。”
他心里在想:“这么一来,她一定觉得我的名字更加不堪入耳了,不过现在,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是布尔斯特罗德对他的提议,他一句没讲。在有关个人问题上,威尔十分坦率,毫不在乎,但是大自然塑造他的时候,运用细腻的手法,赋予了他体贴入微的宽大胸怀,使他在这一点上保持警惕,避而不谈。他不愿在这个时候,提到他谢绝过布尔斯特罗德的钱,因为他刚才知道,利德盖特的不幸正在于他接受了他的钱。
利德盖特也不是无话不谈的,他也有所保留。他没有提到在这场灾难中,罗莎蒙德的态度;关于多萝西娅,他只是说:“唯有卡苏朋夫人挺身而出,表示她不相信任何对我的怀疑。”发现威尔的脸有些异样,他马上避免再提到她,觉得他们的关系,他不太了解,他的话难免触及他们一些隐秘的烦恼。他还隐隐感到,多萝西娅是威尔这次重游米德尔马契的真正原因。
两人彼此怜悯,但是只有威尔才能猜到,他的朋友的痛苦有多大。利德盖特怀着无可奈何的绝望心情,谈到他打算迁居伦敦,最后勉强笑了笑,说道:“老伙计,我们又可以跟你朝夕相处啦。”威尔听了,心里说不出地悲伤,什么也没回答。今天早上,罗莎蒙德还要求他敦促利德盖特采取这一步骤,现在他觉得,仿佛他在一面魔镜中看到了自己的未来,看到他怎样经不起环境的小小诱惑,陷进了一个没有欢乐的天地,那已是一则沉沦的普通故事,不是什么一时的失足了。
如果我们消极地对待自己的未来,随波逐流,让人牵着鼻子,走上无所作为的歧途,追逐廉价的成功,那么我们便到达了危险的边缘。可怜的利德盖特内心充满苦闷,站在这边缘上,而威尔正在走向这边缘。他在这个晚上感到,似乎他对罗莎蒙德疾言厉色的粗暴作风,使他负担了一种义务,他害怕这义务,他还怕利德盖特那种毫不怀疑的友善态度,又怕自己庸庸碌碌虚度一生,终于落得一事无成,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