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慈、怜悯、和睦与爱
是人们在忧患中所祈求的,
人们也会怀着感激的心情,
答谢这些带来欢乐的美德。
…………
因为仁慈有一颗人的心,
怜悯有一张人的脸,
爱具有人的神圣形态,
而和睦穿的是人的衣衫。
——威廉·布莱克:《天真之歌》[2]
几天以后,利德盖特骑了马前往洛伊克公馆,这是多萝西娅写信约他的。这事他并不感到突兀,因为在此以前,布尔斯特罗德先生已有一信给他,说他决定照旧实行他离开米德尔马契的各项计划,利德盖特谅必还记得他以前通知他的关于医院的安排,目前他仍保持这意见;在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之前,他理应向卡苏朋夫人重申此事,现在他已得到她的答复,她仍像过去一样,希望与利德盖特当面磋商一切。“你的观点可能已发生若干变化,”布尔斯特罗德先生写道,“但即使如此,仍希你向她详加说明。”
多萝西娅怀着迫切的心情等待他的到来。虽然为了对她那些男性顾问表示尊敬,她没有违背詹姆士爵士的金玉良言,“卷进布尔斯特罗德的这桩公案”,但是利德盖特的困难处境,她始终未曾忘怀,因此在布尔斯特罗德重新向她提出医院问题时,她觉得时机终于成熟,可以实行她迟迟未能实行的愿望了。她住在豪华的住宅里,漫步在家中参天古树的绿荫下,她的思想却离开了这一切,关心着别人的命运,尽管她的热情遭到了禁锢。她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人们做一些有益的事,这思想始终萦绕在她的脑海中,使她“忧心如焚”,以致别人的需要一旦以明确的形态出现在她眼前,她便念念不忘,渴望予以解救,甚至对自己的安乐也感到索然无味。对于这次与利德盖特的会见,她倾注着殷切的希望,尽管人们说他对自己的私事讳莫如深,但她毫不在意,也毫不顾及自己还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人。照多萝西娅看来,那种坚持她还年轻,又是女子的观点,在她决心为人道精神而出力的时候,全是不足挂齿的无稽之谈。
她坐在图书室中等待的时候,什么也不能做,只是一幕幕回忆着她与利德盖特的历次交往。它们的意义都与她的婚后生活,以及它带来的烦恼有关……但是不,有两次利德盖特的形象却与他的妻子,以及另一个人,痛苦地交织在一起。就多萝西娅说来,这痛苦已减轻了,但是它在她心中唤起了对利德盖特的婚姻的揣测,也使她隐隐感到了他关于他妻子的那些话的弦外之音。这些回忆像戏剧一样在她面前展开,使她眼睛发亮,整个身体木然不动,仿佛她已看得入了神,虽然她只是坐在褐色的图书室中,望见的也只是窗外那一片草坪,那些点缀在深青色背景上的绿油油、亮晶晶的嫩芽。
利德盖特进屋时,他脸上的变化几乎使她吃了一惊,这是两个月来没有见到他的人一眼就能发觉的。这变化不在于消瘦,那是在愤懑和绝望继续不断的煎熬下,哪怕年轻的容貌也会很快显示出来的后果。她露出和蔼的表情,向他伸出了手,这使他的神色温和了一些,但依然显得闷闷不乐。
“我非常希望见到你,利德盖特先生,这已经有好久了,”多萝西娅等他们面对面坐下以后,说道,“只是我没有立刻请你来,直到布尔斯特罗德先生向我再度提出医院问题以后,我才写信给你。我知道,要使它与老医院分开,保持独立的地位,这完全有赖于你,或者至少得看它在你的主持下,能作出多少贡献而定。我相信,你会把你的想法准确地告诉我。”
“你需要决定,你是不是应该给医院提供慷慨的支持,”利德盖特说,“我只得老实告诉你,你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我的工作上。我可能不得不离开这个地方了。”
他讲得很简单,失望使他感到悲痛,他觉得只要罗莎蒙德反对,他的任何意愿恐怕都无从实现。
“是不是因为这里没有人相信你?”多萝西娅说,她怀着满腔热情,把话讲得十分明确,“我知道你遭到了不幸的误解。我一开始就明白这是误解。你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你也不会干任何损害你的名誉的事。”
这是利德盖特第一次听到对他信任的保证。他深深叹了口气,说了句“谢谢你”,再也说不出别的什么了。这不多几句深信不疑的话,出自一个女人之口,想不到会对他发生如此大的作用,这在他一生中,是异常罕见和奇怪的。
“我要求你告诉我,那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多萝西娅毫不畏惧地说,“我相信,事实一定会证明你是无辜的。”
利德盖特从椅上站起身子,走向窗口,一时忘了他在哪里。他经常在心中考虑,他可以解释一切,不必怨天尤人,但是这必然对布尔斯特罗德造成不利的甚至不公正的后果,因此绝对不应这么做,他还屡次告诫自己,他的说明不可能改变人们的印象。这种心理状态使他觉得,多萝西娅的话似乎是在诱使他违反本意,做他在清醒时不愿意做的事。
“请你告诉我吧,”多萝西娅说,态度是单纯而诚恳的,“这样我们可以一起商量对策。我认为,在可以防止的情况下,让任何人遭到不必要的误解,都是错误的。”
利德盖特旋转身来,记起了他在哪里。他看到,多萝西娅露出亲切、信任、严肃的脸色,抬头望着他。高尚的人格,慷慨的胸怀,与人为善的仁慈,这一切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会改变我们对世界的看法,我们的眼界重又扩大了,我们的心情重又平静了,我们相信,人们也能全面地、准确地看待和评价我们。这种影响现在也开始对利德盖特发生作用,而好多天来,他只觉得前途茫茫,仿佛在惊涛骇浪中苦苦挣扎。他重新坐下,感到过去的自我又在他身上复活了,他意识到,有一个信任他的人与他在一起。
“我并不想埋怨布尔斯特罗德,”他说,“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借了钱给我,虽然我现在宁可不要这些钱。他已经穷途末路,十分可怜,他的生命也只剩了奄奄一息。但我愿意把一切告诉你。我感到欣慰,因为我是在向一个对我保持着信任的人说话,我的话不致被当作为我自己洗刷所作的供词。你会公正地对待另一个人,正如你公正地对待我一样。”
“请你相信我,”多萝西娅说,“我不得到你的允许,不会把你的话转告任何人。但最少限度,我可以说你已经向我澄清了一切,我知道你是绝对无辜的。费厄布拉泽先生会相信我,我的伯父和詹姆士·彻泰姆爵士也会相信我。不仅如此,在米德尔马契还可以找到一些人,他们跟我不太熟,但他们会相信我。他们知道,除了真理和正义,我不可能有其他动机。我要尽一切力量为你辩护。我没有多少事可做。这正是我在世上能做的最合适的工作。”
多萝西娅像孩子似的,描绘着她的打算,她的声音是那么真诚,它几乎可以作为她必然成功的保证。这种无限仁慈的女性的声调,哪怕在最爱挑剔的人面前,也可以构成一道坚固的防线。利德盖特毫不迟疑,没有把她看作堂吉诃德;他一生中第一次怀着欣慰的感觉,让自己袒露在慷慨无私的同情面前,不为了自尊心而作任何保留。这样,他告诉了她一切,从他怎样在困难的压力下,违背自己的意志,第一次向布尔斯特罗德求援讲起。他的叙述使他的心情逐渐感到轻松,他毫不犹豫地讲出了他心中所想的一切,详尽无遗地说明了事实:他的治疗方法跟通行的治疗方法的不同,他最后的怀疑,他理想的医生职责,以及他由于接受了那笔钱,如何感到不安,它怎样影响了他的个人志趣和职业态度,尽管在履行公认的职责方面,他没有什么改变。
“后来我才听说,”他又道,“霍利派了一个人到斯通大院盘问女管家,她说,她把我留下的那一小瓶鸦片全部让病人吞下了,还给他喝了大量白兰地。但是那并不违背通常的医疗措施,哪怕是第一流医生开的处方。他们对我的怀疑不在这里,怀疑的根据只是我拿过钱,而布尔斯特罗德巴不得那个人早一点死,因此用这钱作贿赂,要我违背职业道德,或采取其他办法害死病人。反正不管怎么说,我接受这钱,是把它当作保守秘密的代价的。这种猜疑正是最难应付的,因为它植根在人的天性中,是任何证据所无法驳倒的。至于我的医疗方针怎么会遭到违背,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在这一点上,布尔斯特罗德没有任何犯罪意图还是可能的,甚至可能他跟违背我的嘱咐的事毫无关系,他只是避免提到它罢了。但是这一切对舆论都不起作用。在这一类事件中,一个人之所以受到谴责,根源在于他的品质,大家相信他犯了罪,尽管并不清楚这是什么罪,只是因为他具备犯罪的动机。而我与布尔斯特罗德是一丘之貉,因为我拿了他的钱。就这样,我受到了株连,正如麦子有了病害,麦穗也会遭殃,现在木已成舟,无法改变了。”
“啊,那太残忍了!”多萝西娅说,“我明白,你要辩明自己无罪,那是很难的。一切都在于你同一般人不同,对生活抱有更高的目标,要寻找更好的道路……但我不能听其自然,认为这是不可改变的。我知道你以前也这样。你第一次跟我谈到医院的时候说过的话,我还记得。我一直在考虑这点,我觉得,向往伟大的目标,企图达到它,可是仍以失败告终,这是最大的不幸。”
“是的,”利德盖特说,觉得正是应该从这方面来理解他的灾难的全部意义,“我怀有一定的抱负。我希望我能使一切有所不同。我认为我有充沛的精力和技能。但是我遇到了最可怕的阻力,这是除了自己谁也无法体会的。”
“要是……”多萝西娅一边考虑,一边说,“要是我们按照目前的计划,把医院办下去,你留在这儿,尽管只有少数人支持你,做你的朋友,但是,对你的仇视会逐渐消失,到了一定的时候,人们就不得不承认,他们对你是不公正的,因为他们会看到,你的目的是纯洁无私的。你仍然能赢得巨大的声誉,就像路易斯和雷奈克[3]一样——我听你提到过他们。我们大家也会为你感到骄傲。”她最后说,露出了一丝微笑。
“如果我还像以前那样信任自己,那是可以办到的,”利德盖特伤心地说,“在这场诽谤面前畏首畏尾,一走了事,让它在我走后继续流传,这会比什么都叫我痛心。尽管这样,我不能要求任何人,把钱大量投在得依靠我来完成的计划上。”
“我认为这是完全值得的,”多萝西娅坦率地说,“你想一下就明白了。我不知道把我的钱怎么办,因为人们对我说,这些钱太少了,不够实现我所向往的任何伟大计划,可是我又觉得它们太多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自己的财产一年有七百镑收入,卡苏朋先生留给我的,一年有一千九百镑,另外,银行里还有三四千镑现款。我本来想筹集一笔资金,以后用我并不需要的收入逐渐偿还,我要用它买一块土地,建立一个工艺学校式的新村。但是詹姆士爵士和我的伯父认为,这件事风险太大。所以你瞧,我的爱好就是用我的钱办一些有益的事业,让别人的生活得到一些改善。如果我的钱都归我所有,我又不需要它们,这反而使我感到不安。”
一抹微笑掠过了利德盖特那张愁眉不展的脸。多萝西娅讲这话时,眼神严肃,那种孩子似的认真态度是不可抗拒的,这和她对高尚的精神境界的同情和向往,构成了一个令人敬仰的整体。(至于在世上占大多数的较低的精神境界,可怜的卡苏朋夫人却看不到,也不大理解,它们得不到她的想象力的鼓舞。)但是她把他的微笑看作了对她的计划的赞许。
“我想,现在你可以看到,你未免顾虑太多了,”她说,用的是劝导的口气,“医院是一件好事,使你的生活重新走上健全发展的道路,这又是一件好事,我何乐而不为呢?”
利德盖特的微笑消失了。“你有足够的善心和金钱,可以做这一切,我也但愿事情是这样,”他说,“但是……”
他犹豫了一会儿,茫然地望着窗口。她怀着希望,静静地等待着。最后,他转过脸来,突然烦躁地说道:
“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呢?你知道婚姻是怎样一种束缚。你是能理解这点的。”
多萝西娅觉得她的心开始怦怦跳动了。难道他也有同样的苦闷吗?但是她不敢再说什么,他立即讲了下去。
“现在我没有法子做任何事,我不能不考虑妻子的幸福,便决定我的行动。在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可能乐意干的事,现在变得不可能了。我不能看着她整天愁眉苦脸。她嫁给我的时候,并不理解她所走的路。如果她不嫁给我,对她也许还好一些。”
“我知道,我知道,要不是万不得已,你是不会让她痛苦的。”多萝西娅说,敏感地想起了她自己的生活。
“可她打定主意,不愿再住在这儿了。她要求离开。她所经历的烦恼,使她厌弃了这儿的一切。”利德盖特说到这儿,又突然停止,生怕讲得太多。
“但是如果她看到,留下是有利的……”多萝西娅说,有些不以为然,望着利德盖特,仿佛认为他忘记了她刚才谈过的那些理由。他没有立即开口。
“她不会看到这点,”他最后说,讲得很简单,因为他起先并不想对这一点多作解释,“而且说真的,我已失去了再在这儿生活下去的一切勇气。”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为了让多萝西娅更了解他生活中的困难,他又道:“事实是这场灾难搅乱了她的思想。我们无法共同讨论这件事。我不能确切知道她心里怎么想,她可能担心我真的干了什么坏事。那是我的过错,我应该对她坦率一些。但是我一直忍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我可以去看看她吗?”多萝西娅关切地说,“她会不会接受我的同情?我要告诉她,除了你自己的良心,任何人都无权责备你。还要告诉她,你会在每一颗公正的心灵中恢复你的清白名声。我要使她消除忧虑。你肯代我转告她,让我去见她吗?我以前见过她一次。”
“当然可以,”利德盖特说,对这提议抱着一些希望,“我想,她会感到光荣,感到愉快的,还至少证明,你对我还是信任的。我不必预先向她提起这事,免得她以为是我要你这么做的。我完全明白,我不应该让别人去向她说明一切,但是……”
他没再往下说,屋里沉静了一会儿。多萝西娅忍住了心中想到的话:她知道得很清楚,夫妇之间往往隔着一堵无形的墙,使他们不能坦率地交谈。在这一点上是甚至同情也会引起不快的。她又回到了利德盖特的处境中比较明显的方面,愉快地说道:
“如果利德盖特太太知道,有一些朋友还是信任你,支持你的,那么她可能赞成你留在原来的位置上,让你恢复希望,做你所要做的事。到那时,你也许会看到,我建议你把医院继续办下去是对的。如果你仍然对它保持着信心,认为这能够使你的学识得到发挥,你一定乐意这么做吧?”
利德盖特没有回答,她看到,他正在跟自己辩论。
“你不必马上决定,”她温和地说,“再过几天也不妨,我可以暂时不答复布尔斯特罗德先生。”
利德盖特还在犹豫,但最后他用最坚决的声调开口了:
“不,我还是不留余地的好。我已对自己丧失了信心——我是指在我的生活条件改变之后,我已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办。我自己无法做好的事,还要别人为它花费许多力量,这是不应该的。也许我最后还是不得不离开,别的可能性看来很少。整个事情还未可逆料,我不能同意你的建议,结果使你的一片好心付之东流。不,还是让新医院跟老医院合并吧,让一切按原来的方式进行,就算我从没到过这儿。我在医院工作以来,积累了一份有价值的资料,我可以把它送给需要的人,”他最后痛苦地说,“今后一个长时期内,我要考虑的只是我的收入,其余恐怕就无能为力了。”
“听你讲得这么绝望,我非常痛心,”多萝西娅说,“有些朋友还是相信你的未来,相信你能作出显著成绩的,如果你肯让他们帮助你,他们会感到高兴。你想,我的钱这么多,你不妨每年拿去一部分,直到你的收入不再使你感到拮据为止,这其实好比是减轻了我的负担。为什么人们不能这么办?要做到完全平等,那是很困难的。但这是一个办法。”
“上帝保佑你,卡苏朋夫人!”利德盖特说,他的心情很激动,这使他的话显得激昂慷慨,人也站直了,一只手臂靠在他刚坐过的大皮椅的椅背上,“你有这样的情操是很可贵的。但我不是一个可以让自己无功受禄的人。我还没有提出过足够的保证。我不能为我无法完成的工作接受救济,至少我还没有落魄到这等地步。我看得很清楚,我什么也不能指望,我的出路只是尽我所有的力量,尽快离开米德尔马契。在这儿,哪怕一切顺利,在很长一个时期内,我也不可能获得足够的收入。到了一个新地方,实行一些必要的改变比较容易。我只得像别人那么做,考虑怎样迎合社会,增加收入,在人口众多的伦敦寻找一条出路,让自己生存下去,或者在一个海滨疗养地开业行医,或者到南方的一个城市去,那里住满了英国的有闲阶级,我可以在那里挣大钱。总之,我不得不爬进这样的洞里,什么也不管,度过我的一生。”
“但是放弃斗争,这不是勇敢。”多萝西娅说。
“是的,不是勇敢,”利德盖特说,“但是如果一个人不敢对抗慢性的死亡呢?”然后换了一种口气道:“不过你对我的信任,大大提高了我的勇气。从我跟你谈话以后,一切似乎变得容易忍受了。如果你能使一些人,尤其是费厄布拉泽,相信我是无罪的,我就非常感激了。我希望你不要提起关于违背我的嘱咐的事,那会立即遭到歪曲。归根结底,我不能证明我的方法是对的,可是人们对我的成见却根深蒂固。你只能按照我的叙述谈这问题。”
“费厄布拉泽先生会相信,别人也会相信,”多萝西娅说,“我要让大家意识到,认为你接受贿赂干了坏事,那是愚蠢的想法。”
“我不知道,”利德盖特说,声音有点像呻吟似的,“我并没有接受贿赂。但是出现了贿赂的苍白影子,它有时便称作幸运。那么你还会帮我另一个大忙,去看望我的妻子吗?”
“是的,我会去。我记得她很美丽,”多萝西娅说,在她的心中,罗莎蒙德给她的每一个印象都是深刻的,“我希望她会喜欢我。”
利德盖特告辞后,骑在马上想:“这位年轻妇女有着宽阔的胸怀,简直比得上圣母马利亚。她显然毫不考虑自己的未来,只想马上把一半的收入捐献出来,仿佛她什么也不需要,只要有一张椅子,可以让她坐在上面,用那对清澈的眼睛,俯视世上嗷嗷待哺的众生。她似乎有一种东西,那是我以前从没在任何女人身上看到过的,这便是对人的丰富同情,这样的人是可以当作朋友的。卡苏朋想必在她心中唤起了一种神圣的幻觉?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对一个男人产生任何别的感情?对拉迪斯拉夫呢?他们显然心心相印,不同寻常。卡苏朋一定注意到了这点。好吧,对一个男人,她的爱会比她的钱更有帮助。”
至于多萝西娅,她马上想到了一个计划,要让利德盖特摆脱对布尔斯特罗德的感恩观念,她认为,这无疑是使他感到痛苦的压力的一部分,尽管是较小的部分。他们的会见留给了她深刻的印象,她立即坐下,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在信中她声称,她比布尔斯特罗德先生更有权利为利德盖特提供他需要的那笔钱,如果利德盖特不允许她在这件小事上帮助他,这是很不友好的,因为这帮助只是对她的恩惠,她有多余的钱,可是找不到明确的用途。他可以称她债主,或任何别的名称,只要那是表示他接受了她的要求。她在信中附了一张一千镑的支票,决定第二天她探望罗莎蒙德时,随身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