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再也没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因此,在一段顺利的航驶后,我们安抵南塔开特了。
南塔开特!你不妨拿出地图来瞧一瞧。看它究竟是在这世界的哪个角落里;看它是怎样一种形势,它远离陆地,比厄梯斯通灯塔[1]还要孤寂。你瞧——它只不过是个小山丘,一弯沙地;全是沙滩,无依无靠。那些沙可够你当吸水纸用上二十年而绰有余裕。有些爱开玩笑的家伙会对你说: 南塔开特人得在沙地上种杂草,因为那儿没有天生的杂草;又说他们从加拿大运来了蓟草;他们为了要堵住一只油桶的裂口,得远涉重洋去找一只塞子;又说南塔开特人把几片柴块背来背去,犹如罗马人背了几个真正的十字架;这里的人都在屋前种菌,以便夏天在菌荫下乘凉;又说什么一片青草就可成为一个绿洲,三片青草就足以成为走上一天的大草原;他们都穿着流沙的鞋子,有点像拉伯兰人[2]的雪靴;最后说是因为他们这么被海洋所困所围,四面团团围起而成为一个孤岛,以致他们的台子椅子往往都黏上了小贝壳,如同海龟的背上黏着贝壳那般。总之,这些夸张其词的说法,无非是要表示南塔开特不能跟伊利诺斯州[3]相提并论而已。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红种人怎样在这个岛上定居下来的那一奇特的传说吧。传奇上是这样说的: 古时候,有一只鹰突然猛飞下来,扑落在新英格兰的海岸上,攫走了一个印第安的婴孩。那婴孩的父母高声恸哭地眼看他们的小孩被拖过了辽阔的海洋而消逝了。他们决定循着那个方向去找。他们坐着独木小舟出发,经过千难万险的航行后,发现了这个小岛,他们在这里找到了一只空的象牙盒子似的东西——那个可怜的小印第安人的骸骨。
那么,这些南塔开特人,生在河滩,出海谋生,就不足为奇了!他们起先在沙滩上捉蟹摸蛤,后来胆子逐渐大了,就涉过浅水滩,用网去捕青花鱼;等到阅历较深,他们就划起小艇出去捕捉鳘鱼了;最后,就在海上驶着一队队的大船,去探索这个水族世界,绕着它不断地兜来巡去;悄悄地窥探一下白令海峡;一年四季都在各大洋里跟那些在大洪水时代幸存下来的最富生气的水族;跟那些最可怕、最巨大的水族作永无止尽的斗争!而那种不知赋有多大的威力,高大如喜马拉雅山的古盐海的乳齿象,它之所以叫人惧怕,与其说是由于它那最无畏最凶残的暴行,不如说是由于它的形体!
于是,从他们那海洋上的蚁冢中就不断地涌现出这些赤身裸体的南塔开特人,这些海洋的隐士,他们像那许多阿力山大王一样,把水族世界侵占与征服了,不断地瓜分了大西洋、太平洋和印度洋的利益,正如三个海盗国瓜分波兰一般[4]。那么,随你美国把墨西哥给加在得克萨斯州上,把古巴给叠加在加拿大上去吧;随你英国把整个印度都挤得密密麻麻,把你们那灿烂的国旗挂在阳光里吧;这个水陆世界的地球可有三分之二是属于南塔开特人的。因为海洋是属于他们的;他们拥有海洋,犹如皇帝之拥有他自己的皇土;别国的水手不过有一种通行权而已。商船不过是桥梁的延伸;兵舰不过是浮动炮台;甚至在海上游弋的海盗船和私掠船,虽然像拦路大盗在大道上打劫一样,在海上打劫,它们只劫掠别的船只,拦路大盗也像海盗船和私掠船那样只在别的地段上劫掠,决不妄图到这无底的深渊里来谋生计。于是,单独住在海上,在海上骚扰的便只有南塔开特人了;按照《圣经》上的说法[5],他们是单独坐船下海的;把海洋当作他们的特有的农场往复地耕耘着。那里是他们的家;他们的事业就在那里,这种事业不是挪亚的大洪水所妨碍得了的,虽然大水会淹没中国的无数生灵[6]。他们住在海上,犹如野雉之生活于大草原中;他们隐伏在惊涛骇浪中,他们攀登巨浪,一如羚羊猎户之攀登阿尔卑斯山。多少年来,他们不知道有陆地;因此,等到他们终于来到陆地,它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味道,比穴居人看到月亮还要觉得希奇。像无地可容的海鸥,每当夕阳西下就卷起两翼,躺在浪涛中晃来晃去地睡着了;南塔开特人也是这样地在薄暮时分,远离陆地,卷起风帆,躺下来休息了,而在他们的枕头底下,却正是川流不息的海象群和鲸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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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厄梯斯通灯塔,英国普利茅斯附近的厄梯斯通礁上的灯塔,以地势险要著称。先后由于大风,火灾而重建四次,最早建于1703年,系木头搭成的,高达120英尺,第四次的重建,在1882年完工,以花岗石造成,高达168英尺。
[2] 拉伯兰人,北欧瑞典挪威的一个民族。
[3] 伊利诺斯州,美国州名,面积几乎等于英格兰与威尔士的总和,以有大草原著名,土地肥沃。
[4] 这里指波兰曾于1772、1793、1795年分别为俄罗斯、普鲁士和奥地利所瓜分的历史。
[5] 见《圣经·旧约·诗篇》第107篇23、24节:“在海上坐船、在大水中经理事务的,他们看见耶和华的作为、并他在深水中的奇事。”
[6] 指中国从前的一些水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