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名利场上,如果有哪个展示众生相的处所会成为冷嘲热讽派和自作多情派携手共游的地方;您在那里可能发现最最奇特的强烈对比,既有令人捧腹的,也有催人泪下的;您在那里的举止言行温文尔雅也罢,激昂慷慨也罢,穷凶极恶也罢,玩世不恭也罢,都没有什么不合适的——那便是《泰晤士报》最后一版上每天刊出一大堆广告招徕人们参加的公共集会,已故的乔治·罗宾斯〔1〕当年主持这类活动总是那么气度不凡。没有参加过这种集会的伦敦人恐怕少得出奇,而且大凡有点儿感慨细胞的人,都难免不寒而栗地怀着一种异样的好奇心暗自思量:此情此景不知哪天也会轮到他们自己身上,那时敲槌子先生将承接财产受让人的委托,或遵照遗嘱执行人的吩咐,公开拍卖死者的藏书、家具、器皿、衣服和精品名酒,不管他们生前粗茶淡饭自奉甚薄,还是穷奢极侈及时行乐。
即便是名利场上最没心肝的人,当他目睹一位逝去的朋友身后落得这般光景,也不免为之动容扼腕。富贵爷们的遗骸安葬在家族的墓穴里,石匠正在凿刻铭文真实地表述死者的美德和继承人的悲痛,而继承人已经在处置遗产。富贵爷们餐桌上的常客经过熟悉的宅第时哪一个不太息?当初每到晚上七点钟,那里总是灯烛辉煌,宾至如归;当您顺着宽敞的楼梯拾级而上时,在每一个转弯处都有殷勤的仆役为您唱名通报,直至厅堂门口,只见笑口常开的富贵爷们站在那里亲自迎迓朋友。彼时真是高朋满座,胜友如云;而且主人待客的气派也堪称大手笔!人们在这里往往谈笑风生,妙语如珠,可是只要一出大门,立刻变得郁悒寡欢;在其他任何地方老是互相诋毁、势不两立的仇敌,到了此地也会客客气气、友好相处!主人难免恃“财”傲物,然而看在这样的名厨分上,还有什么气咽不下的?主人也许语言无味,可是有这样的佳酿助兴,无论什么样的谈话总是令人愉快的。
“不论要价多高,咱们也得买下几瓶他的那种勃艮第葡萄酒,”死者生前所属俱乐部里的那些朋友激动地说,以此表示对他的哀悼。
“我在他的遗物拍卖会上买到了这个小盒子,”有人说着把东西递给大家传看,“那是路易十五一个情妇的肖像——真美,不是吗?——绝妙的缩微画。”
接着他们开始议论富贵爷们的子嗣正在如何挥霍到手的遗产。
嗐,那座宅子可就不复当年了!正面墙上贴着用醒目的大写字母逐项开列的拍卖品清单。一张破地毯从楼上的一个窗口挂下来。五六名脚夫在脏兮兮的台阶上偷闲;一些仪表不整饬、长着东方脸型的陌生人在门厅里挤挤插插地把印好的名片塞到您手中,愿意代您讨价还价。老太太和收藏家纷纷闯到楼上的卧室里去,摸摸帐幔,戳戳羽绒被,挼挼床垫子,把衣柜抽屉噼里啪啦拉开又推上。精明能干的年轻主妇则在量穿衣镜和帷幕的尺寸,估摸着这些东西与她们的新巢是否匹配。自封的行家将为自己在富贵爷们的遗物拍卖会上购得这件或那件东西吹嘘好几年。敲槌子先生坐在楼下饭厅的乌木大餐桌上,挥舞着象牙槌子,鼓动他的如簧之舌,怂恿人们参与竞价,时而热情洋溢,时而苦口婆心,时而晓之以理,时而不顾一切;一面还要向他的助手们嚷嚷,挖苦甲先生懒懒散散缺乏活力,激励乙太太动作更麻利些;好说歹说的是他,发号施令的是他,大吼大叫的也是他,直到手起槌落,拍板成交,然后转入下面一项。哦,富贵爷们哪!当初我们坐在刀叉银光闪亮、台布洁白如雪的大餐桌周围,谁曾料想在席首看到的竟是声嘶力竭的拍卖人,而不是美味佳肴?
拍卖已近尾声。高手巧匠精工制作的客厅家具、鉴赏力素负盛名的主人不惜重金购进的珍稀好酒、祖传的全套豪华餐具器皿——早在前几天卖了出去。有些顶尖名酒(它们在这一带杯中物的收藏家中间声誉卓著)是被一位总管代其深知这些精品价值连城的主人——我们的老朋友、拉塞尔广场的约翰·欧斯本先生——买走的。一小部分最实用的餐具器皿则由市中心几位年轻的股票经纪人购得。现在公众被邀请竞买一些零星杂物,高踞桌上的演说家正在滔滔不绝地介绍一幅画的好处,打算为它找个买主;眼下这些看客,不论在品位上还是人数上,都无法与前几日来参加拍卖会的相提并论。
“三百六十九号,”敲槌子先生喊道。“是一位骑大象的绅士肖像画。谁愿为骑大象的绅士出个价?布罗曼,把画举高些,让大家都仔细瞧瞧。”当布罗曼先生把身价不菲的第三百六十九号拍卖品向公众展示时,有位坐在乌木桌旁不声不响的男士一下子忍俊不禁;此人高个儿、白脸皮,身穿军装。“把大象朝上尉这边转过来,布罗曼。先生,您愿出什么价买这大象?”
可是上尉心慌意乱中窘得满面通红,只得扭过头去。拍卖人偏偏抓住他的窘态不放。
“二十畿尼买这件艺术品,怎么样?——十五畿尼——五畿尼——那您自己出个价吧。大象就算白送,光是骑它的绅士也值五英镑。”
“我倒是纳闷儿,大象怎么没让他给压趴下,”旁边有个插科打诨的行家开腔了,“他的块头可真够大的。”这话引起在场的公众一片咯咯的笑声,因为画上骑大象的那位绅士非常肥胖。
“您别打算贬低这幅画的价值,莫斯先生,”敲槌子先生说;“这可是件艺术品,诸位请仔细瞧瞧——那忠厚的大象姿态多么自然逼真;那位绅士身穿本色棉布上衣,手里拿着枪,正要去打猎;远处有一棵榕树和一座佛塔,很像是咱们那些有名的东方属地中一处风景点。这幅画该值多少钱?来吧,诸位,别把我整天撂在这儿。”
有人出价五先令,那位穿军装的先生朝着喊出这一惊人价格的方向瞅了一眼,只见那边另有一名军官让一位年轻女子挎着胳膊,看样子两人都觉得这场面十分有趣。最后,那幅画以半个畿尼一槌定音卖给这一对儿。坐在桌旁的那位认出这一男一女后,神色比先前更加慌张、更加尴尬;他把脑袋一个劲儿往军服的领子里缩,转过身去背向那一对儿,似乎在竭力躲着他们。
那天敲槌子先生有幸推出供大众公开竞购的所有其他拍卖品,我都不想提及,只有一件除外,即一架方形小钢琴,那是从这栋房屋楼上搬下来的(另一架音乐会大钢琴早已变卖)。年轻女子在小钢琴上试弹了几下,运指飞快,技巧娴熟(令坐在桌旁的军官再次脸红,再次吃惊)。当轮到拍卖此琴时,她的代理人开始出价表示愿买。
不料场上冒出了一名对手。代表桌旁那位军官的犹太人,跟受雇于大象买主的另一名犹太人唱起了对台戏,一场争夺这架小钢琴的鏖战就此打响,而敲槌子先生又拚命为竞价双方鼓噪助威。
最后,双方竞价已持续了很长时间,购得大象的上尉和年轻女子这才放弃较劲;接着,槌子敲落,拍卖人说:“刘易斯先生,二十五畿尼,”于是刘易斯先生代表的买主得到了那架方形小钢琴。他购得此物后不再躲躲藏藏,而是如释重负地在桌旁坐直,就在这一刹那被退出竞争的一男一女所瞥见。年轻女子对她的同伴说:
“哇,罗登,那不是铎炳上尉吗?!”
兴许蓓姬对丈夫为她租来的那架新钢琴并不满意,没准琴行老板拒绝继续赊账把它搬走了,总之她起初很想买下拍卖的这一架,因为昔日蓓姬自己在我们亲爱的爱米莉亚·塞德立的小起坐室内常弹此琴,也可能对之怀有特殊的感情。
拍卖在拉塞尔广场的老宅内举行,本书开卷之初我们曾一起在那里度过好几个晚上。老好人约翰·塞德立完了。他先是被证券交易所列入“无履约能力者”名单,接踵而至的是他的破产和经商生涯的终结。欧斯本先生的总管去那儿买下一些大名鼎鼎的波尔图红葡萄酒,把它们搬到广场对面的地窖里。塞德立家原有一打名家厂商生产的银匙银叉,当初是论盎司〔2〕计价的,另有一打同样的匙叉则为甜食专用,它们的下落是这样的:有三位年轻的股票经纪人(即引线街一家经纪行的合伙人戴尔先生、斯比戈特先生和戴尔先生),昔日他们与老塞德立有过业务往来,得到过他的好心提携(彼时他跟任何人打交道都以至诚待人),所以他们把这根从沉船中捞起的小小圆木派人给好心的塞德立太太送去聊表寸心。说到那架小钢琴,它原是爱米莉亚的,现在她可能深感怅然,需要有那么一架,而铎炳上尉压根儿不会弹钢琴,正像不会在钢丝绳上跳舞一样,八成他买这件乐器不是自己用的。
总而言之,小钢琴当晚已送往一所奇妙的小房子,它坐落在以富勒姆道为起点的一条街上,那一带的街名都极富浪漫情调,这地方就叫做安妮玛丽西路圣阿黛莱德别墅。此处的房子都像是给玩偶娃娃住的,您一定会觉得,从二楼窗内往外瞧的人,坐着的时候脚伸到了楼下饭间里;前庭小院里的灌木一年到头五彩缤纷——那是晾在上面的围嘴儿、小红袜、小帽儿等等(有男孩的,有女孩的,胡乱杂陈);您可以听到有叮叮咚咚的羽管键琴声和女人的歌声从那里传出来;白天栅栏上晒着一个个盛啤酒用的小坛子,向晚您会看到在市中心上班的小职员们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家来。这里是塞德立先生的一名办事员克拉普先生的住处,落难的老好人便和妻子、女儿一起在此栖身。
焦斯·塞德立获悉家中遭到偌大不幸后的所作所为,正是他这种个性的人会采取的做法。他没有赶回伦敦,但他给母亲写了一封信,告诉她需要用钱尽管向他的代理人支取,故而他那忧伤的二老双亲眼前还毋需害怕受穷。作出这样的安排后,焦斯照旧住在切尔滕纳姆一户带包伙食的房东家里,照旧驾他的双马双轮轻便车出去兜风,喝他的红酒,玩他的纸牌,讲他的印度故事,而那个爱尔兰寡妇照旧给他灌米汤。他的资助固然需要,但没有给父母留下太深的印象;我听爱米莉亚说过,她见父亲经商惨败后第一次抬起头来,是在收到三位年轻经纪人本着古道热肠寄来的银匙银叉那一天,老头儿重睹旧物竟大放悲声,哭得像个小孩子似的,甚至比这礼物的收件人、他的妻子更受感动。代表经纪行购下这批餐具的爱德华·戴尔,是三名合伙人两个同姓者中的小戴尔。他一向十分钟情于爱米莉亚,而且不顾发生了如许变迁还曾主动提亲。到了一八二〇年,他才娶露伊莎·喀茨(著名的谷物商行海厄姆与喀茨公司合伙老板之女)为妻,并得到一笔可观的陪嫁;如今住在漂亮的玛斯威尔山庄——他的私人别墅里,生活优裕,人丁兴旺。但我们不能光顾着插叙这位好人,扯得离本书的正题太远。
克劳利上尉夫妇光临布鲁姆斯伯里区准备造访的这户人家,不仅已被挤出上流社会,而且落泊潦倒,在任何意义上都不可能为他们所用。我想读者对这两口子的印象已够好够深,一定拿得准:他俩如果了解情况的话,做梦也不会大老远跑到拉塞尔广场来。瑞蓓卡曾受到热情款待的那座舒适的老房子,成了乱哄哄的拍卖场;掮客牙家无孔不入,叫价之声不绝于耳;珍藏在这里的传家精品任凭他人倒腾触摸、胡乱争抢——这种景象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那是在她私奔之后过了大约一个月,她想念爱米莉亚,而罗登闻听此言,呵呵大笑地表示十分乐意再次会一会年轻的乔治·欧斯本。
“他是个挺讨人喜欢的哥们,蓓姬,”爱打趣的骑兵上尉还说。“我很想再卖一匹马给他,蓓姬。我也有意再跟他打几盘台球。眼下他正是我所说的那种用得着的人,克劳利太太,哈哈!”
这番话可不应理解为罗登·克劳利蓄意在赌博中对欧斯本先生行骗。他只是希望光明正大地使出自己的拿手本领。在名利场上,几乎每一位赌家都认为占别人的便宜是天经地义的。
年迈的姑姑迟迟没有“回头”。一个月过去了。罗登登门遭鲍尔斯先生挡驾;他的仆从不能在公园路公馆内落脚;他的信没有拆开就被退回。克劳利小姐一直没出过家门——她的健康状况不佳;比尤特太太仍在公园路,与她寸步不离。克劳利上尉夫妇都觉得,牧师太太久留此间对他们不是好兆。
“妈的,这下我开始明白了,在乡下的时候她为什么老是让咱俩待在一块儿,”罗登说。
“这小个子女人好歹毒哇!”瑞蓓卡惊呼道。
“好吧,我并不后悔,只要你不后悔,”上尉依然怀着对妻子的浓情蜜意表示,于是妻子赏他一个吻作答;瑞蓓卡见丈夫如此无怨无悔地爱她,确实得意非凡。
“要是他多长一点儿心眼,”她暗自思量。“我也许能把他调教成个人物。”不过她从不让丈夫明白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价值。她始终津津有味地听丈夫讲有关养马和同僚的故事;只要罗登说什么打趣的话,她都开怀大笑。杰克·斯帕特达希有一匹拉套的马倒下了;鲍勃·马丁盖尔在赌场里给抓住;汤姆·辛克巴斯打算参加障碍赛马——瑞蓓卡对这些事情无不感到极大的兴趣。罗登回家来,她立刻抖擞精神,高高兴兴;罗登要外出,她催丈夫快走;罗登待在家里,她为之弹琴唱歌,给他调制上好的饮料,张罗他的饭菜,为他烘好拖鞋,让他全身心舒适到家。我听我的奶奶说过,最贴心的女人都是表里不一的。我们不知道她们向我们隐瞒了什么;她们看上去单纯老实,毫无戒心,殊不知骨子里有多么警觉;她们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堆起诚恳的笑容,殊不知这往往是障眼法、脱壳计或蒙汗药。我这里并非专指水性杨花者流,而是指那些家政典范和妇道楷模。谁没见过女人为头脑迟钝的丈夫遮丑藏拙,或者连哄带劝把蛮横的老公满腔怒火化为乌有?我们乐于接受这种温驯柔顺的谄媚,并为此赞美女人识大体明事理,称这等伪装得很巧妙的诡诈为贤淑。一位好主妇必须善于做假;科尔内莉亚的丈夫其实和波提乏一样给蒙在鼓里〔3〕,只不过受骗的方式不同罢了。
在这般悉心关怀下,罗登·克劳利这个素来放荡的游冶郎,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从善如流的幸福丈夫。以前他常去的娱乐场所几乎看不见他的踪影。有人在他加入的一些俱乐部里问起过他几回,但并不特别惦念他;名利场上多的是这类逢场作戏的去处,那里的人们彼此都不会太记挂。他那深居简出的妻子总是满面春风,笑颜迎人;他的寓所小巧雅致,舒适安乐;饭菜精美可口,夜晚其乐融融——这种新奇的秘密生活真是妙趣无穷。他们结婚的消息尚未向外界公开或刊登在《晨邮报》上。罗登的债主若是获悉他娶了一个没有陪嫁的女子,势必蜂拥而至上门讨账。“我的亲戚倒不会冲我大吵大闹,”蓓姬说着现出一丝苦笑;她耐着性儿等待老小姐接受既成事实,到那时再谋求在社交界立足。她就这样在布朗普顿住下,暂时不跟任何人交往,只有她丈夫的少数几个相知有幸进入她的小饭厅。那几位个个为她倾倒。不事铺张的小酌、有说有笑的气氛、饭后助兴的音乐,使所有分享过这种乐趣的人心旷神怡。马丁盖尔少校从未想到要瞧瞧他们的结婚证书。辛克巴尔上尉对于瑞蓓卡调潘趣酒的手艺佩服得五体投地。年轻的斯帕特达希中尉喜欢打牌玩皮克,所以经常受到克劳利的邀请,显然他很快便迷上了克劳利太太;但瑞蓓卡自己处处谨慎,从不越雷池一步,何况克劳利素来好勇斗狠,还是有名的醋坛子,更为他的小娇妻提供万无一失的保护。
伦敦城里有些贵胄和名士从不进入女士的客厅,所以罗登·克劳利的婚姻尽管在汉普郡内可能议论纷纷(比尤特太太少不了在那里大事张扬),而在伦敦,人们却对此事持怀疑态度,或不太注意,甚至压根儿无人谈起。罗登靠赊账借债照样逍遥自在。他欠下的巨额债务,足够一个人理智地过上好多年;某些出入交际场的精明人,靠赊欠过日子甚至比有现钱的人潇洒上百倍。的确,徒步走在伦敦街头的人,谁都能指出五六个骑马坐车风风光光打他身旁经过的玩家;这些玩家在社交界就是吃得开,商店的老板伙计一路鞠躬把他们送上马车;他们要什么有什么,决不亏待自己,天知道他们怎么维持这样的花销!我们见过挥金如土的杰克在公园里扬鞭跃马,或驾着他的四轮车沿着佩尔美尔街招摇过市;我们吃过他用价值连城的餐具器皿招待宾客的筵席。“这等排场是怎样开始形成的?”我们不禁要问,“到头来又会怎样呢?”
“我亲爱的老弟,”有一回我听杰克说过,“欧洲每个国家的京城都有我的债主。”这局面总有一天会到头,但眼前杰克照样优哉游哉;人们仍乐于跟他握手,不理会时刻有所传闻的那些于他不利的风言风语,反而说他脾气好,是个无忧无虑的乐天派。
如果尊重事实,我们不得不承认,瑞蓓卡嫁的正是这样一位绅士。他家里一应俱全,除了现金——那是他们从成家之初早就感到短缺的。一天,罗登在读《公报》的时候偶然发现一条公告:“乔治·欧斯本已得捐上尉衔,接替与之成交的史密斯。”罗登表示他对爱米莉亚的这个心上人印象很不错,于是便有小两口造访拉塞尔广场之行。
在拍卖场上,罗登夫妇正想与铎炳上尉交谈,以便了解瑞蓓卡的这家老相识遭此劫难的经过,铎炳上尉却不见了。他们仅从一个在拍卖场揽搬运活的闲汉或掮客那里打听到一些信息。
“瞧瞧这些长着鹰钩鼻的家伙,”蓓姬说着欢天喜地登上双轮轻便马车,那幅画夹在她的腋下。“他们简直就像一场血战过后飞来吃死尸的兀鹫。”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参加过拍卖会,亲爱的。这方面的事你可以问马丁盖尔;他到过西班牙,给布莱泽斯将军当副官。”
“塞德立先生是个心地非常善良的老头儿,”瑞蓓卡说;“他落到这般地步,我很难过。”
“哦,要知道股票经纪人破产是常有的事,”罗登说,一边把一只苍蝇从马耳朵上赶走。
“那些餐具我倒是很想要它几件,可惜咱们买不起,罗登,”做妻子的依然不胜感慨系之。“那架小钢琴卖到二十五畿尼也忒贵了。爱米莉亚从女子学校毕业那会儿,是我们俩一起在布罗德伍德〔4〕那儿为她挑选的。当时新货价格才三十五畿尼。”
“既然这户人家已经一败涂地,那小伙子叫什么来着?——对,那个欧斯本现在恐怕要打退堂鼓了。还不知你那可爱的小朋友会多么伤心呢,蓓姬!”
“我想她能恢复过来的,”蓓姬含笑道;马车一路向前,他们还谈了些别的事情。
本章注释
〔1〕乔治·罗宾斯(1778—1847),当时伦敦著名的拍卖行业主。
〔2〕盎司,一译英两,常衡等于1/16磅,即28.35克,金衡和药衡等于1/12磅,即31.103克。
〔3〕科尔内莉亚,公元前2世纪罗马著名的贤妻良母。她丧夫后拒不再醮,倾全力抚育两个儿子成为护民官。波提乏是埃及法老的内臣,他的妻子勾引被卖到他家为奴的约瑟未遂,反诬约瑟调戏她(见《旧约·创世记》第39章)。作者这句话的意思是:好妻子和坏妻子同样表里不一。
〔4〕约翰·布罗德伍德,英国著名钢琴制作商,在伦敦大普尔特尼街设有门市部。他设计制作的一款家用钢琴曾风行一时,并于1782年获得专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