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黑 第二十七章 教会肥缺

说什么勤劳苦干,才华功业,

算了,不参加党派还是不行。

《忒勒玛科斯》[143]

就这样,主教的职位在这个女人的头脑里第一次和于连的名字联系在一起,而法国教会最好的职位迟早将由这个女人来分配。但于连并不为这一优越条件所动。此时此刻,他一心只想着自己目前痛苦的处境,但越想越痛苦,譬如,一看见自己的房间他便受不了。晚上他拿着蜡烛回来的时候,每件家具,每件小摆设似乎都在向他无情地诉说新添的不幸。

一天,他回来时自言自语道:“又要干苦工了,瞧着吧,第二封信准和第一封一样无聊。”他很久没有这样发火了。

果然第二封信更无聊,抄着抄着觉得太荒唐,便整行整行照搬,根本不考虑意思。

他心想:“简直比伦敦外交学院教授要我抄的《明斯特和约》[144]正文还夸张。”

此时他才想起德·费瓦克夫人的信来,他忘了把原信还给那个郑重其事的西班牙人唐迭戈了,于是便将这些信找出来,发现也和那位俄罗斯贵族的一样莫名其妙,全都含含糊糊,想什么都说,而又什么也没说出来。于连心想:“就文体而言,这些信好比风吹竖琴,就虚无、死亡、无限等等高谈阔论,其实我看只不过是怕被人笑话而已。”

我们上面简述的这段独白,于连一连反复嘟囔了半个月。誊写《启示录》说明般的信件直到呼呼入睡,第二天愁眉苦脸地把信送去,牵马入厩,希望看见玛蒂尔德的裙影、动作,晚上如果德·费瓦克夫人不到德·拉摩尔府来便去歌剧院,这就是于连千篇一律的生活。如果德·费瓦克夫人到侯爵府来,他的生活才有点情趣。这时他便可以从元帅夫人的帽檐下隐约看见玛蒂尔德的眼睛,于是他的话便多了起来,不仅言辞优美,充满感情,而且更加动人,也更加得体。

他很明白,在玛蒂尔德眼里,他在胡说八道,但他想用华丽的词藻打动她,心想:“我说的越是不对,我就越应当逗她喜欢。”于是,他便故意大胆地夸大人性的某些方面。他很快便发现,要使元帅夫人认为您不同凡俗,就不应发表简单合理的想法。他必须讨好这两位贵妇名媛,只好根据从她们眼里所看到的同意或冷淡的表情,继续或缩短他的夸夸其谈。

总之,这样的生活到底比终日无所事事好受一些。

一天晚上,他自言自语道:“那些讨厌的论文我已抄到第十五篇了,前面十四篇已经老老实实交给了元帅夫人的瑞士门房。她写字台的抽屉快装满了,可她对我的态度仍然和我没给她写信一样!这一切能有什么结果呢?继续下去她是否会和我一样感到厌烦呢?必须承认,科拉索夫这个爱上了里奇蒙美丽修女的俄罗斯朋友当时真了不起,即使是今天,也没有比他更烦人的。”

像所有平庸的人看到一位伟大将领在运筹帷幄一样,于连根本不明白那个俄罗斯青年正对美丽的英国姑娘施展攻心的战术。头十四封信的作用不过是使对方原谅自己的唐突。温柔的少女也许感到很烦闷,必须使她习惯常收到信,而这些信也许不像她每天的生活那样乏味。

一天早上,有人交给于连一封信。他认出了德·费瓦克的纹章,他立即撕开信的火漆封口,其急切心情几天以前是不可能有的。但那封信不过是邀请他出席晚宴而已。

他赶紧去找科拉索夫的指示,可惜在应该简洁明了的地方那位年轻的俄罗斯人却像多拉[145]一样写得虚无缥缈,于连猜不出自己在晚宴上该以什么样的精神状态出现。

客厅极尽华丽之能事,金碧辉煌,有如杜伊勒里宫里的狄安娜画廊,护墙板上挂满了油画,但画上有明显的涂抹痕迹。后来于连知道,女主人觉得画的主题不雅而叫人修改过。他暗想:“好一个讲道德的时代!”

他发现客厅里有三个人参加过起草秘密报告,其中一位是某某主教大人,他是元帅夫人的叔叔,负责提出封官加俸的名单,而且据说,对其侄女有求必应。于连苦笑着自言自语道:“我真是青云直上!现在我随随便便就能和有名的××主教共进晚餐了!”

晚宴平淡无奇,谈话听了令人干着急。于连心想:“这好比一本质量很差的书,目录倒很神气。所有人类思想的大问题都提到了。但听了三分钟之后,听众会纳闷:说话的人到底是夸夸其谈,还是浅薄无知呢。”

诸位也许已经忘记那个身材矮小的文人唐博了吧,他叔叔是法兰西学院院士,他本人后来当上了教授。此人的任务似乎专门是用卑鄙的诽谤来毒化德·拉摩尔府客厅的气氛。

看见这个矮人,于连猛然想到,德·费瓦克夫人之所以不回他的信,很可能是宽宏大度,不计较他写信是出自一种什么感情。一想到于连备受青睐,唐博先生那阴暗的心灵就像被撕碎了似的。但这位未来的教授又转念:“能人也和傻瓜一样没有分身术,如果于连成了美丽的元帅夫人的情郎,夫人就一定会在教会内给他一个有油水的位置,这样我在德·拉摩尔府上便去了一个眼中钉了。”

彼拉尔神甫就于连在德·费瓦克府上的左右逢源给了他好一顿训诫,因为在这位提倡苦修的冉森派教士和元帅夫人沙龙里那伙推崇王权、主张改革的耶稣会人士之间存在着带有派性色彩的忌妒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