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中的女人 第十三章 米诺

光阴荏苒,可她没有发现什么迹象。他是否不理她了,是否对她的秘密不屑一顾?她感到焦虑、痛苦极了。可厄秀拉知道她这是自欺欺人,她明明知道他会来的。因此,她对别人没说起过一个字。

果然不出所料,他写信来了,问她是否愿意和戈珍一起到他在城里的住宅里去吃茶。

“他为什么要连戈珍一块儿请?”她立即提出这个问题。“他是想保护自己还是认为我不能独自前去?”

一想到他要保护自己,她就感到难受。最终她自语道:

“不,我不想让戈珍也在场,因为我想让他对我多说点什么。我决不把这事儿告诉戈珍,我会独自去的,到那时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坐上电车出了城,到他山上的住宅去。她觉得自己远离了现实,似乎进入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她看着车下肮脏的街道,似乎觉得自己是一个与这个物质世界无关的人。这些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感到自己在魔幻般生活的流动中喘息着,失去了自己的形状。她再也无法顾及别人如何议论她,如何看她了。别人对她来说是不存在的,她跟他们没关系。她脱离了物质生活的羁绊,就像一只浆果从它熟知的世界中落下来,落入未知世界中,变得陌生、阴郁。

当女房东把她引进屋时,伯金正站在屋中央。他走了出来。她看到他有些狂躁、震惊,似乎有一种巨大的力量默默地发自他柔弱的躯体,这力量震动了她,令她神魂颠倒。

“就你一个?”他问。

“是的!戈珍不能来。”

他沉默了,要猜个究竟。

然后他们双双在沉寂的气氛中落了座,感到很紧张。她注意到这屋子很舒服,屋里采光充足,环境很安宁。她还发现屋里有一盆倒挂金钟,有腥红和紫红色的花儿垂落下来。

“多么美的倒挂金钟啊!”她一句话打破了沉默。

“是吗?你是否以为我忘记了我说过的话?”

厄秀拉只感到一阵晕眩。

“如果你不想记住,我并不强求你记住。”厄秀拉昏昏沉沉地强打起精神说。

屋里一片寂静。

“不,”他说,“不是那个问题。只是,如果我们要相互了解,我们就得下定决心才行。如果我们要建立联系,甚至建立友谊,就必须有一种永恒,不可改变的东西作保证。”

他的语调中流露出一种对她的不信任,甚至气恼。她没有回答,她的心缩紧了,令她无法开口说话。

见她不回答,他仍旧刻薄地说他的话,完全忘却了自己。

“我无法说我要给予的是爱,我需要的也不是爱。我所说的是某种超人性的、更加艰难、更加罕见的东西。”

她沉默了一下说:

“你的意思是你不爱我?”

说完这句话她都快气疯了。

“是的,如果你这么说就是这么回事,尽管并不尽然。我不知道。不管怎样,我并没有爱你的感觉,我没有感受到这种情绪,没有,我并不需要这个。它最终会出现的。”

“你是说最终会有爱?”她问,感到嘴唇发木。

“是的,是这样的,当一个人最终只孤身一人,超越爱的影响时。到那时会有一个超越自我的我,它是超越爱、超越任何感情关系的。同你在一起也是如此。可是我们却自我欺骗,认为爱是根。其实不然。爱只是枝节。根是超越爱,纯粹孤独的我,它与什么也不相会、不相混,永远不会。”

她睁大一双忧虑的眼睛看着他,他的脸上带着很诚恳的表情,微微地闪光。

“你是说你无法爱,是吗?”她的声音颤抖了。

“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吧。我爱过。可是有那么一种超越爱的东西。”

她无法忍受。她感到晕眩。她就是无法忍受。

“可是,如果你从没爱过的话,你怎么知道这一点呢?”她问。

“我说的是实话。无论你还是我,心中都有一种超越爱,比爱更深远的东西,它超越了人们的视野,就像有些星星是超越人们视野的一样。”

“那就是说没有爱了。”厄秀拉叫道。

“归根结底,没有,但有别的什么东西。但是,归根结底是没有爱的。”

厄秀拉一时间对伯金的话瞠目结舌。然后,她微微站起身,终于有些不耐烦地说:

“那,让我回家吧,我在这儿算干什么的?”

“门在那儿,”他说,“你是自由的,随便吧。”

在这种过激行动中他表现得很出色。她犹豫了片刻又坐回椅子中去。

“如果没有爱,那有什么呢?”她几乎嘲弄地叫道。

“肯定有。”他看着她,竭尽全力与自己的灵魂作着斗争。

“什么?”

他沉默了好久。她在跟他作对,此时她跟他无法交流。

“有,”他心不在焉地说,“有一个最终的我,超越个人,超越责任的我。同样也有一个最终的你。我想见的正是这个你——不是在情感与爱的地方,而是在更遥远的地方,那儿既没有语言也没有君子协约。在那儿,我们是两个赤裸、未知的人,两个全然陌生的动物,我想接近你,你也想接近我。那儿也没有什么责任和义务,因为没有行为标准,没有理解。这是很超越人性的东西。用不着注册,因为你跟这一切都无关,一切既成事实、已知的东西在那儿都没有用。你只能追随你的冲动,占有眼前的东西,对什么都不负责,也不要求什么或给予什么,只按照你的原始欲望去占有。”

厄秀拉听着他这番演讲,感到头脑发木,失去了感知。他说的话出乎她的预料,令她不知所措。

“这纯粹是自私。”她说。

“纯粹,对的。可并不是自私,因为我不知道我需要你什么。我通过接近你,把我自己交付给那未知世界,毫无保留,毫无防备,完完全全赤条条交给未知世界。只是,我们要相互宣誓,我们要抛弃一切,连自己都拋弃,停止生存,只有这样我们全然的自我才能在我们的躯壳中实现。”

她按照自己的思路思考着。

“是因为你爱我才需要我吗?”她坚持问。

“不,那是因为我相信你,也许我的确相信你呢。”

“你真这样吗?”她突然受到了伤害,冷笑道。

他凝视着她,几乎没注意她说什么。

“是的,我肯定是相信你的,否则我就不会在这儿说这番话了,”他说。“唯一能证明的就是这番话。在眼下这个时刻,我并不太相信。”

他突然变得如此无聊而不可信,她不喜欢他这一点。

“可是,你是否认为我长得不错?”她调侃地追问。

他看看她,想看看自己是否觉得她好看。

“我不觉得你好看。”他说。

“那就更谈不上迷人喽?”她尖刻地说。

他突然生气地皱紧了眉头。

“你没看出来吗,这不是一个视觉审美的问题,”他叫道,“我并不想看你。我见得女人太多了,我对于看她们感到厌倦了。我需要一个不用我看的女人。”

“对不起,我并不能在你面前作隐身人啊。”她笑道。

“是的,”他说,“你对我来说就是隐身人,如果你不强迫我在视觉上注意你。当然,我并不想看见你,也不想听你说话。”

“那,你干吗要请我来喝茶呢?”她嘲弄地问。

她说她的,他并不注意她,他只是在喃喃自语。

“我在你不知道自己存在的地方寻找你,我要寻找那个尘世的你,全然否定的你。我并不需要你的漂亮长相,我不需要你那番女人的情感,我不需要你的思想,意见,也不需要你的观念,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你太傲慢了,先生,”她嘲笑道,“你何以知道我那番女人的感情,我的思想或我的观念?你甚至不知道我对你的看法。”

“对此我并不关心。”

“我觉得你也太傻了。我以为你原是想说你爱我,可你却要绕着弯子来表达这个意思。”

“行了吧。”他突然愤愤然抬起头看着她。“走吧,让我一个人待在这儿。我不想听你这番似是而非的挖苦话。”

“这真是挖苦吗?”她讥讽地笑道。她向他解释说,而他也坦白了他对她的爱,可他表达爱的话却很荒谬。

他们沉默了许久,这沉默竟令她像孩子一样得意、兴奋。他乱了方寸,开始正视她了。

“我需要的是与你奇妙的结合,”他轻声道,“既不是相会,也不是相混——正像你说的那样——而是一种平衡,两个人纯粹的平衡——就像星与星之间保持平衡那样。”

她看着他。他非常诚恳、当然诚恳往往让他显得愚笨、平凡。他这样子令她不自由,不舒服。可是她又太爱他了。可他干吗要扯什么星星呢?

“这么讲话太突兀了吧?”她调侃道。

他笑了,说:

“要签订条约最好先看看这些条款再说。”

睡在沙发上的一只小灰猫这时跳下来,伸直它的长腿,耸起瘦削的背。然后它挺直身子很有气度地思考了一会儿,就飞也似的窜出屋去,它从敞开的窗口一直跳到屋外的花园中。

伯金站起身问:“它追什么去了?”

小猫气派十足地摇着尾巴跑下了甬路。这是一只普通的花猫,爪子是白的,可算得上是位苗条的绅士呢,这时有一只毛茸茸的棕灰色母猫悄悄爬上篱笆墙过来了。公猫米诺傲慢地向她走过去,摆出一副很有男子气的冷漠相儿。母猫蹲在公猫面前,谦卑地卧在地上,这个毛茸茸的弃儿仰视着他,野性的眼睛里放射出如同珠宝一样好看的绿色光芒。他漫不经心地俯视着她,于是,她又朝前爬了几步爬到后门去,她软软地俯着身子,像一个影子在晃动。

公猫细细的腿迈着庄重的步伐跟在母猫身后,突然他嫌她挡他的路了,就给了她脸上一巴掌,于是她向边上跑了几步,像地上被风吹跑的树叶一样溜到一边去,然后又顺从地俯下身体。公猫米诺装作对她不屑一顾的样子,自顾眨着眼睛看着园子里的景致。过了一会儿,她振作起精神,像一个棕灰色的影子一样悄然向前挪动几步,就在她加快步伐,转眼间就要像梦一样消失时,那幼小的老爷一个箭步跳到她面前,伸手照她脸上就是一个漂亮的耳光,一巴掌打得她卑贱地缩了回去。

“她是只野猫,”伯金说,“从林子里跑来的。”

那只迷途的猫四下里打量着,眼睛里似乎燃着绿色的火焰盯着伯金。然后她悄然转身,跑到园子里去了,到了那儿又朝四下里观望起来。公猫米诺转过脸来傲慢地看着他的主人,然后闭上眼睛雕塑般地伫立着。那只野猫圆睁着惊奇的绿眼睛一直凝视着,像是两团不可思议的火苗。然后她又像影子一样溜进厨房去。

这时米诺又是一跳,一阵风似的跳到她身上,用一只细细的白爪子准确地打了她两个耳光,把她打了回去。然后他跟在她身后,用一只满是魔力的白爪子戏弄地打了她两下。

“他干吗这样儿?”厄秀拉气愤地问。

“他们相处得很好。”伯金说。

“就因为这个他才打她吗?”

“对,”伯金笑道,“我觉得他是想让她明白他的意思。”

“他这样做不是太可怕了吗!”她叫道走到园子里,冲米诺喊:

“别打了,别称王称霸。别打她了。”

那只迷途猫说话间就影儿般地消失了。公猫米诺瞟了一眼厄秀拉,然后又倨傲地把目光转向他的主人。

“你是个霸王吗,米诺?”伯金问。

苗条的小猫看看他,眯起了眼睛。然后它又把目光转开去,凝视远方,不再理睬这两个人了。

“米诺,”厄秀拉说,“我不喜欢你。你像所有的男人一样霸道。”

“不,”伯金说,“他有他的道理。他不是个霸王,他只不过是要让那可怜的迷途猫儿承认他,这是她命中注定的事。你可以看出来,那迷途猫长得毛茸茸的,像风一样没个定性儿。我支持米诺,完全支持他,他是想平静。”

“是啊,我知道!”厄秀拉叫道,“他要走他自己的路——我知道你这番花言巧语的意思,你想称王称霸。”

小猫又看看伯金,对这位吵吵嚷嚷的女人表示蔑视。

“我很支持你,米西奥托,”伯金对猫说,“保持住你男性的尊严和你高级的理解能力吧。”

米诺又眯起眼睛,似乎是在看太阳。看一会儿,他突然撇下这两个人,兴高采烈地竖起尾巴跑远了,白白的爪子欢快地舞动着。

“他会再一次寻到那高贵的野人(1),用他高级的智慧招待招待她。”伯金笑道。

厄秀拉看着园子里的他,他的头发被风吹舞着,眼睛里闪着挖苦的光芒,她大叫道:

“天啊,气死我了,什么男性的优越!这是什么鬼话!没人会理会这套鬼话的。”

“那野猫,”伯金说,“就不理会,可她感觉得到这是对的。”

“是吗?”厄秀拉叫道。“骗外行去吧!”

“我会这样的。”

“这就像杰拉德·克里奇对待他的马一样,是一种称霸的欲望,一种真正的权力意志,(2)太卑鄙,太下作了。”

“我同意,权力意志是卑鄙下作的。可它在米诺身上就变成了一种与母猫保持纯粹平衡的欲望,令她与一个男性保持超常永久的和睦关系。你看得出来,没有米诺,她仅仅是只迷途的猫,一个毛茸茸的偶然现象。你也可以说这是一种权力意志。”

“这是诡辩,是从亚当那里继承来的原罪。”

“对。亚当在不可摧毁的天堂里供养着夏娃。他独自和她相处,就像星星驻足在自己的轨道里一样。”

“是啊,是啊,”厄秀拉用手指头指点着他说,“你是一颗有轨道的星星!她是一颗卫星,火星的卫星!瞧瞧,你露焰儿了!你想要得到卫星。火星和卫星!你说过,你说过,你自己把自己的想法全和盘托出来了!”

他站立着冲她笑了。他受了挫折,心里生气,可又感到有趣,不由得对厄秀拉羡慕甚至爱起来,她那么机智,像一团闪闪发光的火,报复心很强,心灵异常敏感。

“我还没说完呢,”他说,“你应该再给我机会让我说完。”

“不,就不!”她叫道。“我就不让你说。你已经说过了,一颗卫星,你要摆脱它,不就这个吗?”

“你永远也不会相信,我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他回答,“我既没有表示这个意思,也没有暗示过、也没有提到过什么卫星,更不会有意识地讲什么卫星,从来没有。”

“你,撒谎!”她真动了气,大叫起来。

“茶准备好了,先生,”女房东在门道里说。

他们双双朝女房东看过去,眼神就像猫刚才看他们一样。

“谢谢你,德金太太。”

女房东的介入,让他们沉默了。

“来喝茶吧。”他说。

“好吧。”她振作起精神道。

他们相对坐在茶桌旁。

“我没说过卫星,也没暗示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指单独的星星之间既相互关联又相互保持平衡、平等。”

“你露馅了,你的花招全露馅了。”她说完就开始喝茶。

见她对自己的劝告不再注意,他只好倒茶了。

“真好喝!”她叫道。

“自己加糖吧。”他说。

他把杯子递给她。他的杯子等等器皿都很好看。玲珑的杯子和盘子是紫红与绿色的,样式漂亮的碗和玻璃盘子及旧式羹匙摆在浅灰与紫色的织布上,显得富丽高雅。可在这些东西中厄秀拉看出了赫麦妮的影响。

“你的东西够漂亮的!”她有点气愤地说。

“我喜欢这些玩意儿。有这些漂亮的东西用着,让人打心眼里舒服。德金太太人很好,因为我的缘故,她觉得什么都挺好。”

“是啊,”厄秀拉说,“这年头儿,女房东比老婆要好啊。她们当然比老婆想得更周全。在这儿,比你有了家室更自在,更完美。”

“可你怎么不想想内心的空虚呢?”他笑道。

“不,”她说,“我对男人们有如此完美的女房东和如此漂亮的住所感到忌妒。男人们有了这些就没什么憾事了。”

“如果是为了养家糊口,我希望不至于如此吧。就为了有个家而结婚,这挺恶心的。”

“同样,”厄秀拉说,“现在男人不怎么需要女人,是吗?”

“除了同床共枕和生儿育女以外,就不怎么需要。从根本上说,现在男人对女人的需要是一样的,只不过谁也不愿意做根本的事情。”

“怎么个根本法?”

“我的确觉得,”他说,“世界是由人与人之间神秘的纽带——完美的和谐地联结在一起的。最直接的纽带就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纽带。”

“这是老调子了,”厄秀拉说,“为什么爱要是一条纽带呢?不,我不要它。”

“如果你向西走,”他说,“你就会失去北、东和南三个方向。如果你承认和谐,就消除了一切混乱的可能性。”

“可爱是自由的啊。”她说。

“别说伪善的话,”他说,“爱是排除所有其他方向的一个方向。你可以说它是一种自由。”

“不,”她说,“爱包含了一切。”

“多愁善感的假话,”他说,“你需要混乱状态,就这么回事。所谓自由的爱,所谓爱是自由、自由是爱之说纯属虚无主义。其实,如果你进入了和谐状态,这种和谐直到无法再改变时才能变得纯粹。一旦它无可改变,它就变成了一条路,如同星星的轨道一样。”

“哈!”她刻薄地叫道,“这是死朽的道德精神。”

“不,”他说,“这是造物的规律,每个人都有义务,一个人必须与另一个人终生结合,但这并不意味着失去自我——它意味着在神秘的平衡与完整中保存自我——如同星与星相互平衡一样。”

“你一扯什么星星我就不能相信你,”她说,“如果你说得对,你没必要扯那么远。”

“那就别相信我好了,”他气恼地说,“我相信我自己,这就够了。”

“你又错了,”她说,“你并不相信你自己。你并不完全相信你自己说的话。你并不真的需要这种结合,否则你就不会大谈特谈这种结合,而是应该去得到它。”

他一时间无言以对,愣住了。

“怎么得到?”他问。

“仅仅通过爱。”她挑衅般地回答。

他在愤怒中沉默了一会儿说:

“告诉你吧,我不相信那样的爱。你想让爱帮助你达到利己的目的,你认为爱是起辅助作用的,不仅对你,对谁都如此。我讨厌这个。”

“不”她叫着,像一条眼镜蛇那样仰起头,目光闪烁着。“爱是一种骄傲,我要的是骄傲。”

“骄傲与谦卑,骄傲与谦卑,我了解你,”他冷冰冰地反驳道,“前倨后恭,再由谦卑到倨傲——我了解你和你的爱。骄傲与谦卑在一起跳舞。”

“你真确信你知道我的爱是什么吗?”她有点生气地讽刺道。

“是的,我相信我知道。”他说。

“你过分自信了!”她说,“你这么自信,怎么就一贯正确呢?这说明你是错的。”

他不语,深感懊恼。

他们交谈着,斗争着,到最后他们都对此厌倦了。

“跟我讲讲你自己的情况和你家人的情况吧。”他说。

于是她对他讲起布朗温家的人,她母亲,她的第一个恋人斯克里宾斯基,以及她与斯克里宾斯基关系破裂后的经历。他默默坐着听她娓娓道来,似乎怀着敬意在听。她讲到伤心处,脸上显出难言的苦相,那表情使她的面庞更楚楚动人。他似乎被她美丽的天性所温暖,他的心感到欣慰。

“莫非她真可以信誓旦旦一番?”他怀着一腔激情这样思忖着,但不抱任何希望,因而心里竟漫不经意地自顾笑起来。

“看来咱们都很苦啊。”他嘲讽般地说。

她抬眼看看他,脸上禁不住闪过按捺不住的狂喜,眼中亮起一道奇异的光芒。

“谁说不是啊!”她不管不顾地高声叫着。“这有点荒谬,不是吗?”

“太荒谬了,”他说,“痛苦让我厌透了。”

“我也一样。”

看着她脸上那满不在乎的嘲讽神情,他几乎感到害怕了。这个女人上天可以上至穹顶,入地狱可以入到最底层,他原是错怪她了,这样一位任放肆的女子,有着无可阻挡的破坏力,太危险了,真让他害怕。可他心里又禁不住笑了。

她走过来把手放在他肩上,一双闪烁着奇异金光的眼睛盯着他,那目光很温柔,但掩饰不住温情后面的魔光。

“说一句你爱我,说‘我的爱’,对我说一句吧。”她请求道。

他也盯着她,看着她。他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表情。

“我是很爱你,”他阴郁地说,“可我希望这是另一种爱。”

“为什么?为什么?”她低下头,神采奕奕的脸对着他追问。“难道这还不够吗?”

“我们独往独来更好。”他说着搂住她的腰。

“不,我们不要独往独来,”她用充满情欲的声音屈从道,“我们只能相爱。对我说‘我的爱’,说呀,说呀。”

她说着搂住他的脖子。他拥抱着她,温柔地吻着她,似爱、似调侃、似顺从地喃言道:

“好——我的爱——我的爱。有爱就足够了。我爱你——我爱你。我对别的东西腻透了。”

“是嘛。”她喃言着,柔顺地偎在他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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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暗指美国印第安公主Pocahontas(1595-1617),据说她同情欧洲俘虏,从刑场上解救白种军人。

(2) 原文是德文,出自尼采(1844-1900)的著作《权力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