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特和他,在最近的世纪转折点之后已被遗忘的时代里,都曾年纪轻轻的;当时许多人便以为,这个世纪也年轻。
那个已被埋葬的世纪在其下半叶没显出多大的特色来。它在技术上、商业上以及研究上是明智的,但是除了这些焦点问题以外,它寂静和虚假得像一片沼泽。它像古希腊罗马人那样画画,像歌德和席勒那样作诗并用哥特式和文艺复兴的风格盖了自己的房子。崇高目标的要求以一个警察局的方式支配着生活的各个方面。但是由于那个秘密的法则,那个不把模仿和夸张联结便不许人模仿的法则,当初的一切都被做得十分合乎艺术规律,这是那些受到钦佩的榜样们永远也不曾做到的,这样的痕迹人们甚至今天还能在街道上和博物馆里看到,而且,不管这一点和这有没有关系,那个时代的既贞洁又胆怯的妇女们不得不身穿从耳根一直拖垂到地面的衣服,却要同时显现出一个隆起的胸脯和一个丰满的臀部来。此外,出于种种的原因,人们对以往的任何一个时代所了解的情况都没有像对处于自己二十岁和父辈们二十岁之间的那三十至五十年所了解的情况那样少的。所以这可能有用,人们不妨记住,在恶劣的时代里那些糟糕已极的房屋和诗歌都是按照和在最好的时代里完全相同的美好原则制造出来的;所有参与破坏以前美好时期的成果的人都觉得是在改善这些成果;一个这样的时代的无血色的年轻人像所有别的时代的新人一样都对自己的青春朝气感到十分自负。
在一个这样的平平淡淡、渐渐沉没的时代之后,突然来一个心灵的小小高潮,每一回这都像是一个奇迹,当初便发生了这样的事。一种催人奋进的激情突然在整个欧洲从十九世纪最后二十年那油亮光滑的精神中崛起。没有哪个人明确知道,什么东西正在成形之中;没有哪个人说得清楚,这是一种新艺术、一个新人、一种新道德呢,抑或也许只是一种社会阶层的改组。所以每一个人都在说些合自己心意的话。但是到处都有人奋起,为反对旧事物而斗争。到处都有适当的人突然出现;至关重要的是,有求实的进取心的人和精神上有进取心的人聚集在一起。从前被扼杀了的或者根本就不曾参与过公共生活的才干施展出来了。它们异彩纷呈、各不相同,而它们的目标的对立是不可超越的。超人受到爱戴,低等人受到爱戴;健康和太阳受到崇敬,患肺病的姑娘们的柔情受到崇敬;人们倾心于英雄信条和阿勒曼尼[17]信条;人们既虔信又抱怀疑态度,既自然主义又矫揉造作,既强健有力又孱弱病态;人们憧憬古老的宫殿林荫路、秋天的花园、清澈的池塘、钻石、大麻、疾病、魔力,但也憧憬北美洲中部大草原、宽阔的视野、憧憬锻造和轧钢车间、赤露的战士、苦役劳工的起义、人的原始交配和社会的分裂。诚然,这是矛盾和极其不同的交战喊杀声,但是它们有着一种共同的气息;人们若剖析过那个时代,就会发现这荒诞无稽得像一个有棱角的圆,它自称由木制的铁组成,但实际上一切都已融合成一种发出微光的意识。这个幻觉体现在世纪转折的神奇日期中,它是如此强烈,致使一些人兴奋地冲进这个新的、还未被利用的世纪,而另一些人则还像在一所人们反正就要迁出去的房屋里那样迅速地在这个旧的世纪里过把瘾,他们并没有感觉到这两种态度有很大的不同。
如果人们不愿意,那么也就不必过高估计这个过去的“运动”。它反正只在那个稀薄的、多变的知识分子阶层中进行,这个阶层受到那些今天谢天谢地又振作起精神来、有着牢不可破的世界观的人——尽管这种世界观有种种区别——一致的蔑视,而且它不对大群的人起作用。但是不管怎么说,即使没有成为历史性事件,它也不失为一个小小的事件,而瓦尔特和乌尔里希这对朋友在年轻时恰好还浮光掠影般经历了这个小小事件。当初某种东西贯穿着这杂乱无章的信仰,犹如许多树在一座树林里弯下,一种教派的和改良者的精神、一种心安理得的开端和觉醒、一种小小的新生和改革,这样的事只有在最好的时代里才有,如果人们当初走进这个世界,那么在第一个街角就会感觉到这股精神气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