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个性的人 第一一章 最重要的尝试

对于到那时为止的这段时间,乌尔里希今天会摇头,一如人们给他讲述灵魂转世时那样;对他的第三次尝试他却不会摇头。一个工程师不汇入到自由和广阔的思想境界,却沉迷于自己的特殊性之中,虽然他的机器一直被供应到地球的尽头,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就像一台机器不需要有能力去把作为它的基础的无限小方程式用到自己身上那样,他同样也不需要有能力把他技术的灵魂中大胆和新颖的东西传送到自己私人的灵魂上。但是对于数学就不可以这么说了;数学里有许多逻辑学,有许多才智,有时代的根源和一种巨大变革的起源。

如果能够飞行和与鱼儿一同旅行,钻通巍峨的大山,以神奇飞快的速度传递信息,看见看不见的和遥远的东西以及听见讲话,听见死人讲话,使自己沉入可以创造奇迹的康复睡眠之中,能够用活生生的眼睛看见人们在自己死后二十年将是什么模样,在星星闪烁的夜晚知道有关这个世界的天空和地下的千百种从前没有人知道的事情,如果这些就是实现原始梦想的话,如果光明、温暖、力量、享受、舒适是人类的原始梦想的话——那么,今天的研究不仅是科学,而且也是一种魔术,一种具有高度心力和脑力的仪式,它让上帝一点一点地渐渐显现;是一种宗教,它的教义学为严酷、勇敢、灵活以及像刀那样冷森和锋利的数学逻辑所渗透和支撑。

当然,不可否认,按照非数学家们的意见,所有这些原始梦想是以一种完全不同于人们原始设想的方式被实现的。明希豪森[10]的邮车号角比批量生产的录音带更美,七里靴[11]比一辆汽车更美,劳林[12]的王国比一条铁路隧道更美,曼德拉草[13]比传真电报更美,吃自己母亲的心和理解鸟语比对鸟声的表现性动作进行动物心理学研究更美。人们赢得了现实、失去了梦幻。人们不再躺在一棵树下,从大足趾和二足趾之间凝视天空,而是在创造;如果人们想精明能干,就不可以饥肠辘辘、耽于空想,而是必须吃牛排、干实事。这完全就像是古老的、能力低下的人类在一个蚂蚁堆上睡着了,当新的人类醒来时,蚂蚁已经爬进他们的血液里了,从此他们就必须做最剧烈的动作,却不能摆脱这种动物性勤劳的可怜巴巴的感觉。人们确实不需要对此说很多的话,今天大多数人反正都清楚数学像一个恶魔已经进入我们生活的各个领域。也许并不是所有的这些人都相信人们可以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的故事;但是所有必须懂一点什么是灵魂从而作为教士、历史学家和艺术家从中获取丰厚收入的人,所有这样的人均证明他们让数学给毁了,数学成为一种恶性的理智泉源,这种理智虽然使人变成地球的主人,但却也变成机器的奴隶。有报导称,内心的荒芜,由个别的锐利和整体的冷漠组成的巨大混合体,在一个由细节组成的荒漠里的人的极大孤独感,他的无与伦比的不安、恶意、心灰意冷、金钱欲、冷酷和残暴,这些都标明着我们的时代的特征,它们完完全全都是心灵的一种逻辑敏锐的思维所造成的种种苦果!就这样,当初乌尔里希成为数学家时就已经有一些人曾预言过欧洲文化的崩溃,因为人的心里已不再有信仰、爱情、质朴、善意,而颇能说明问题的则是,这些人在青少年时代和在校学习的时代都曾是蹩脚的数学家。所以后来就为他们而证明了数学,精确的自然科学之母、技术的祖母,也是最终推出毒气和战斗机来的那种精神的始作俑者。

对这些危险懵然不知的其实只是数学家们自己以及他们的学生们,像猛踩油门、在这世界上什么也看不见、只看见前面那个人的后轮的赛车运动员们那样在心中对这一切毫无感觉的自然科学家们。而对于乌尔里希,人们可以断言这样一点:他爱数学,为了那些不能忍受它的人的缘故。他不是从科学的角度而是从人性的角度爱科学。他看到,科学在认为属自己主管的所有问题上均与普通人有着不同的想法。如果人们用人生观代替科学的观念,用实验代替假设以及用行动代替实情,那么,就没有哪个受人尊敬的自然科学家或数学家的毕生事业会在勇气和变革的力度上不远远超出历史上最伟大的行动。世界上还没有哪个人会对自己的信徒们说:你们偷盗吧,杀人吧,奸淫吧——我们的学说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它会把你们泡沫状的罪孽的污水变成清澈的山溪;但是在科学领域每隔几年都会发生某种直到那时为止一直被认为是错误的东西突然把全部观念翻转过来或一个不显眼的和受蔑视的思想变成一个新的思想王国的主宰的事,而这样的事件在科学领域不仅是变革,也像一架天梯那样通向高空。科学和童话世界一样,就是这么强烈,这么无忧无虑,这么美妙。乌尔里希感觉到:人们只不过就是不知道这一点罢了;他们浑然不觉人们已经能够如何思维,如果人们会教他们新思维,那么他们也会以不同的方式生活。

哦,人们自然会在心里暗想,世界上的事是不是都颠三倒四到必须永远把世界翻转过来看了呢?但是对此世界早已自己作出了两种回答。因为自从世界存在以来,大多数人在青年时代都是主张翻转的。他们觉得上了岁数的人留恋现存事物并且不是用脑,而是用心、用一块肉;思维,这真是滑稽可笑。这些年纪较轻的人总是发觉,上了岁数的人道德上的愚笨和寻常知识上的愚笨一样,都是缺乏新的联结能力的表现,而他们自己觉得理所当然的道德则是一种功利、英雄主义和变革的道德。然而,一旦进入实现的年代,他们还是不曾多知道一些有关这方面的情况并且根本就不想知道。所以,许多把数学或自然科学视为职业的人也觉得像乌尔里希那样出于这样的原因选定一门科学,这是一种滥用。

尽管如此,按专家的评价,自若干年前开始从事这个第三职业以来,他已经做出了颇多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