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个性的人一些时候以前从国外回来时,其实只是出于任性和讨厌寻常的寓所才租了这座小宫殿,它曾是坐落在城外的一座避暑别墅,当这座大城市越出它向外扩展,它便失去了预定的用途,最后竟无非只是一块被闲置着等待地价上涨的地皮而已,没有人在这里居住。所以租金是低的,但是为了将一切重新修缮好并使之符合现代生活的要求,却出乎意料地花去了许多的钱;这变成了一桩冒险活动,其结果就是他被迫去向他父亲求援,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件舒服的事,因为他喜爱自己的独立性。他三十二岁,他父亲六十九岁。
老先生惊愕了。倒不是因为这突然袭击,虽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因为他讨厌做事欠考虑;也不是因为他不得不提供援助款,因为从根本上来说他赞同自己的儿子对家庭生活和自己的条理显示出了一种需求。但是占有这样一幢房屋——即便只用了指小词——人们还是不得不把它说成一座宫殿嘛,这伤害了他的感情,使他感到害怕,觉得这是一种预兆不祥的无理要求。
他自己是从在上层贵族家庭里当家庭教师开始的;当过大学生,接下去还当过年轻的律师助理并且毫无困难,因为他父亲就已经是一个富有的人。当后来他当上了大学讲师和教授,他却觉得自己因此而得到了报酬,因为对这些关系的悉心维护如今使他渐渐擢升为几乎是他家乡的全体封建贵族的法律顾问,尽管他如今实在是不再需要一份兼职。是的,在他自己凭本事挣得的财产与儿子早逝的母亲结婚时从一个莱茵地区工业家家庭带来的嫁妆旗鼓相当之后很久,这些在青年时代获得并在成年时期得到加强的关系也没有冷落下来。虽然这位声誉鹊起的学者如今不再过问真正的法律事务,只是偶或还从事高报酬的鉴定活动,然而所有涉及他的前保护人圈里的事件仍还由他自己亲手仔细记录在案,极准确地传至儿孙辈,没有哪次嘉奖,没有哪个婚礼,没有哪个生日或命名日会不发去一份信函,怀着细腻地搀和着恭敬和共同纪念的感情向收信人表示祝贺。随即每一回都会同样准时地寄来简短的回信,向这位亲爱的朋友和受人尊敬的学者表示感谢。就这样,他的儿子从青年时代起便领教到了这种高贵的禀赋,这种禀赋带有一种几乎无意识、但却有把握地权衡着轻重的高傲,它恰好正确地测定一种亲善的尺度,而一个无论如何总算是属于精神贵族的人对马匹、耕地和传统的拥有者们的这种低三下四的态度则曾一直引起他的兴趣。但并不是工于计算使他的父亲对此不敏感了;他完全是出于天然本能用这样的方式为自己安排下了一个锦绣前程,他不仅当上了教授、成为各学会和许多学术的和国家的委员会的成员,而且也当上了骑士、骑士团首领,甚至还成了高级骑士团大十字勋章获得者,最后国王陛下竟提升他进入世袭的贵族阶级并且在这之前就已经任命他为上院议员。在那里,这位受表彰的人加入了自由思想的资产阶级的一翼,这一翼有时与高级贵族对立,但是颇为奇特的是,他的贵族保护人里竟没有一个因此而见怪或哪怕只是对此感到惊讶的;人们从来也没有把他看作别的什么,只把他看作上升时期的资产阶级的英才。老先生积极参与立法的专门工作,甚至当一次势均力敌的表决中他站在资产阶级的一边,另一边的人也没有对此感到恼怒,而是反倒觉得他没受到邀请。他当时在政治上所做的无非是尽了自己的职责罢了,无非就是把一种卓越的、有时起着温和改良作用的知识和这样的印象结合在一起: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可以对他个人的忠诚坚信不疑;据他儿子声称,他便是这样没做根本的变动就从家庭教师升迁至上院议员的。
当他得知租宫殿这档子事,便觉得这侵犯了一个法律上未经划定、但却因此越加应该受到尊重的界线,于是他责备他的儿子,这些责备比他在迄今各时期已经向他所进行过的众多责备更严厉,甚至听起来简直像是预言险恶的结果,这种结果已经露出端倪。他生活的基本情感受到了伤害。像在许多有所作为的人物身上那样,他的这种基本情感毫无利己的打算,由对几乎可以说是普遍和超个人功用的东西的一种深切的爱所组成,换句话说,由一种对构成人们利益基础的东西的真诚敬重所组成。人们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要谋取利益,而是由于更一般的原因。这具有重要意义;连一条纯种的狗也在餐桌下寻找自己的位置,不受脚踢的干扰,并不是出于卑贱的狗性,而是出于依恋和忠诚,而那些工于计算的人在生活中所取得的成功还不及有着适当混合情感的人的一半,这些人对给他们带来利益的人和关系确实能够深切感受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