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床穿衣的时候,回想着发生的事情,心里纳闷,那会不会是一场梦呢。在我再看见罗切斯特先生,听到他继续说一些爱慕的话,许下一些诺言以前,我还不能断定它是真的。
我一边梳着头,一边瞧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感到它再也不是平淡无奇的了:它的容貌流露出希望,它的颜色有了生气;我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丰收的源泉,而且从粼粼波光借得了光辉。过去我常常不愿看主人,因为我怕他不喜欢我的相貌;但是现在我相信,我可以朝他抬起我的脸,而我的表情不会使他的爱情冷却。我从抽屉里拿出一件朴素但是干净的浅色夏衣穿上;看上去从来没有哪件衣服像这样对我合适了;因为从来没有一件衣服我是在像这样幸福的心情中穿上的。
我飞奔下楼,进入大厅,看到在一夜的暴风雨以后,接着而来的是一个明亮的六月之晨,感到从敞开的玻璃门外吹来的是一阵清新芳香的微风,这一切并不使我惊奇。在我这样快乐的时刻,大自然也一定会感到高兴的。一个要饭的妇人和她的小男孩正沿着小径走过来,两人都脸色苍白而又衣衫褴褛。我奔过去,把钱包里所有的钱都给了他们——大约三四个先令。不管好歹,他们应该分享我的喜悦。白嘴鸦呱呱地叫着,更活泼的鸟儿在歌唱;但是没有什么东西能像我这欢乐的心儿那样轻快,那样富于音乐性了。
使我吃惊的是,菲尔费克斯太太带着忧愁的脸色从窗口往外看,并且严肃地说:“爱小姐,你来吃早饭吗?”吃早饭期间,她安静而且冷淡,可是我还不能使她明白真相。我自己还得等我的主人来解释;她也只好等了。我尽可能吃了点儿早饭,然后飞快地跑上楼去。我遇见了正从教室里出来的阿黛勒。
“你上哪儿去?是上课的时候了。”
“罗切斯特先生要我到婴儿室去。”
“他在哪儿?”
“在那儿,”她指着她刚才离开的那个房间;我走了进去,他就站在那儿。
“过来祝我早安,”他说。我高高兴兴地走上前去,现在我接受的,不再是一句冷冰冰的话,甚至也不是握一握手,而是一个拥抱和接吻。受到他这样的热恋和爱抚,似乎是自然的,舒适的。
“简,你看上去就像盛开的鲜花,笑盈盈的,很漂亮,”他说:“今天早晨你真的很漂亮。这就是我那脸色苍白的小精灵吗?这就是我的芥子吗?这个脸蛋上有笑靥、嘴唇像玫瑰、栗色头发像缎子般光滑、栗色眼睛闪闪发亮的容光焕发的少女?”(读者,我的眼睛是绿色的;但是你要原谅他的这个错觉;因为我想,他还以为我的眼睛染上了新的颜色呢。)”
“这就是简·爱,先生。”
“不久就要成为简·罗切斯特了,”他补充说,“四个星期以后,简妮特;一天也不多。你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但是我不能完全理解它;它使我眩晕。这种宣布给我带来的感觉,是一种与快乐不相适应的更为有力的东西——它使人不安,使人震惊;我认为几乎是一种使人恐惧的东西。
“你的脸先前发红,现在又发白了,简: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给了我一个新的名字——简·罗切斯特;听上去是那么陌生。”
“是的,罗切斯特太太,”他说;“年轻的罗切斯特太太——菲尔费克斯·罗切斯特的年轻的新娘。”
“这不可能,先生;听起来不大可能。人类在现世决不可能享受到完美的幸福。我不见得生来就和我的其余同类有着不同的命运;想象这样的命运会落到我的头上,那真是神话——真是幻想。”
“这我办得到,而且我会让它成为现实。我今天就开始。今天早上我写了封信给我在伦敦的银行家,要他把他保管的一些珍宝,桑菲尔德女主人的传家宝,给我送来。我希望再过一两天就把它们倒在你的裙兜里;如果我要娶一个贵族的女儿,我能给她的一切特权和一切关怀,我都要给你。”
“哦,先生!——别去管什么珍宝!我不喜欢听人家提到它。给简·爱珍宝,听上去不自然而且古怪,我宁可不要。”
“我要亲自把钻石项链戴上你的脖子,把环饰围上你的额头,——那将是很合适的,因为至少大自然已经在这个额头上盖下了贵族的专利证;我还要把手镯戴上这两个美丽的手腕,在这些仙女般的手指上套上戒指。”
“不,不,先生!想点别的话题,谈些别的事情,换个调子。别把我当作美人似的跟我说话;我是你的不美的、贵格会教徒似的家庭教师。”
“在我眼里,你是个美人;正好合我心意的美人,——娇小而飘逸。”
“你意思是说,弱小而微不足道吧。你是在做梦,先生——要不就是在嘲笑。看在上帝分上别挖苦人!”
“我还要让大家都承认你是个美人,”他继续说,他采用的调子真的让我感到不安起来了;因为我觉得他不是在欺骗自己,就是在欺骗我。“我要让我的简穿上缎子和花边衣服,她头发上要插上玫瑰;我要在我最心爱的头上蒙上无价的面纱。”
“那时候,你可就认不出我了,先生;我将不再是你的简·爱,而是个穿着小丑衣服的猿猴,——一个披着借来的羽毛的
鸟了。我不愿穿上宫廷贵妇人的衣服,就像我不愿看见你罗切斯特先生用舞台上的服装打扮起来一样;而且,我不说你漂亮,先生,虽然我非常爱你;太爱你了,不能奉承你。你也别奉承我。”
然而,他没留意我的反对,还在继续就这个话题谈下去。“就在今天,我要带你乘马车去米尔考特,你得为自己挑几件衣服。我跟你说过,我们四个星期以后结婚。婚礼将在下面那边的教堂里悄悄地举行;然后,我将立即把你带到城里去。我们在那儿逗留一阵以后,我就带着我的宝贝到离太阳近一点的地方;到法国的葡萄园和意大利的平原;她将看到在古老历史和现代记载中一切著名的东西;她还将尝到城市生活的风味;她将拿自己和别人作公正的比较,学会看重自己。”
“我将旅行吗?——跟你一块旅行吗,先生?”
“你将住在巴黎、罗马和那不勒斯;住在佛罗伦萨、威尼斯和维也纳;凡是我漫游过的地方,都要让你去;凡是我的马蹄踩踏过的地方,你的精灵的脚也要踩踏。十年以前,我发疯似地跑遍欧洲,陪伴我的是厌恶、痛恨和愤怒;如今,我被治愈了,净化了,由一位真正的天使作为我的安慰者陪伴我重游旧地。”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朝着他笑。“我可不是天使,”我说;“在我死以前我不会成为天使。我将是我自己,罗切斯特先生;你不能指望也不能要求我这儿有什么天堂里的东西——因为你得不到的,正如我从你那儿也得不到一样;我压根儿就不期望这个。”
“你从我这儿期望什么呢?”
“在一个短时期里,你也许会像你现在这样,——一个很短的短时期;然后你就会冷静下来;然后你会变得反复无常;然后你会变得严厉,我将费尽力气才能讨得你的喜欢;可是,等你对我完全习惯了,你也许会再喜欢我,——喜欢我,像我说的,不是爱我。我看,你的爱情在六个月以后,或者不到六个月,就会成为泡影。我从男人写的书里看到过,那是丈夫的热情能维持的最长的时期。不过,话说回来,作为一个朋友和伴侣,我希望永远不变得让我的主人感到十分讨厌。”
“讨厌!再喜欢你!我想我会再喜欢你,更喜欢你;我会叫你承认我不只是喜欢,而是爱你——忠实、热情、永不变心地爱你。”
“你不会反复无常吧,先生?”
“对于只是以容貌来取悦于我的女人,在我发现她们既没有灵魂又没有良心——在她们让我看到平庸、浅薄,也许还有低能、粗俗和暴躁的时候,我完全是个恶魔;可是对于明亮的眼睛,雄辩的舌头,火做的灵魂和既柔和又稳定、既驯服又坚定的能屈而不能断的性格,我却永远是温柔和忠实的。”
“你遇到过这样一个性格吗,先生?你爱过这样一个性格吗?”
“我现在正爱着。”
“可是在我以前呢,如果我真的在哪个方面达到了你那苛刻的标准?”
“我没遇到过和你相像的人。简,你能使我喜欢,你左右着我——你看上去顺从,我喜欢你给人的柔顺感;我把这绞柔软的丝线绕在手指上的时候,它引起一阵快感,通过胳臂,直到我的心里。我受到了影响——被征服了;这种影响比我所能表达的更加甜蜜;我所经历的征服有一种巫术,超出了我所能赢得的任何胜利。你干吗笑啊,简?你脸上那费解的、神秘的样子是什么意思呢?”
“我在想,先生(听了这想法,你可别见怪,那是无意中想到的),我在想海格立斯[1]和参孙[2]以及迷住他们的美女——”
“你这样想,你这小精灵——”
“嘘,先生!你现在这话讲得很不聪明,正如那些先生做得不聪明一样。不管怎么样,要是他们结了婚,毫无疑问,他们就会用作为丈夫的严肃来弥补作为求婚者的柔顺;我怕,你也是这样。一年以后,如果我要求你给我一个你不方便给也不高兴给的恩惠,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回答我。”
“那就现在要求吧,简——哪怕最小的恩惠;我希望听到请求——”
“真的,我会请求的,先生;我的请愿已经准备好了。”
“说吧!可是,如果你带着那样的面容抬起头来微笑,那我不等弄清楚你要的是什么,就会发誓给你。这样做会叫我成为一个傻瓜。”
“压根儿就不会,先生。我只要求这个:别叫人送珍宝来,别给我戴玫瑰;与其那样做,你还不如把你那条普普通通的手绢镶上金的花边。”
“我还不如‘给纯金镀金’。这我知道;那末,我就同意你的请求——暂时同意。我将收回我给我的银行家的命令。可是,你还没要什么;你只是请求取消一个礼物罢了;再试试。”
“那末,好吧,先生,请满足我的好奇心吧,在有一点上我的好奇心被大大地激发了。”
他看上去似乎不安起来。“什么?什么?”他连忙说。“好奇是个危险的请愿;幸亏我没发誓同意每一个请求——”
“可是依从这一个并没有什么危险啊,先生。”
“说吧,简;不过,但愿你希望的不只是打听一下——也许是打听一个秘密吧——而是希望得到我的一半田产。”
“啊,亚哈随鲁[3]王!我要你的一半田产有什么用呢?你以为我是个放高利贷的犹太人,想在田地上找个好的投资吗?我宁可要你完全跟我推心置腹。既然你让我进入你的心,那你总不会把心里话瞒着我吧?”
“凡是值得听的心里话,都欢迎你听,简;可是,看在上帝分上,别要求无用的负担!别渴望毒药——别变成缠住我的地地道道的夏娃!”
“干吗不呢,先生?你刚才还对我说,你多么希望被征服,你感到被过分说服是多么愉快。难道你不认为,我最好利用一下这个自白,开始哄骗和请求——必要时甚至哭闹,生气——只是为了试一试我的力量?”
“我看你不见得会做任何这样的试验。侵犯,放肆,一切就都完了。”
“是吗,先生?你马上就改变主张了。你现在看上去多么严厉啊!你的眉毛都跟我的手指一样粗了,额头皱了起来,就像我有一次看到十分惊人的诗里所说的‘乌云层叠的雷霆’。我想那将是你结婚以后的神气吧!”
“要是那将是你结婚以后的神气,我作为一个基督徒就立即放弃娶一个十足的妖精或者火神的念头。可是你要求什么呢?小东西,——说吧!”
“哪,你现在就不讲礼貌了;和奉承相比,我可远远地更喜欢鲁莽。我宁可做东西,而不当天使。我得问一下的是,——你干吗费尽心机,要我相信你要娶英格拉姆小姐?”
“只是这个吗!谢天谢地,不是更糟!”现在他舒展开他那浓黑的眉毛,低下头来,朝我微笑,抚摸我的头发,仿佛看到避免了危险,感到高兴似的。“我想我可以坦白地说,”他接着说下去,“虽然我会惹得你有点生气,简——我已经看见了,你生气的时候可真像个火神。昨天晚上,在寒冷的月光下,你反抗你的命运,提出你有权和我处在平等地位的时候,你发了火。顺便说一下,简妮特,是你向我求婚的。”
“当然,是我。可是请别扯到题外去,先生——英格拉姆小姐的事?”
“我假装向英格拉姆小姐求婚,因为我希望使你狂恋着我,正像我狂恋着你一样;我知道,为了达到那个目的,嫉妒是我能找的最好的同盟者。”
“好极了!——现在你可就渺小了——不见得比我的小手指的指尖大一点儿。那样做,真是奇耻大辱。你一点都不把英格拉姆小姐的感情放在心上,先生!”
“她的感情集中起来只有一种,那就是骄傲;它需要屈辱。你嫉妒吗,简?”
“你别管,罗切斯特先生;知道这个对你决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再一次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吧。你认为英格拉姆小姐不会为了你的不忠实的调情而感到痛苦吗?她不会觉得自己被遗弃吗?”
“不可能!——我跟你说过,正好相反,是她遗弃了我;想到我的破产,一下子就使她的热情冷了下来,或者不如说熄灭了。”
“你的心真是又奇怪又狡猾,罗切斯特先生。我怕在有些地方,你的原则是古怪的。”
“我的原则从来没有受过训练,简;因为缺少关怀,它们长得有点歪了。”
“再认真地问一遍;我可以享受那答应给我的莫大幸福,而不必担心有什么人在忍受我自己刚才感到的痛苦吗?”
“你可以的,我的善良的小姑娘;世界上再没有人能对我怀有像你那样的纯洁的爱情——因为我把那舒适的油膏,对你的爱情的信任,涂在我自己的心灵上,简。”
我把嘴唇转过去吻吻那只放在我肩上的手。我深深地爱着他——比我相信自己能说的,比言语所能表达的还要深。
“再要求点什么吧,”他立即说;“能被请求,能表示同意,是我的乐趣。”
我再一次准备好了我的请求。“把你的打算告诉菲尔费克斯太太,先生;昨天晚上,看见我跟你一起在大厅里,她大吃一惊。在我再看见她以前,给她作些解释吧。被这样好的一个女人误解,使我痛苦。”
“到你的房间里去,戴上帽子,”他回答。“我要你今天早上陪我到米尔考特去;趁你为了乘马车作准备的时候,我去跟这位太太说说明白。她认为,简妮特,你为了爱情牺牲了一切,而且认为完全不值得吗?”
“我相信她准是以为我忘了我的地位和你的地位,先生。”
“地位!地位!——现在和以后,你的地位就在我心里,就在要侮辱你的那些人的头上。——去吧。”
不一会儿我就穿戴好了,一听到罗切斯特先生走出菲尔费克斯太太的起居室,我就赶紧下楼到那儿去。这位老太太原先在读她早上要读的一段经文——这一天的日课;《圣经》摊开在她面前,眼镜放在上面。她正在干的事被罗切斯特先生的宣告中断了,现在似乎已经被忘掉;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没有门窗的墙,表达出一个被不平常的新闻扰乱了的平静心灵的惊异。她一看见我,就清醒过来;她作了一种想微笑一下的努力,还想了几句祝贺的话;可是微笑停止了,话也没说完就不说了。她戴上眼镜,合拢《圣经》,把她的椅子从桌子那儿推回原处。
“我感到那么吃惊,”她开始说,“我几乎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爱小姐。我肯定不是在做梦,是不是?有时候,我一个人坐着,会沉入半醒半睡的状态,幻想出一些从没发生过的事情。好像不止一次,在我打瞌睡的时候,我那十五年前就去世的亲爱的丈夫跑了进来,在我身边坐下;我甚至还听见他叫我的名字爱丽思,就像他过去常常叫我的那样。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罗切斯特先生是不是确确实实地向你求过婚了?别朝我笑。可是我真的认为他五分钟以前跑进来过,说再过一个月你就是他的妻子了。”
“他正是这么对我说的,”我回答。
“真的!你相信他吗?你答应他了吗?”
“答应了。”她迷惑不解地看着我。
“我可从来没想过。他是个骄傲的人;罗切斯特家的人全都骄傲;至少,他的父亲爱钱。他也总是被说成是谨慎的。他决意娶你吗?”
“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她把我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下。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得出来,她的眼睛在我身上找不出可爱的地方足以让她解开这个谜。
“这叫我不能理解!”她继续说;“可是,既然你这么说,那毫无疑问是真的了。以后怎么样,我说不出来;我真的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是地位财产相当;再说,你们年龄又相差了二十岁。他差不多可以作你的父亲了。”
“不,真的,菲尔费克斯太太!”我给惹恼了,嚷了起来,“他一点也不像我的父亲!看见我们在一起,没有人会有一刹那这样的想法。罗切斯特先生看上去和实际上都跟有些二十五岁的男人一样年轻。”
“他真的是出于爱情才娶你吗?”她问。
她的冷淡和怀疑是这样地伤了我的心,我的泪水都涌到眼眶里来了。
“我很抱歉,让你伤心了,”寡妇接着说下去;“可是,你那么年轻,对男人那么不了解,我是希望让你警惕。古话说,‘闪光的不全是金子’;在这种情况下,我是害怕将来会出现你我所料想不到的事。”
“什么!——我是个怪物吗?”我说;“罗切斯特先生不可能对我有真诚的爱情吗?”
“不,你是很好的;近来比以前又好多了;也许,罗切斯特先生是爱你。我一直注意到,你好像是他喜爱的人。有时候,对于他那明显的偏爱,我有点为你感到不安,很希望你警惕一下;可是,甚至连犯错误的可能,我也不愿意提。我知道,这样一个想法会使你吃惊,也许会使你生气;而你又是那么地谨慎,那么地非常谦逊和明白事理,我就抱着希望,希望可以信赖你,由你自己照管自己。昨儿晚上,我跑遍宅子,到处找不到你,也找不到主人;后来在十二点钟,看见你和他一块儿进来,那时候我的痛苦,我简直没法跟你说。”
“好啦,现在别管那个啦,”我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一切都是正当的,那就够啦。”
“我希望最后一切都是正当的,”她说;“可是相信我,你怎么小心都不会过分。竭力和罗切斯特先生保持一个距离吧。不要相信你自己,就像不要相信他一样。像他那种地位的绅士通常不大会娶他们的家庭教师。”
我真的恼火了;幸亏阿黛勒跑了进来。
“让我去,——让我也到米尔考特去!”她嚷道。“罗切斯特先生不肯,虽然新马车有那么大地方。求求他让我去吧,小姐。”
“行,阿黛勒;”我匆匆忙忙带着她去了,很高兴离开了我的忧郁的告诫者。马车已经准备好;他们正在把它赶到前面来;我的主人在铺道上踱步,派洛特跟着他来来去去。
“阿黛勒可以跟我们一块儿去,是不是,先生?”
“我跟她说过不能去。我不要小孩!——我只要你。”
“请你让她去吧,罗切斯特先生;这样更好。”
“不行;她会碍事。”
他的神情和声音都十分专断。菲尔费克斯太太的警告使我寒心,她的怀疑扫了我的兴;一种有点像不现实的和不踏实的感觉困扰了我的希望。我自以为有力量控制他的那种感觉却失掉了一半。我刚打算机械地服从他,不再争辩,他却在扶我上马车的时候,看了看我的脸。
“怎么回事?”他问;“阳光全消失了。你真的希望这小妞儿去吗?要是把她留下你会不高兴吗?”
“我倒是很希望她去,先生。”
“那末,去拿你的帽子吧,像闪电一样快地回来!”他对阿黛勒叫道。
她尽快地服从了他。
“一个上午的打扰毕竟还没有什么大关系,”他说,“我打算不久就要把你——你的思想、谈话、陪伴——都终身归我所有了。”
阿黛勒一给抱上来就开始吻我,表示感谢我为她求情;她马上给放到他那一边的角落里。于是她转过头来朝我坐着的地方张望;坐在那么严厉的人旁边未免太拘束了;在他目前这容易发火的心情下,她不敢小声发表什么意见,也不敢问他什么情况。
“让她到我这边来,”我请求道;“她也许会打扰你,先生;这边地方很大。”
他把她抱过来,仿佛她是个叭儿狗似的;“我还要送她进学校,”他说,不过他现在微笑着。
阿黛勒听见了便问,是不是要进学校,“sans mademoiselle?”[4]
“对,”他回答,“完全sans mademoiselle;因为我要带小姐到月亮上去,我将在那儿火山顶之间的白山谷里找一个山洞,小姐将和我,只和我一个人住在那儿。”
“她将没东西吃;你要饿死她了,”阿黛勒说。
“我会在早上和晚上给她收集吗哪[5];月亮里的平原和山坡就是因为有了吗哪才变白的,阿黛勒。”
“她要暖和,那怎么生火呢?”
“月亮山上有火冒出来;她冷的时候,我会把她抱到一个山峰上,让她躺在火山口旁边。”
“Oh,qu’elle ysera mal——peu comfortable![6]还有她的衣服,衣服会穿破的;她怎么做新衣服呢?”
罗切斯特先生假装给难住了。“呣!”他说。“你说怎么办呢,阿黛勒?动动脑筋想个办法吧。你觉得,拿白的或者粉红的云做衣服怎么样?还可以用彩虹裁出一条够漂亮的围巾。”
“她现在这样要好得多,”阿黛勒想了一会儿,作出结论说;“再说,只跟你一个人住在月亮里,她会厌倦的。我要是小姐,我就绝不答应跟你一块儿去。”
“她已经答应了;她已经发了誓。”
“可是你没法带她去;没有路可以通到月亮上;全是空气,你跟她又都不会飞。”
“阿黛勒,看那块田地。”现在我们已经走出了桑菲尔德的大门,正顺着通米尔考特的平坦大路轻快平稳地行驶过去;刚下过雷阵雨,路上没有飞飞扬扬的尘土,路两边低低的树篱和高高的大树闪耀出一片青翠,让雨冲洗得十分清新。
“两个星期以前,有一天傍晚,就是你在果园草地里帮我翻晒干草的那个傍晚,我在那块田里散步到很晚的时候;我耙草耙得累了,就坐在阶梯上歇息;我在那儿掏出一个小本和一支铅笔,开始写下很久以前我遭到的不幸,和对未来幸福日子的憧憬。虽然日光正从树叶上消逝,我却很快地写着。这时候有一样东西从小路上过来,在离我两码的地方停了下来。我看看它。它是一个戴着薄面纱的小东西。我招招手叫它走近我;它马上就在我膝盖跟前站住。我没有跟它讲话,它也一直没有跟我讲话;可是我看懂了它的眼神,它也看懂了我的眼神;我们的无言的交谈是这样的:
“它说,它是一个仙女,从精灵之国来的,它的使命就是使我幸福;我必须和它一块儿走出这个普通的世界,到一个清静的地方——譬如说,月亮之类——它朝着在干草冈上徐徐升起的月牙点点头;它告诉我说,我们可以住在雪花石膏山洞和银山谷里。我说我愿意去,但是我提醒它,就像你刚才提醒我那样,说我没有翅膀飞。
“‘哦,’那仙女回答说,‘那没关系!这儿有个法宝可以排除一切困难;’她拿出一只美丽的金戒指。‘把它戴上,’她说,‘戴在我左手第四个手指上,我就属于你,你就属于我了;我们就将离开地球,到那儿去创造我们自己的天堂了。’她又朝月亮点点头。阿黛勒,这个戒指就在我的裤袋里,表面上看来像个金镑;可是我打算马上再把它变成一个戒指。”
“可是小姐跟它有什么关系呢?我不在乎什么仙女;你刚才是说,你要把小姐带到月亮上去?”
“小姐是个仙女,”他神秘地低声说。这时候我叫她别去理会他的badinage[7];而她那方面,却充分表现出真正法国式的怀疑主义;把罗切斯特先生叫做“un vrai menteur”[8],还要他相信她毫不重视他的“Contes de fée”[9],还说“du reste,il n’y avait pas de fées,et quand même il y en avait”[10],她也肯定她们决不会在他面前出现,也决不会给他戒指或者提出和他一起住在月亮上。
在米尔考特度过的那一小时,对我来说,真有点折磨人。罗切斯特先生硬要我到某一家绸缎铺去;在那儿他命令我挑选半打衣服。我讨厌这种事,我请求允许我把它推迟;不行——得现在就办好。经过我拼命地低声请求,我总算把半打减为两件;然而,他却发誓,这两件得由他来挑选。我急切地看着他的眼睛在彩色缤纷的货物上看来看去;他选定了一种最鲜艳的紫晶色的富丽堂皇的绸子和一种华丽的粉红缎子。我又用一连串低语对他说,他还不如马上给我买一件金子衣服和一顶银子帽子;我肯定决不会冒险去穿他挑选的衣服。他固执得像块石头,我费了无穷无尽的周折,才说服他换成素净的黑缎子和珠灰色绸子。“目前就这样算了,”他说;但是他“还是要看我穿得像个花坛般地光彩夺目”。
催他走出了绸缎铺,接着又催他走出了首饰铺,我很高兴。他越是给我买得多,一种烦恼和堕落的感觉越使我的双颊发热。我们又上了马车,我像发烧似地疲劳地坐下来往后靠着,这时候想起了,在一连串黑暗和光明的事情匆匆过去的时候,我完全忘掉了我的叔叔约翰·爱给里德太太的信,忘掉了他打算收我为养女,让我做他的遗产承受人。“要是我能有很小的一点儿独立财产,”我想,“那将是一种安慰;我永远也受不了让罗切斯特先生把我打扮得像个玩偶,或者像第二个达那厄[11]每天让金雨淋洒在我周围。我要一回家就写封信到马德拉去,告诉我的约翰叔叔说,我就要结婚了,以及和谁结婚;只要我想到将来有一天能让罗切斯特先生增加一笔财产,那自己现在由他供养,也会觉得好受一点。”我当天就照这个想法去做,这给了我一点安慰,我又敢和我的主人兼情人的眼睛相遇了;他的眼睛极其固执地搜索着我的眼睛,虽然我避开他的脸和凝视。他微笑了;我想他那笑容就像一个苏丹在幸福和欢喜的时刻用金子和宝石使一个奴隶变富以后赐给的那种笑容;他的手一直在找我的手,我紧紧握握它,然后把它推回去,这热情的一握握得它都发红了。
“你不用摆出那样的神情,”我说;“要是你摆出那样的神情,我将永远只穿我的劳渥德的旧衣服。我将穿着这件淡紫色格子布衣服结婚——你可以用珠灰绸给自己做一件晨衣,用黑缎子做许许多多背心。”
他抿着嘴低声笑了,摩擦着手。“哦,看着她,听着她,真是有趣!”他嚷了起来。“她古怪吗?她泼辣吗?我不愿拿这个矮小的英国姑娘,去换土耳其皇帝后宫的全部嫔妃、瞪羚的眼睛、女神的形体和一切!”
这样提到东方,又刺痛了我。“把我当作那种人,我对你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我说;“所以别把我当作后宫的等价物;你要是在这方面有嗜好的话,先生,你还是赶快到斯坦布尔[12]的市场上去,把你在这儿不知该怎么花才好的多余现款拿去,用在大规模地购买奴隶上面吧。”
“在我讨价还价地买那么多吨肉和那么多种类黑眼睛的时候,简妮特,你将干什么呢?”
“我将收拾收拾好,出去当个传教士,向被奴役的人们——其中包括住在你那后宫里的女眷们——宣传自由。我将到你的后宫里去,煽动造反;而你呢,尽管你是个三尾帕夏[13],你还是会一转眼工夫就给戴上手铐脚镣,落到我们手里;拿我来说,除非你签署一个宪章,一个专制君主所颁发的最宽大的宪章,否则是不会同意砍断你的镣铐的。”
“我同意等候你开恩,简。”
“罗切斯特先生,要是你用那样的眼神恳求,我是不会开恩的。从你的眼神上我可以断定,不管你被迫同意什么宪章,一旦你被释放,你的第一个行动就是破坏它的条款。”
“啊,简,你究竟要什么呢?恐怕你除了要我在圣坛前举行一次婚礼以外,还要强迫我举行一次秘密的结婚仪式吧。我看得出来,你还要规定一些特殊的条件——那倒是些什么条件呢?”
“我只要一颗舒坦的心,先生,一颗没有被大量恩惠压倒的心,还记得你所说的关于塞莉纳·瓦朗的一番话吗?——关于你给她的钻石、开司米料子的话吗?我不愿做你的英国的塞莉纳·瓦朗。我要继续做阿黛勒的家庭教师,用这个来挣得我的膳宿费和外加的一年三十镑。我要用那些钱来添置衣服,你什么也不要给我,除了——”
“除了什么?”
“你的敬爱;如果我也用敬爱回报你的话,那么这笔债就算抵偿了。”
“是的,在冷静的爱顶撞的天性和固有的纯洁的自尊心方面,你是无与伦比的,”他说。这时我们快到桑菲尔德了。“今天你高兴和我一起吃饭吗?”当我们又进入大门的时候,他问道。
“不,谢谢你,先生。”
“如果可以问的话,为什么说‘不,谢谢你’?”
“我从来没有和你一起吃过饭,先生;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现在要这样做,直到——”
“直到什么?你喜欢说半截子话。”
“直到我不得不这样做的时候。”
“难道你设想我会吃得像一个食人魔或者食尸鬼那样,所以你害怕和我一起吃饭?”
“在这个题目上,我没有那样的设想,先生;可是我希望像往常一样地再过一个月。”
“你应该马上放弃那个奴隶般的家庭教师工作。”
“说真的,请你原谅,先生,我决不放弃。我要像往常一样地继续工作。像我所习惯的那样,一整天都不见你;如果你想见我,你可以晚上派人来叫我,那时候我会来的,但是其他时间可不行。”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想抽支烟,简,或者吸撮鼻烟来安慰我,就像阿黛勒所说的‘pour me donner une contenanca’[14],不幸的是,我既没有带雪茄烟盒,也没有带鼻烟壶。可是,听着——私底下说说——现在是你的时候,小暴君,不过我的时候马上就要到来了;一旦我完全抓住了你,为了占有和保持你,我就会——打个比方说——拿条像这样的链条拴住你,”(摸摸他的表链。)“是的,美丽的小仙女,我要把你藏在我的怀里,免得把我的宝贝丢了。”
他一边说一边扶我下车,随后又抱出阿黛勒。我趁这时候走进了屋子,像我所说的那样溜到楼上去了。
他按时在晚上叫我到他那儿去。我想好了一件事让他做,因为我决心不把时间都花在促膝谈心上。我想起了他的好嗓子,我知道他喜欢唱歌——唱得好的人一般都喜欢唱。我自己不是歌唱家,在他挑剔的评判下,我也算不上一个音乐家,可是我爱听出色的演唱。黄昏,那个传奇的时刻,刚开始把她那布满星星的蓝旗垂挂在窗格上空,我就站起来,打开琴盖,请他看在老天分上,给我唱个歌。他说我是个任性的女巫,他宁可在别的时候唱。但是我断言再没有比现在更合适了。
他问:我喜欢他的嗓子吗?
“十分喜欢。”我不愿意纵容他那种敏感的虚荣心;不过只此一次,我出于策略,甚至还奉承和激发它。
“那么,简,你得为我伴奏。”
“很好,先生,我试试。”
我确实试了,但是不久就被他从琴凳上推开,还被称作“一个小笨蛋”。我给这样毫无礼貌地推到了一旁——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他占据了我的位置,开始为自己伴奏,因为他既能唱歌也能弹琴。我赶紧走到窗子凹处,坐在那儿,望着窗外静止的树木和朦胧的草坪;他用圆润的嗓音按着优美的曲调唱出下面的歌词:
炽烈如火的心底,
感受到最真诚的爱情,
这爱情带着加速的欢跃,
给每根血管倾注如潮的生命。
每天,她的来临是我的希望,
她的离去是我的痛苦,
使她迟迟不来的意外
像冰块,把每根血管凝住。
我梦想:我爱别人,别人也爱我,
是难以名状的幸福,
朝着这一目标,我向前赶路,
急切而又盲目。
然而,像没有通道的广漠地带,
横亘在我们的生命之间,
又像碧波滚滚的海浪,
湍急而又危险。
像盗贼出没的小径,
越过荒原,穿过林莽,
因为我们的精神被隔开,
中间站着强权和公理,愤怒和忧伤。
我不畏艰险,我蔑视障碍,
我向凶兆挑战;
一切威吓、骚扰和警告,
我置之不理,毫不胆寒。
我的彩虹继续前进,像光一般迅疾,
我像飞翔在梦中,
因为在我的眼前,光荣地升起
那阵雨和光明的孩童。
温柔、庄严的欢乐依然辉煌
照耀着朦胧的苦难云层,
如今,我已毫不在乎,尽管那
临近的灾祸是何等浓重阴森。
我已经冲过重重的险阻,
在这甜蜜的时刻,我什么都不在乎,
哪怕险阻还会迅猛地袭来,
宣布要狠狠地报复。
哪怕傲慢的憎恨会把我击垮,
公理,不容我上前晋见,
暴虐的强权,怒容满面,
发誓和我不共戴天。
我心爱的人儿,怀着崇高的忠诚,
把她的小手放在我的手里,
誓让婚姻的神圣纽带,
把我们两人紧紧系在一起。
我心爱的人儿已用爱情的一吻,
誓与我同生同殁,
我终于享到难以名状的幸福;
因为我爱别人——别人也爱我!
他站起身朝我走过来,我看见他整个脸都激动得发亮,他那圆圆的鹰眼闪出光芒,脸上到处都流露出温柔和热情。我畏缩了一会儿——然后又振作起来。我不要温柔的场面,大胆的表示;而我却处在两者都有的危险之中;非得找个自卫的武器不可——于是我把我的舌头磨得更加锋利;他走到我跟前来的时候,我粗声粗气地问:“你现在要跟谁结婚?”
“由我的亲爱的简提出来,这可真是个奇怪的问题。”
“真的!我还以为那是个很自然和很必要的问题呢;他谈起他的未婚妻将同他一起死。他提出这样一个异教徒的想法,是什么意思呢?我可不打算同他一起死——这一点,他是可以相信的。”
“哦,他所渴望的,他所祈求的,只是我可以同他一起生活!死并不是给我这样的人的。”
“其实也是给我的;等到我的时候到了,我也同样有权利去死;不过我将等到那个时候,而不是用自焚殉夫的方式匆匆地去死。”
“我要原谅他的这个自私的想法,用和好的一吻表示我的宽恕吗?”
“不,我宁可让他原谅我。”
这时候,我听见自己被称为“一个冷酷无情的小东西”;接着还听见说,“换了别的女人,听到唱出这样的诗节来赞美她,准会感动到骨髓里。”
我向他保证说,我天生冷酷无情——非常狠心,他会常常发现我这样;还说,我决定不等接下来的四个星期过去就让他看看我性格中各个粗暴的地方;趁现在还来得及取消婚约,应该让他充分明白他订的是怎么样的一门亲事。
“你愿意安静下来,合情合理地说话吗?”
“要是他喜欢的话,我愿意安静下来;至于合情合理地说话嘛,那我可以恭维自己,我现在就正在这样说着。”
他烦恼得呸啊啐的。“很好,”我想;“随你发火也好,烦躁也好;我相信,这是对付你的最好的办法。我喜欢你喜欢得言语都没法表达了,可是我却不愿陷入感情堕落的境地;我还要用这根巧辩的针阻止你走近这深渊的边缘;而且凭借它刺痛的帮助,在你我之间保持对彼此都真正有利的距离。”
我步步紧迫,逗得他十分恼火;于是,在他气冲冲地完全退到屋子那头去以后,我站起身来,像我往常那样自然地恭恭敬敬地道了声,“祝你晚安,先生,”便从边门溜出去,走了。
这样开始采用的方法,我在整个试探时期都一直采用着,而且效果极好。的确,这使他一直有点愠怒和执拗;可是总的说来,我可以看出他还是非常高兴的。我还可以看出,绵羊般的驯服,斑鸠般的敏感,一方面会更加怂恿他的专制,一方面却还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迎合他的判断,满足他的理智,甚至适合他的趣味。
当着别人的面,我还跟以前一样,恭恭敬敬,文文雅雅;不需要其他任何一种行动;只是在晚上谈话的时候,我才这样阻挠和折磨他。他还是继续准时地钟一打七点就把我叫去,虽然我现在到他面前去的时候,他嘴上不再有像“爱”呀“亲”呀这类甜蜜的名词;用在我身上的最好的字眼是“惹人恼火的木偶”,“恶毒的小精灵”,“小妖精”,“小丑八怪”等等。而且,我现在得到的不是爱抚,而是鬼脸;不是紧紧地握握手,而是在胳臂上扭一下;不是在脸颊上吻一吻,而是狠狠地拉拉耳朵。这很好;目前我确实更喜欢这种猛烈的宠爱,而不喜欢更温柔的什么。我看出,菲尔费克斯太太赞成我;她为我感到的担心消失了;所以我肯定我这样做得很好。在这期间,罗切斯特先生硬说我把他折磨得只剩皮和骨头了,还威胁说,等到了即将来临的那个时期,他就要为我目前的行动狠狠地报复一下。对于他的恐吓,我暗自好笑:“我现在可以把你合情合理地约束住,”我想,“毫无疑问,我以后也可以这么做;要是一个办法失了效,那就另外再想一个办法。”
然而,我的工作毕竟是不容易的;我常常宁愿讨他喜欢而不愿逗弄他。我的未婚夫正在变成我的整个世界;还不止是整个世界;几乎成了我进天堂的希望了。他站在我和各种宗教思想之间,犹如日食把人和太阳隔开一般。在那些日子里,因为上帝创造的人,我看不到上帝;我把他作为我的偶像了。
* * *
[1] 海格立斯,希腊罗马神话中,主神宙斯之子,力大无穷,曾完成十二项英雄事迹。
[2] 参孙,《圣经》中的大力士,因受妇人诱骗,落入敌人手中。详见《圣经·旧约》《士师记》第13至16章。
[3] 亚哈随鲁,即波斯王色尔塞克斯(公元前485—公元前465)。《圣经·旧约》《以斯帖记》和《以斯拉记》中有关于他的记载。
[4] 法语,不和小姐一起了?
[5] 吗哪,《圣经》中古以色列人经过旷野时获得的神赐食物。
[6] 法语,她在那儿会多么糟糕——不太舒服呢!
[7] 法语,开玩笑。
[8] 法语,一个真正的撒谎者。
[9] 法语,神仙故事。
[10] 法语,而且,没有仙女;即使有的话。
[11] 达那厄,希腊神话中亚耳戈斯王阿克里修斯之女。阿克里修斯听人说他的外孙将杀死他,便禁止达那厄结婚,把她囚禁在塔内。主神宙斯化作金雨,和她相会,生子帕修斯。
[12] 斯坦布尔,即土耳其大城伊斯坦布尔。
[13] 帕夏,土耳其的高级官衔。用马尾饰旌旗,表示品位。
[14] 法语,让我镇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