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堡 他停止拧动了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孤独一人。

他来不及了。他运转的箭头达不到县里,就折断了。只有插着箭的伊万契夫斯基还在什么地方飞转,要柯兹洛罗多夫在斯韦尔契科夫那边组织围捕。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从帕尔米拉(21),从圣彼得堡突然发动文件轰击——(近来)也落空了。

居民们早已给这些炮弹和箭头宣判了死刑,称它们是:肥皂泡。

一个投箭手,他白白发出锯齿形的阿波罗之箭(22);历史变了,人们不相信古代的神话;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完全不是阿波罗神:他——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是彼得堡的一名官员。因此——他向伊万契夫斯基射出的箭,徒劳了。

最近一些日子来,文件的流通减少了,刮着讨厌的风,散发出印刷厂铅字气味的纸张开始消耗机构的精力了——通过申请、声明、不合法的威胁和控告,以及等等等等类似的背叛行为。

居民们与上级交往时,抱着怎样一种可憎可恶的态度?流行起一股公告、传单式的腔调来了。

而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很多:神秘莫测、不可企及的陪审官柯兹洛罗多夫在某个地方蛮横无理一阵,然后从省里到伊万契伊万契夫斯基那边了:在空间的一个点上,人群拆掉了原木桩栅栏,而柯兹洛罗多夫却……不在;另一个点上,官方机构的玻璃窗被打碎了,可是柯兹洛罗多夫——也不在。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在这里制订了方案,提出了建议,发布了命令:命令像炮轰般下达。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坐在办公室里,鼓着两鬓的青筋,最近几周发出一道接一道的命令,一道接一道命令像出了弓的箭飞到一片黑暗的省里。但是,黑暗在靠近,原先黑暗的威胁还远在天边,现在它已开始进入县里,拥到了普宾斯克,以便从那里,从普宾斯克威胁省城,以便从那里把被黑暗逼得喘不过气的伊万契夫斯基推进黑暗里。

这时候,就在彼得堡城里,黑暗也以黑黝黝的满洲大皮帽的形式出现在涅瓦大街上,那种大皮帽一堆堆一群群友好地通过各条大街,它们在大街上戏弄人地拉开大红布(天气真好):这一天连烟囱林立的工厂区都停止了冒烟。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像西绪福斯(23)一样转动着一台机器的特大轮子,他往历史的陡坡上不停地推了五年轮子,结实的肌肉碎裂了,但是,结实的肌肉下越来越经常地捅出与什么都不相干的骨骼,也就露出了——一个生活在滨河英国街的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

因为他真的感到自己成了一副光秃秃的骨骼,俄罗斯也就从这副骨骼上垮下来了。

老实说,在这个性命交关的夜晚之前,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就已经使另一些留意他的官员们觉得他成了个被某种隐秘的疾病折磨、侵蚀、毁坏的样子(只是最近一夜,他垮了)。他每天都唉声叹气地坐进乌鸦翅膀般黑色的四轮轿式马车里,穿着乌鸦翅膀般黑色的大衣,戴的一顶高筒大礼帽——也是乌鸦翅膀般的颜色,两匹黑鬃马拉着可怜的冥王普鲁托。

顺着火焰般沸腾的波浪,他被带进地狱:现在,他正在波浪中挣扎。

最后,那文件组成的沸腾波浪通过许多灾难性事件(例如伊万契夫斯基被撤换,及在普宾斯克的事件),消失在参政员转动过的一台庞大机器的轮子里了;机构边上发现了缺口——这样的机构,在俄罗斯太少了。

正如后来人们听说的那样,当无可比拟的丑闻发生时,天才从这个各种钻石勋章获得者的速朽之躯上,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就消耗殆尽了,很多人甚至担心他会精神失常。在二十四小时内——不,只有十二小时(从半夜到半夜),不会更多——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在仕途上立刻完蛋了。

他在许多人的议论纷纷中倒下了。

后来人们说,其原因是他与儿子的一起丑闻:对了,在楚卡托夫家的舞会上,他还是个具有国家级重要性的堂堂男子汉,但是发现儿子从舞会上跑走后,参政员的缺点也同样暴露出来了,从思想方式直到——他的矮小身材。而当大清早新鲜报纸一出来,报童们大声嚷嚷着“红色的多米诺之谜”满街跑的时候,就没有任何可怀疑的了。

在一份一个极其重要的负责岗位的候选人名单上,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的名字断然被涂掉了。

报上一篇轰动的随笔——瞧它:“秘密警察的官员们查明,最近几天关于彼得堡街上出现了一个无名的穿多米诺式斗篷的人的令人不安的传闻具有无可置疑的事实根据,已经找到了骗局设计者的踪迹:怀疑是一位担任行政职务的高级官员的儿子所为。警察局已采取措施。”

从这一天起,参政员阿勃列乌霍夫就开始灾难临头了。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生于一八三七年(普希金逝世的一年);他的童年在尼日戈罗德省一个古老贵族庄园里度过;一八五八年,他法律专科学校毕业,一八七〇年被任命为圣彼得堡大学弗·波·教研室教授(24),一八八五年任副校长;而于一八九〇年——出任政府某某厅长,翌年被最高当局任命进入参政院;一九〇〇年,他成了一个机构的首脑。

这就是他一生的经历(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