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而过的人群中有一个陌生人,说得确切点,在交叉路口他被人流挤到一辆黑色的轿式马车旁边时,他十分仓皇地逃跑了:马车里的那个头颅,那只耳朵,那顶高筒大礼帽,正盯着他。
这只耳朵和这个头颅!
陌生人记起它们后,拔腿就跑。
一对接一对地走过去,三人一堆、四人一堆地走过去。每一堆都向空中升起一股谈话声,它们同烟雾互相交织,融为升腾的一体。从中穿过时,我的这位陌生人捕捉到它们的一些片断,由片断构成一些词组和句子。
涅瓦大街的一个流言蜚语,慢慢传开了。
“您知道吗?”右边一个地方有人说,这声音随即消失在奔驰的辘辘声中。
然后,它又突然冒出来:
“正准备……”
“什么?”
“掷……”
背后有人悄悄说起来。
留一撮小黑胡子的陌生人转过身,他看到:脑袋,身体,大衣;耳朵,小胡子和鼻子……
“到底向谁啊?”
“谁,谁……”悄悄话的声音远去了;接着,黑黝黝的一对儿说:
“向阿勃列……”
这一对儿说完,就过去了。
“阿勃列乌霍夫?”
“向阿勃列乌霍夫?!”
但是,他们的话到那边的一个地方才说完……
“阿勃列……真的,寻……找我……了……你试试……那个……”
一对儿便寻找起来。
但陌生人被听到的一切吓坏了,他呆呆站着:
“正准备?……”
“掷?……”
“向阿勃列……”
……
“不是的,不是准备……”
……
而四周围都悄悄在说:
“快点……”
接着,从背后又传来:
“到时候了呀……”
过了一个交叉路口,又遇上新的交叉路口:
“到时候了……真的……”
陌生人忽然听到不是“真的”,而是“挑衅”(29),接着便自己把话说完:
“挑衅——行为?”
涅瓦大街上,挑衅行为盛行,挑衅行为改变了所有听说的话的意思:它使无可非议的法律具有挑衅意义,它使“阿勃列……真的”变成了鬼知道什么。
“向阿勃列……”
陌生人于是想到:
“向阿勃列乌霍夫。”
他只是不由自主地给加了个前置词“向”;因为加了个带硬音符号的前置词“向”,听到的几个无辜的音节便具有了可怕的内容;而主要的:陌生人给加了个前置词。
可见挑衅行为在他自己身上,而他却在躲避挑衅行为,他在躲避自己。他是他自己的影子。
啊,俄罗斯人,俄罗斯人!
您可别把一群群模糊不清的影子从岛上放出来:那些影子会悄悄进入您的身体,它们再从身体进入您灵魂的偏僻小巷,您也将成为一团团飞奔的云雾的影子。这些云雾自古以来就从大地的边沿处往外飞奔:从铅灰色的空间,通过波罗的海沸腾的波涛;那里,在云雾中,自古以来矗立着一排排威严的大炮。
每晚十二点钟,按照传统,低沉的大炮射击声庄严地响彻俄罗斯帝国的首都圣彼得堡:所有的云雾被驱散了,所有的影子消失了。
只有我的影子——一个捉摸不定的年轻人——没有因为射击而震惊,而消失,他毫无障碍地一直跑到涅瓦河。突然,我的陌生人的灵敏的耳朵听到背后一个兴奋的悄悄声:
“捉摸不定的人!……”
“您瞧——一个捉摸不定的人!”
“多么勇敢!……”
被发现的他转过自己那张岛上居民的脸时,看到的是两个穿得可怜巴巴的女大学生正睁大眼睛凝神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