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木装修的餐厅里传出嘶哑的钟声:一只灰羽毛的布谷鸟在不断点头打躬,咕咕啼叫着。根据这古老的布谷鸟发出的信号,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面对一只瓷杯坐下来,掰开一块还温热的白面包。喝咖啡时,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回想起自己过去的岁月;喝咖啡时——他甚至,甚至——开了会儿玩笑:
“谢苗内奇,什么人最受尊敬?”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我想最受尊敬的——是一二等文官。”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启动嘴唇微微笑了笑:
“可是你这么想不对,最受尊敬的人——是烟囱清扫工……”
仆人已经知道这双关语的后半句,但出于对主人的尊敬,他对此保持沉默。
“我倒想知道,老爷,为什么烟囱清扫工这么光荣?”
“谢苗内奇,在一二等文官面前大家都得靠边……”
“我想,是——这样的,最尊贵的阁——下……”
“一个烟囱清扫工……在他面前连一二等文官也得靠边,因为——烟囱清扫工会弄脏人。”
“原来是这么回事。”仆人毕恭毕敬地说……
“这就是说:只是职位受尊敬些……”
可马上又补充说:
“比打扫厕所的……”
“呸!……”
“烟囱清扫工都得给他让道,而不止是一二等文官……”
说着——咽下一口咖啡。可是,我们得提醒大家:要知道,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他本人就是位二等文官。
“是这样的,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安娜·彼得罗夫娜对我说过……”
“安娜·彼得罗夫娜”这个名字刚出口,头发都白了的仆人又不往下说了。
……
“穿灰色大衣吗?”
“灰大衣……”
“我想,手套也是灰色的那双?”
“不,给我麂皮手套……”
“劳您驾,最尊贵的阁下,稍等一会儿,那双手套在您那个小衣柜里:Б号架,西北方。”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只有一次过问这类生活小事:他有一次清点自己的物品,就把物品都分门别类登记成册;并给大大小小的搁物架编了号,每个架子都标上一定的字母,如A,Б,Ц;架子的四边还标明其东南西北等不同的方位。
放好眼镜,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便在自己的清册上用细小工整的字迹标记下来:眼镜一副,搁物架Б和СВ,即东北方。仆人手里有清册的副本,所以他清楚地记得贵重服装所在的方位;他有时睡不着觉就老念叨那些方位,结果都能正确无误地将它们背出来了。
……
在一幢漆得晶光锃亮的房子里,日常生活的风暴已经无声无息地过去;但是,在这里经过的日常生活风暴毕竟是致命的:这些风暴没有成为轰动的事件,不曾像电击雷鸣似的涤荡人们的心灵,但它们经过嘶哑的喉管向外界发放出有毒的液汁。大脑的某种游戏,恰似被封闭在热锅里的稠密的蒸汽,在居住者的意识中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