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乌姆奥菲亚,有许多男人和女人对于这种新的制度并不像奥贡喀沃那样抱有强烈的反感。固然,白人带来了一种疯狂的宗教,但是他也设立了一个商店,棕榈油和棕榈仁第一次变成了高价的商品,大量的钱财流进了乌姆奥菲亚。
即使在宗教问题上,人们也逐渐觉得,其中也许有些道理。白人的宗教也许不像表面上那样疯狂,而其实是有点条理的。
人们这种感觉逐渐增长,是由于白人传教士布朗先生的缘故,他严厉地制止他的教徒们去触怒氏族。其中有一个人是特别难以约束的。他的名字叫埃诺克。他的父亲是蛇神的祭司。大家都传说埃诺克曾经杀掉一条神蛇吃了,受到了他父亲的诅咒。
布朗反对这种过分狂热的行动。他对那些不安分的教徒说:“什么事都是办得到的,可是并不是什么事都有好处。”因为布朗先生这样小心对待氏族的宗教,连氏族的人也逐渐尊敬起他来。他同氏族里一些重要的人交朋友,而且时常到邻近的村庄去访问,有一次还带回了一根人们送给他的雕花象牙,那是尊严和显贵的表征。这个村子里有个重要的人物名叫阿昆纳的,还把自己的一个儿子送到布朗的学校里,学习白人的知识。
布朗每一次到那个村庄去,都要到阿昆纳的正屋里去待上很久,通过一个翻译,同他谈论宗教的问题。他俩谁也没有说服谁,但对于彼此不同的信仰,双方却了解得更多了。
“你说,有个至高无上的上帝,他创造了天和地,”阿昆纳有一次对来访的布朗说,“我们也信仰祂,把祂叫做舒喀乌。祂创造了宇宙和其他的神。”
“没有其他的神,”布朗说,“舒喀乌是唯一的上帝,其他的神都是假的。你把一块木头雕雕刻刻──像那一个(他指着阿昆纳挂在脖子上的一个雕刻的伊康加),你把它叫做神。可是它仍旧是一块木头。”
“是的,”阿昆纳说,“它确是一块木头。可是它是从树上来的,而树是舒喀乌创造的,恰如所有的小神都是祂创造的一样。这些都是舒喀乌为祂的使者而创造的,这样我们就可以通过它们去接近祂。正像你本人。你是你的教堂的首领。”
“不,”布朗反驳说,“我的教堂的首领是上帝自己。”
“我知道,”阿昆纳说,“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在人们中间,总有一个首领。像你这样的人,就是这里的首领。”
“在这个意义上说,我的教堂的首领在英格兰。”
“这正是我所要说的,你的教堂的首领在你们的国家里。他派你到这里做他的使者。你也指派了你的差吏和仆人。或者让我举另外一个例子,比如那个教区行政长官。他是由你们的皇帝派来的。”
“他们的皇帝是个女王。”翻译员插嘴说。
“你们的女王派了教区行政长官作她的使者。她觉得长官一个人办不了这么些事,所以指派了科特玛来帮助他。上帝或是舒喀乌也是一样。因为他的事太多了,一个人办不了,所以他委派了一些小神帮助祂。”
“你不应该想像祂是一个人,”布朗说,“正因为你这样想,你才幻想祂一定要有帮忙的人。最坏的是,你们只知道崇拜你们所创造的那些假神。”
“并不是那样。我们供奉祭品给那些小神,但是当他们办不了事,而又没有其他的神可以依靠的时候,我们就去请求舒喀乌。这样办是对的。我们应该通过祂的仆人去接近一个大人物。但是如果他的仆人帮助不了我们,我们就去向那最后的根源寻找希望。看起来我们好像太看重那些小神了,其实并不如此。我们所以多去麻烦他们,就是为了少去麻烦他们的主人。我们的祖先都知道舒喀乌是众神之神,所以他们往往给孩子取名为舒喀乌卡──‘舒喀乌是至高无上的’。”
“你倒说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布朗说,“你们害怕舒喀乌。在我们的宗教中,舒喀乌是个慈祥的父亲,遵照他的意旨办事的人是用不着害怕祂的。”
“可是当我们不遵照祂的意旨办事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怕祂。”阿昆纳说,“可是由谁来说祂的意旨呢?祂的意旨太伟大了,不是我们所能知道的。”
布朗就这样懂得了很多关于这个氏族的宗教的事,他由此得出结论,对于这种宗教,正面进攻是无济于事的。于是他在乌姆奥菲亚办了一所学校和一个小医院,自己挨门挨户去请求人们把孩子送去他的学校。起初人们只肯把奴隶送去,或者偶尔也把不成器的孩子送去。布朗向人们请求,跟人们争论,预言以后的事。他说,未来的氏族领袖必须是会写会读的人。如果乌姆奥菲亚人不送他们的孩子去上学,那么就会有外地的人来统治他们。他们应该看到,土著法庭里的情况正是这样,教区行政长官周围尽是些懂得白人语言的外地人,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从白人最先到达的、位于大河畔的遥远的乌姆鲁市镇来的。
布朗先生的话终于产生了作用。越来越多的人到他的学校来学习,他还赠送他们一些衬衫手巾之类的礼物,作为奖励。来学习的人并不全是青年人。有些已经有三十岁或三十以上。他们早晨到田里干活,下午上学。不久,人们就开始传说白人的药很有用,布朗先生的学校也很有用,一个人在学校里待上几个月,就有资格充当法庭差吏,甚至还能担任法庭书记。在学校里待得更久的人就能当教师。乌姆奥菲亚的庄稼人走进了上帝的葡萄园。周边村子里盖起了几所新的教堂,教学的旁边是几所新的学校。从一开始,宗教和教育就是携手并进的。
布朗先生的传教团体,势力一天大似一天,由于同新的行政机构有连系,它取得了新的社会地位。但是布朗先生本人的健康却越来越坏。一开始,他并没有去理会那些身体发出的警示,可是病越来越重,他终于不得不伤心地丢下了他的信徒。
奥贡喀沃回到乌姆奥菲亚以后的第一个雨季,布朗先生回国去了。早在五个月以前,传教上一听说奥贡喀沃回来,就立即前去拜访。他刚把奥贡喀沃的儿子恩沃依埃──现在叫依撒克──送到乌姆鲁去上师范学校。他以为奥贡喀沃听到这个消息会很高兴。谁知奥贡喀沃把他赶了出来,并且威胁说,如果他敢再踏进他的院子,就别想走着回去。
奥贡喀沃的归来,并不像他当初所希望的那样轰动。固然,他两个美丽的女儿引起了求婚者很大的兴趣,不久就有许多人来议婚。但是除此以外,乌姆奥菲亚似乎并没有特别在意这位武士的归来。在他流亡的年月中,乌姆奥菲亚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变得难以辨识了。人们眼里看的,心里想的,总离不了新宗教、新政府和新商店。许多人仍旧认为这些新事物是罪恶的,但是就连他们也很少谈到或想到另外的事情,更不必说奥贡喀沃的归来了。
而且这一年也很不巧。如果奥贡喀沃能按照原先的计划,一回来就让他的两个儿子取得奥佐的头衔,也许会引起人们的侧目。可是取得这种头衔的仪式在乌姆奥菲亚要每三年举行一次,在下次仪式到来之前,他还需要等待将近两年的时间。
奥贡喀沃十分痛心。不只是为他个人悲痛,也为整个氏族伤心,他看到氏族在土崩瓦解中,他为乌姆奥菲亚的一向勇敢善战的男子难过,他们莫名其妙地变得像女人一样软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