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堡 无法表达的涵义

灌木在呼啸……海边的沙土地上,这里那里的咸水小湖泊掀起阵阵皱纹般的波浪。

海湾上不断刮来一道道白浪;月亮照耀下,那边的波浪一阵接一阵推向远处,不时在那里发出轰隆隆的响声;接着,它跌落下来,变成一堆堆棉花似的泡沫漂浮到紧岸边;海湾上刮过来的白浪顺着堤岸的慢坡伸展开来——柔和地,透明地;它舔食着沙土,冲刷着沙土——把它们冲平;它像一把精巧的玻璃刮刀,从沙土上刮过去;有的地方,那玻璃似的平平一层直流淌到咸水湖处;往湖里灌注盐的溶液。

已经倒流过来了。一阵新的大泡沫又把它摔了回去。

灌木在呼啸……

瞧——无论是这里,那边,都有数百丛灌木;离海稍远点儿的地方,也挺立着光秃秃的灌木丛;这些掉光叶子的灌木向空间举出双手,疯狂地在摇晃。一个黑黝黝的身影,没有穿防雨套鞋,没有戴大皮帽,惊慌地从它们中间跑过去。夏天的时候,它们发出甜蜜的悄声细语;悄声细语早已枯干了,因此这地方现在听到的,是硬邦邦的咯吱吱声和缓慢的呻吟。云雾从那里产生,还有潮气也从那里产生,枝杈交错的树枝还是伸展了出来——在云雾和潮气中;在云雾和潮气中,一只凹凸不平的手像一根多毛的杆子在一个身影面前弯曲了。

一个身影向一个窟窿歪过去——倒在一层黑黝黝的潮气里,它立刻陷入痛苦的思考;接着,它把固执的脑袋倒在一双手里:

“我的心肝,”从心里发出的声音,“你离开我了……你回答一声啊,我的心肝,我可怜……”

“我将带着撕碎的生活在你面前倒下……记住我,我可怜……”

被闪烁的星光刺破的夜,渐渐明亮了;接着,紧海岸的地平线上有一个朦胧可见的小点在抖动;显然是一队商船靠近彼得堡了;一道发出像成熟的穗子的光芒四射的小火,从夜晚的缺口喷腾而出。

这时,它已成了一只大大的鲜红的眼睛,后边是暗黝黝的船身及它上面——森林般的杆子和绳索。

在黑黝黝忧郁烦闷的身影上头,在月亮底下,有一双树木般多枝干的手迎着一个翱翔的阴影,飞奔过来;一个灌木丛般的脑袋,一个凹凸不平的脑袋,伸进空间,像一只蜘蛛似的晃动着由黑黝黝的树枝织成的网;接着,便——摇摇晃晃地吊在空中。轻巧的月亮在那个网里迷了路,它颤抖起来,发出耀眼的亮光:好像在掉眼泪。光秃秃树枝的空当间充满了闪闪磷光,显得莫名其妙,并从中形成一个形象——它在那里形成,它从那里开始:一个巨大的身体,它披着硫酸盐色外套,磷光闪闪,向浓密的烟雾飞去。一只威严的手指示着前景,朝有一团小火从别墅花园里眨巴眨巴发亮的地方伸过去,那里富有弹性的灌木枝和栅栏融合在一起。

那形象停下来了,它哀求着伸向树枝间组成一个身体的磷光闪烁的空当间:

“可是对不起,对不起,不能这样——凭着一点怀疑,没有解释就……”

一只威严的手指示着亮光穿过黑黝黝的和吱吱喳喳响的树枝照射进来的小窗。

黑黝黝的身影立刻大叫一声跑进了空间;一个黑黝黝多枝杈的轮廓跟着扑过去,它同时在岸边沙土地上组成一个古怪的、完整的、能从自己身上挤出古怪的无法表达的、任何地方都不存在的涵义的东西;黑黝黝的身影用胸脯顶在小花园的栏杆上,翻过围墙,现在正踩着落满露水的野草,不出声地爬着——向自己不久前去过的那幢灰色的别墅爬去,那里现在——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了。

它一只手贴在胸口,小心翼翼悄悄来到阳台上,然后不出声地跳了两步,到了门前;没有挂门帘;身影于是窜到窗口;窗子里边,亮光扩大了。

那里坐着……

桌子上放着一把茶炊;茶炊附近,放着一盘吃剩后冷了的煎肉饼;接着看到一个令人不愉快的、难为情的、显出有点受压抑的女人的鼻子;一个看上去羞怯的鼻子;它还——羞怯地躲藏起来:鼻子——鹰钩的;一个背影带一根短辫子女人的脑袋在墙上晃动;这可怜的脑袋挂在翘着的脖子上。利潘琴科一只手靠着桌子,另一只手空着搁在椅子靠背上;两只粗糙的手掌——伸开并张着;那手掌宽得出奇;五个好像被砍掉一截的短得出奇的指头上留着倒刺,指甲上涂着咖啡色的染料。

身影冲前跳了两步;接着——来到灌木丛中;它立刻感到一阵难以描述的怜惜;一个没有前额、大得像皮帽的脑袋扑过来——从一个窟窿,从两根树枝当间扑向身影;风在灌木丛的散发着腐烂气味的喇叭口上呻吟。

那身影在灌木边上激动地悄声说:

“不能这样简单地……怎么会这样……要知道,什么都还没有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