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在白金汉街的寓所里,我讲了上一章中详细说过的威克菲尔家发生的事情,我们作了一番认真的交谈。我姨婆对此深为关切。谈完后,她两臂抱胸,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了足足有两个多小时。每当她心情特别烦乱时,她总要这样走来走去走个不停;她心情的烦乱程度,总能根据她走动时间的长短估计出来。这一次,她的心情太乱了,以至认为有必要打开卧室的门,使她可以从这间卧室的墙边,走到另一间卧室的墙边。狄克先生和我静静地坐在火炉旁,她就沿着这条测定的路线,跨着均匀的脚步,不断地走进走出,像钟摆一样有规律。
当狄克先生去就寝,剩下我和姨婆两人时,我就坐下来给那两位老小姐写信。这时,姨婆已经走累了,像往常那样撩起衣服,在壁炉旁坐了下来。不过她没有像平日那样,手握酒杯搁在膝上,而让酒杯在壁炉搁板上放着,未加理会。她把左肘支在右臂上,左手托着下颏,关心体贴地看着我。每当我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时,总会遇上她的目光。“我这会儿心情平静下来了,亲爱的,”说着她点了点头,意思是叫我放心,“不过真让人担忧、难过!”
我因为忙于写信,直到她就寝以后才发现,她的夜间混合饮料(她总是这样叫的),仍一动未动地放在壁炉搁板上。当我敲门告诉她这一发现时,她走到门口,用比平常更慈祥的态度说:“今天晚上我没有心情喝了,特洛。”随后摇了摇头,又进去了。
第二天早上,她看了我给那两位老小姐写的信,认为可以。我把信发出后,已没有别的事可做,只有尽量耐着性子等待回音了。一天晚上,天下着雪,当我从博士家徒步回家时,我依然耐心地等待着,我已经等待了将近一个星期了。
那天的天气很冷,刺骨的东北风已经刮了一些时候。天色渐暗,寒风也随着停息了,可是跟着却下起雪来。我记得,那场雪下得很大,大片大片的雪花不停地落着,地上很快就积得厚厚的。车轮声和脚步声都听不见,仿佛街上铺满了厚厚的羽毛。
我回家最近的路——在这样的晚上,我当然走最近的路了——是穿过圣马丁教堂巷。这条巷因而得名的那座教堂,它的周围当年并不宽敞,前面也没有空地。巷子弯弯曲曲地通向河滨街。当我走过柱廊下的台阶时,在拐角处见到了一个女人,她朝我看了一眼,就穿过狭窄的小巷,不见了。我认识这张脸,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不过想不起在哪儿了。这张脸我脑子里有点印象,因而一下就使我心里产生了联想。不过突然遇见她时,我正在想着什么别的事,所以就搞糊涂了。
在教堂的台阶上,我看到有一个男人正弯腰把背着的一个包裹,放到平滑的雪地上,为的是要把它整理一下。我看到那个女人,和看到这个男人,是同一个时间。我记得,当时我只是惊奇,并没有停下脚步。不过,不管怎么样,反正当我往前走的时候,那男人伸直腰杆,转身朝我走了过来。跟我面对面站着的,原来是佩格蒂先生!
这时,我也记起刚才见到的女人是谁了。那是玛莎,就是那天晚上艾米莉在厨房里给过她钱的那个女人。汉姆曾告诉我说,佩格蒂先生说过,即使把沉入海底的所有珍宝都给了他,他也不愿见到他的宝贝外甥女跟这个女人在一起;这个女人就是玛莎·恩德尔。
我跟佩格蒂先生互相热烈握手。开始时,我们俩谁也说不出话来。
“大卫少爷!”他紧握住我的手说,“见到你,甭提我心里有多高兴了,先生。遇见你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我亲爱的老朋友!”我也说。
“我本来打算今儿晚上就去看你的,先生,”他说,“可我知道你姨婆跟你住在一起——因为我去过那边——去亚茅斯的路上——我怕今儿太晚了,所以打算明儿一早在我走之前,再去看你,先生。”
“你还要走?”我说。
“是的,先生,”他很有耐性地点着头回答说,“我明天就走。”
“那你现在去哪儿?”我问道。
“噢!”他回答说,一面抖落长头发上的积雪,“我要去找个过夜的地方。”
当年,金十字旅店的马圈有个边门,几乎就在我们站着的地方对面(这家旅店跟佩格蒂先生的不幸有关,因而我记得特别清楚)。我把这个入口指给他看,随后就挽住他的胳臂,一起走了进去。马圈的外面,有两三间休息间都敞开着;我往其中的一间看了看,发现里面没有人,炉火却烧得很旺,我就带他走了进去。
当我在灯光下看他时,发现他不但头发又长又乱,脸也让太阳晒黑了。他的须发比以前更白,脸上和额上的皱纹也更深了。从他的外表处处都可以看出,他经过艰苦跋涉,历尽风霜。不过他看上去仍很硬朗,像个目的坚定、不知疲倦的男子汉。他把帽子和衣服上的雪抖落,又抹掉脸上的雪,对他的这些举动,我心里暗暗地作了观察。他背朝着我们进来的门,和我面对面地在一张桌子旁坐下,这时又伸出他那粗糙的手,热烈地握起我的手来。
“我要跟你说说,大卫少爷,”他说,“我去过的地方,我打听到的一切。我去过的地方不少,打听到的消息却不多。不过我还是要跟你说说!”
我拉铃叫人送点热的东西来喝。他说比麦酒厉害的东西,他是不喝的。当麦酒送来,在火炉上加热时,他一直坐在那儿想着什么,脸上一副郑重其事的庄严神情,所以我没有冒昧地去打扰他。
“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待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时,他抬起头来说,“她老是跟我说起大海的事,说起海水变成深蓝、在阳光下金光万道的海滨。我有时想,因为她父亲是死在海里的,所以她对海才想得这么多。你知道,我并不清楚,不过也许她相信——或者希望——他父亲已经漂到那边海滨,那些鲜花常开、阳光灿烂的地方去了。”
“这也许是孩子的幻想吧。”我回答说。
“她——丢了的时候,”佩格蒂先生说,“我心里知道,他一定会把她带到那种地方去的。我心里知道,他一定会对她说那些地方多么多么好,她怎样在那儿成为阔太太,他怎样先用这类话使她听从他。上次当我们见了他妈时,我心里就非常明白,我猜对了。所以我就过了海峡,去了法国。我在那儿上了岸,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
我看到门动了动,雪花飘了进来。看到门又打开了一点,一只手轻轻地插了进来;挡住门不让关上。
“我在那儿找到了一位英国先生,一位当官的,”佩格蒂先生说,“我告诉他,我要去找我的外甥女儿。他给我办了几样文书——有了这个,我就好到处通行了——我也不知道那些文书叫什么——他还要给我钱,我谢绝了,说我用不着。为了他帮我做的一切,我敢说我打心眼里向他表示感谢!他还对我说,‘我已经在你去之前,给你要去的地方写了信,我还要对好多要去那一带的人说一说,所以当你独自一人到了离这儿很远的地方,也会有很多人知道你的。’我尽量客气地对他说了我心里的感激情意,跟着我就到法国各地去了。”
“独自一个人,而且是步行?”我说。
“多半是步行,”他回答说,“有时候搭赶集的大车,有时候就坐空着的公共马车。一天要走好多英里,经常会遇上去看朋友的穷士兵什么的,就跟他们一块儿走。可我没法跟他们谈话,”佩格蒂先生说,“他们也没法跟我谈话。不过在那尘土飞扬的路上,我们还是可以结成旅伴的。”
听他那津津乐道的语气,情况可想而知。
“我每到一个市镇,”他继续说,“找到那儿的旅店,就在院子里等着,看看是不是有懂英国话的人来(多半总有这种人来的)。于是我就告诉他,我是来找我的外甥女儿的。他们就告诉我,旅店里住有一些什么样的上流社会的人,我就等在那儿,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看看有没有像艾米莉的,要是不是她,我就再往前走。渐渐地,我每到一个陌生的村子什么的,来到穷人们中间,我发现他们都知道我的事。他们总是要我在他们的门口坐下来,给我吃的、喝的,告诉我可以过夜的地方。有许多女人,大卫少爷,也有艾米莉那么大的女儿,她们就在村外救世主的十字架旁等着我,为的是给我同样的款待。有的女人有过女儿,后来死了。只有上帝知道,这些当妈的待我有多好!”
在门口的人原来是玛莎。我清楚地看到她那憔悴的、留心谛听着的脸。我怕佩格蒂先生转过头来,也会看到她。
“那些女人常常把她们的小孩,特别是小女孩,”佩格蒂先生说,“放在我的膝盖上。有好多次,天都快黑了,你可以看到我还坐在她们门前,好像这些小孩就是我的宝贝小孩。哦,我的宝贝啊!”
他突然再也抑制不住悲伤,出声地呜咽起来,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我把我颤抖的手按在他捂脸的手上。“谢谢你,先生,”他说,“你不用管我。”
只过了一会儿,他就放下捂脸的手,搁在胸口,继续说起他的故事来。
“早上,她们常常陪我走上一阵,”他说,“也许走上一两英里。分手的时候,我对她们说:‘我十分感谢你们!愿上帝保佑你们!’她们总像懂得我的话似的,很高兴地对我作了回答。后来,我来到了海边。你可以想到,像我这样一个靠海为生的人,要渡海去意大利,并不困难。我到了意大利,跟先前一样,还是四处寻找。那儿的人,对我也一样友好。我原本会一个市镇一个市镇地去找,也许会走遍意大利全国的,可是我得到消息说,有人看到她在瑞士的山那边。有个认识他仆人的人,见到他们三个人全在那儿,还告诉我他们旅行的情况,以及他们在什么地方,于是我日日夜夜地朝那些山奔去,大卫少爷。不管我走多远,那些山总是离我那么远,像是要躲开我似的。不过我到底还是走到了,而且翻过了那些山。当我快要到达人家告诉我的地方时,我心里就想开了,‘在我见到她时,我怎么办呢?’”
在外面偷听的那个人,一点不顾严寒的黑夜,依然俯身在门口,举起双手求我——祈求我——不要把门关上。
“对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佩格蒂先生说,“从来没有!一点也没有!只要让她看到我的脸——只要让她听到我的声音——只要让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使她想起她抛开的家,以及她做孩子的时候——即使她已经成了高贵的太太,她也会立即跪在我的脚前!我知道得很清楚!我在梦中有好多次听到她大声叫‘舅舅!’看到她死了似的倒在我的面前。我在梦中有好多次把她搀扶起来,对她低声说:‘艾米莉,我的宝贝,我老远来这儿,就是宽恕你,来带你回家的!’”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接着说下去。
“那个男的,这会儿我才不管他呢,我只管艾米莉。我买了套乡下人穿的衣服,预备给她穿。我知道,一找到她,她就会跟我走在那些石头路上,我到哪儿,她也会跟到哪儿,永远、永远不会再离开我。我要把我买的衣服给她穿上,把她身上穿的全都扔掉——然后让她挽着我的胳臂,带她回家——有时就在路上歇上一歇,医治医治她那受伤的脚,还有她那伤得更重的心——这会儿我心里想的就是这些。我相信,那个男的,我连看都不会朝他看一眼。不过,大卫少爷,我想的这些,没能办成,眼下还办不到!因为我去晚了,他们已经走了。去了哪儿,我没能打听到。有人说在这儿,有人说在那儿。我赶到这儿,赶到那儿,都没有找到艾米莉,于是我就先回家了。”
“回来多久啦?”我问道。
“大约四天前,”佩格蒂先生说,“那天天黑以后,我望见了那条旧船,还有窗子里亮着的灯光。我走到近旁,隔着窗玻璃往里张望,看到那个忠心耿耿的好人葛米治太太,正像我们原先约定的那样坐在火炉旁。我朝她喊道:‘别害怕!我是丹尼尔!’跟着就进去了。我从来没有想到,这条旧船竟会显得这般陌生!”
他小心翼翼地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里面有两三封信,或者说小纸包,他把它们放在桌子上。
“这头一个包儿,”他从这些小纸包中拣出一个来,说,“是我走后不到一个星期收到的。是一张五十英镑的钞票,用一张纸包着,写明给我收,是夜里从门底下塞进来的。她想装出那不是她的笔迹,可是她瞒不过我!”
他小心翼翼,非常耐心地把那张钞票照原样包好,放在一旁。
“这些是给葛米治太太的,”他打开另一个小包说,“两三个月以前收到的。”他把包中取出的信看了一会,才把它递给了我,同时低声说,“麻烦你看看这封信,先生。”
我看的信内容如下:
哦,当你看到这封信,知道是我这只有罪的手写的,你会有什么感想啊!不过我要求你千万、千万对我心软一点,只软一会儿——这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舅舅好!求你千万、千万对一个可怜的女孩发发慈悲,用一小张纸片给我写几个字,他好不好,在你们不再提起我之前,他说过我什么——晚上,到了我以前回家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他在想念他一直那么疼爱的人的样子。哦,想到这,我的心都碎了!我给你跪下了,我恳求你,请你千万不要像我应得的那样狠心——我非常非常清楚,这是我应得的——对待我,求你宽宏大量,发发慈悲,写一点他的情况,寄给我。你不用再叫我“小”什么的,也不必叫我那被我玷污的名字了。哦,我只求你听听我的苦痛,可怜可怜我,给我写几个字,告诉我今生今世永远、永远也见不到的舅舅的情况吧!
亲爱的,要是你一定要狠心待我——狠心是应该的,这我知道——不过,请你听我说,如果你一定要狠心待我,亲爱的,在你完全决定不理睬我可怜的、可怜的恳求以前,请你先问问那个被我害得最惨的人——那个原本我要作他妻子的人!要是他好心到肯说,你可以写几个字给我——哦,我想他会肯的!只要你能问问他,我想他会肯的,因为他一向非常坚强,非常宽厚——那你就告诉他(不过别的就不用说了),每当夜晚听到刮风了,我就觉得,好像那风是因为看到了他和舅舅,才气愤地从我身旁刮过,正要到上帝那儿去控告我。告诉他,要是我明天就死去,(哦,要是我应该死去,我是乐意死掉的!)我一定要用最后的话为他和舅舅祝福,用我最后一口气为他有个幸福的家庭祈祷!
这封信里也装了一些钱。五个英镑。跟头一笔钱一样,这笔钱他也没有动,照样包了起来。信上还详细写有回信的地址。这当中虽然透露了几个转交的人,但很难确切断定,她的藏身之地到底在什么地方,不过至少有这种可能:她发信的地方,就是人们说的见过她的那个地方。
“给过她什么回信吗?”我问佩格蒂先生。
“因为葛米治太太不大有文化,先生,”他回答说,“汉姆好心先给她打了信稿,她再照着抄的。他们告诉艾米莉,说我找她去了,还告诉她我临走前讲的一些话。”
“你手里拿的是另一封信吗?”我问道。
“不是信,先生,是钱,”佩格蒂先生把它打开了一点,说,“你瞧,是十个英镑。里面写着:‘一个忠实的朋友赠’,跟头一次一模一样。不过头一次是从门底下塞进去的,这一次是前天由邮局寄来的。我要照着邮戳找她去。”
他给我看了看邮戳。地名是上莱茵的一个市镇。他在亚茅斯找到几个知道那地方的外国商人;他们在纸上画了一张简略的地图,这图他完全可以看懂。他把图摊在我们之间的桌子上,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在图上指出他要走的路线。
我问他汉姆可好,他摇摇头。
“他干起活来,”他说,“比哪个汉子都强。他的名声,在那一带好极了,不管世界上哪个地方,哪一个男子汉,他都比得上。你知道,不论是谁,随时都肯帮他的忙,他也随时肯帮别人的忙。从来没听到他说过半句抱怨的话。不过我妹妹总认为(这话只是咱俩说说),他伤心透了。”
“可怜的人,我也认为是那样!”
“他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大卫少爷,”佩格蒂先生严肃地低声说,“好像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的样子。遇上坏天气,要干险恶的活,总有他。干危险的苦活时,他老是抢在伙伴们的前头。可是他又像个孩子一样温顺,亚茅斯的孩子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信收在一起,用手抚平,把它们包成一小包,然后重又仔细地把它放回到自己的胸前。门口的那张脸不见了。我依旧看到雪花飘进门内,但那儿什么别的也没有了。
“好了!”佩格蒂先生看着自己的行囊说,“今晚上既然见过你了,大卫少爷(这真让我高兴!),明儿一早我就要上路了。我这儿的东西,你都见过了。”说时把手按在放有小纸包的地方,“这会儿最让我担心的事,钱还没有退回,我就遭到什么意外。要是我死了,钱丢了,或者给偷了,或者不管怎么的给弄丢了,他就永远不会知道真情,一定以为我收下了。我相信,那另一个世界[1]也决不会收留我的!我相信,我非得再回到这个世界来一趟不可!”
他站起身来,于是我也站了起来。出门以前,我们又紧紧地握了握手。
“哪怕得走上一万英里,”他说,“走到我倒下死去,我也要把这钱放到他的面前。我要是能做到这一点,再能找到艾米莉,那我就心满意足了。要是我找不到她,也许有一天她会听说,她这个疼她的舅舅只是因找她送了命才不再找她。要是我对她的看法没错的话,她听到这话,到末了也会回家来的!”
当我们走出屋子,来到凛冽的寒夜中时,我看到那个孤寂的身影,在我们前面匆匆移动着。我急忙找了个借口,使佩格蒂先生转过头来,用谈话绊住了他,直到那身影消失不见。
佩格蒂先生说,多佛大道上有家小旅店,他知道在那里能弄到一间干净、简陋的房间过夜。于是我和他一起走过威斯敏斯特大桥,在萨里那边的岸上和他分了手。在漫天大雪中,他重又踏上那孑然一身的旅程。这时候我只觉得,世间万物都因对他心怀敬意而寂静无声了。
我回到旅馆的院子里,那张脸的印象还在,于是便急忙往四周打量,可是它不在那儿了。雪花已把我们原来留下的脚印都给掩埋了,只有我刚才的新脚印还能看出。可是待我回头再看时,就连这些脚印也开始慢慢消失了。雪下得多大啊!
* * *
[1].指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