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堡的马路具有确凿无疑的特点:把过往的行人变成影子,影子又把彼得堡的马路变成人。
拿神秘的陌生人做例子,我们看到了这一点。
他作为一个思想出现在参政员的脑袋里,不知怎么又与参政员本人的家联系上了。在那里,他浮现在脑子里,在大街上,他随着我们这个小小的故事更加巩固起来。
我们描述了陌生人从十字路口到密里昂纳街一家小饭馆的路;接着,我们描述了坐在小饭馆里的情况,直到那个著名的“突然”,因为它,一切都中断了;陌生人在那里突然出了点什么事,使他产生了某种不愉快的感觉。
现在,我们来考察他的心灵,但我们得首先考察这家小餐馆,甚至这小餐馆的四周围。我们这样做是有根据的,因为我们作者如果像学究那样精确地注意头一个遇见的人的道路,读者就会相信我们:我们的行为将来会得到证实。在我们采取的自然侦察中,我们只能预料到参政员阿勃列乌霍夫的愿望,以便保安局的密探能坚定不移地跟踪陌生人;光荣的参政员也会亲自拿起电话筒,通过它把自己的思想传达给需要的地方。这话我们自己说说,幸好他不知道陌生人住的地方(而我们知道那住所)。我们向参政员迎面走去,趁那位轻率的密探还无所事事地待在局里,我们来充当密探。
对不起,对不起……
我们是否自投罗网?事实上,我们算什么密探?密探——有的。而且,他们没有打瞌睡,真的,没有打瞌睡。我们扮演的是一种徒劳的角色。
当陌生人消失在小餐馆的门里边时,一种愿望随即也把我们带到那里。我们转过身,看到两个身影慢慢穿过烟雾,其中一个,身材明显地相当高大,可是我们无法弄清那身影的脸(身影没有脸)。不过我们还是仔细看了看:一把新的打开的丝绸伞,一双惹眼的发亮的套鞋和一顶带耳套的假海狗皮帽子。
一位个子矮小、形象丑陋的先生构成另一个身影的内容,脸部轮廓相当清晰,但我们同样没有来得及看清这张脸,因为我们被他那巨大的赘疣吸引住了:一种突如其来的偶然性遮住了那张实实在在的脸(就像在这个影子的世界里所应该发生的那样)。
我们装作举目仰视的样子,放过这黑黝黝的一对。在饭馆门前,这黑黝黝的一对停了下来,说了几句人话。
“嗯?”
“这里……”
“我也是这样想,想了些办法,这是为了防止在桥边您不把他指给我看。”
“而您想了些什么样的措施?……”
“我在那里,在小饭馆里安排了一个人。”
“啊,您白费心思了!我对您说了,我说了不知多少次……”
“对不起,我这是出于好意……”
“您该事先和我商量一下……您的办法妙极了……”
“您自己在说……”
“对,可您的办法妙极……”
“嗯……”
“什么?……您的办法极妙——把一切都搅乱……”
……
一对儿走了五步,停下了,又说了几句人话。
“嗯!……我只好……嗯!……现在祝您成功……”
“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地方,事情像钟表一样摆着了,我要是不把这事儿圆满办成,那就请友好地相信我:我——草包一个。”
“嗯?”
“您说什么?”
“该死的鼻炎。”
“我是说事情……”
“嗯……”
“心灵的安排,像乐器:它们演奏音乐会——您说的是这?指挥留在后台挥舞指挥棒。给参政员阿勃列乌霍夫发通知,捉摸不定的人将面临……”
“该死的鼻炎……”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将面临……总之,一次演奏会的三重奏,俄罗斯在那里——池座观众。您明白我吗?明白吗?您干吗老不作声?”
“您听着,有赏金吧……”
……
“不,您没有懂我!”
“我懂。嗯——嗯——嗯——小手绢真不够。”
“怎么了?”
“这鼻炎呀!……而猎物——嗯——嗯——嗯——不会跑掉?”
“嘿,他往哪儿跑……”
“那样的话,该拿赏金……”
“赏金!我干活不是为赏金:我是个演员,您明白吗?——演员!”
“特殊的……”
“怎么啦?”
“不怎么,我拿脂油蜡烛治病。”
矮个子掏出一块擦鼻子小手绢,鼻子又嗯嗯起来。
“我说的是事情!真的,您转告他们,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答应过……”
“脂油蜡烛是一种治鼻炎很有效的药……”
“您把从我这里听到的全告诉他们,这事儿已经明摆着了……”
“晚上拿它擦鼻孔,早晨——就好……”
“事情已经摆着了,我再说一遍,像钟表……”
“鼻子清爽了,呼吸就畅通了……”
“就像钟表!……”
“啊?”
“钟表,见鬼,钟表一样准确。”
“耳朵堵住了,我听不见。”
“钟——表——”
“啊嚏!……”
一块小手绢又在赘疣上擦了几下,两个影子慢慢消失在蒙蒙湿雾中。头戴带耳套的假海狗皮帽的胖子的影子,很快又从烟雾中显露出来,他漫不经心地望了一眼彼得保罗大教堂的尖顶。
那影子接着便进入小饭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