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亚历山大广场 星期三,8月29日

她让她的靠山等了足足两天,她把这段时间全都花在了她亲爱的弗兰茨身上,她和他一起乘车去了埃尔克内尔(7)和波茨坦,痛痛快快地和他一起玩了个够。她现在和他共守着一个秘密,现在比以前更加保密,这个该死的小东西,她一点也不害怕,她亲爱的弗兰茨会在普姆斯的人那里干出什么事情:她还将采取一些行动。她将独自去观察,看都有谁参加舞会或玩九柱戏什么的。有这类活动的时候,弗兰茨是不会带上她的,赫尔伯特却会带上埃娃,而弗兰茨则会说:这对你不合适,我不愿意你和这帮下流坯混在一起。

然而,小索妮亚,小米泽,希望能为弗兰茨做点什么,我们的小猫咪希望为他做点什么,这比赚钱要强得多。她将把所有的事情都弄个水落石出,她要保护他。

当下一场舞会来临之际,普姆斯团伙和他们的朋友们全都跑到了兰恩斯多夫(8),清一色的自己人,其中有个女人,谁也不认识,是那个白铁工带她进来的,她是他的,她戴着一个面具,她甚至还和弗兰茨跳了一次舞,但只跳了一次,后来他去闻那香水味。那是在米格尔宝地(9),晚上花园里点上了灯笼,一艘星光闪闪的轮船开始起航,船上人头攒动,当船离开的时候,乐队奏起一支响亮的告别曲,而他们则在船上跳舞、喝酒,直至3点以后还不罢休。

小米泽和那个白铁工一起四处游荡,那白铁工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他有一个多么漂亮的女朋友啊;她看见了普姆斯和他的夫人,还有赖因霍尔德,他脸色阴郁地坐在那里——这个人总是情绪不佳——,还有那位优雅的商人。2点钟的时候,她和那位白铁工一起钻进汽车离开;他在汽车里还能够对她进行狂吻,干吗不呢,现在,她的心里已经比以前有数多了,她是不会惊慌失措的。小米泽都知道些什么?普姆斯的人全是什么模样,因此,她可以任他长时间地狂吻,她的人还是弗兰茨的,夜幕深沉,在这样的黑夜里,那帮家伙把她的弗兰茨从汽车里甩了出去,而现在,他要来找那个人了,他就会知道,那个人是谁了,而他们全都怕他,否则的话,那个赖因霍尔德怎么会跑上来呢,而这可是个肆无忌惮的家伙,我的弗兰茨,可是个好青年,我真的可以把这个白铁工吻死,我是这样地爱弗兰茨,是的,你只管把我亲个够吧,我会咬断你的舌头,哎呀,他还在开车呢,他还会把我们坐的车开进沟里去的,呼啦,今天夜里你们这里就跟天堂似的,要我怎么开,向左还是向右,你想怎么开就怎么开,你真是个可爱的人儿,米泽,可不是吗,我很好吃吧,卡尔,你今后还要多带我出来,喔唷,这个傻瓜,他喝醉了,他还会把我们坐的车开进施普雷河的。

这是不可能的,除非我真的喝醉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还要去跟踪我那亲爱的弗兰茨,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不知道,我想干什么,只要他愿意,我愿意,这就应该永远成为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我们俩都愿意如此,这样做是我们俩共同的愿望,哦,真热啊,再亲亲我,这里,抱紧我,卡尔,哎呀,我浑身发软,我浑身发软。

小卡尔,小卡尔,你,你就应该是我的白马王子,街上的橡树黑压压地一晃而过,我把一年之中的128天,一天之中的早上、中午和晚上,送给你。

噼扑啪,两个穿蓝色制服的警察来到墓地。他们坐到一块墓碑上,举止文雅,当有人从他们的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们就会问人家有没有见过某个名叫卡西米尔·布罗多维西兹的人。这个人三十年前犯了点罪,但具体是什么罪,人们并不清楚,因而很有可能还会出点别的事情,这类人绝对是靠不住的,我们现在想获取他的指纹,确定他的身长,而最好的办法是先把他抓住,让人把他带到我们跟前来,特啦里,特啦啦。

赖因霍尔德拉起裤子,趿拉着鞋在他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宁静和钱多并不让他觉得受用。他的最后一位女友已经被他打发掉了,这个漂亮的女人现在也不能讨得他的欢心了。

必须做点别的事情。他想从弗兰茨这里下手。这个笨蛋现在又开始四处闲荡,满面红光地炫耀他的女人;好像蛮了不起似的。我也许可以把那女人从他手里夺过来。她前两天的胡扯让我觉得恶心。

那个白铁工,名字叫做马特,当然,他在警察局登记的姓名却是奥斯卡·菲舍尔,当赖因霍尔德向他问起索妮亚的时候,他的表情十分惊讶。见人家开门见山,问起索妮亚,马特也就不假思索地承认了,咳,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是这么回事呗。赖因霍尔德于是就用自己的一只胳膊揽住马特的腰,同时问道:马特是否愿意把她让给他,他想带她去做一次小小的郊游。真相于是大白:索妮亚不是属于马特,而是属于弗兰茨的。那好,那么马特就可以把这姑娘给他弄来,他要开车带她去弗莱恩森林(10)兜风。

“那我可管不了,你得去问弗兰茨才行。”“我不能去问弗兰茨,我和他以前有点过节儿,而且,我认为,这个女人是不会喜欢我的。这一点我已经感觉出来了。”“我可不愿意干这种事情。我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她了呢。”“咳,不会碍你的事的。就出去兜一次风。”“你把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占了,我都不在乎,还有她,只是,上哪儿去弄呢,除非去偷。”“嘿,她不是在和你一起玩嘛。喂,卡尔,要是我给你一张褐色的大票子呢。”“只管拿来吧。”

两个穿蓝色制服的警察坐到一块石碑上,他们向所有的过往行人打听询问,他们拦住所有的车辆:他们有没有见过一个黄脸、黑头发的家伙。他们正在找他。他做过什么事,或者会做什么事,他们并不清楚,这些都写在警察局的报告里。可是,谁也没有见到过他,或者说,谁也不愿意自己见到过他。因此,这两个警察还得继续沿着一条条的道路走下去,另有两个警察被派来和他们做伴。

星期三,1928年8月29日,这一年已经失去了242天,再没有太多的日子可以失去的了——马格德堡之行,恢复健康,赖因霍尔德染上酒瘾,米泽的出现,他们进行该年度的第一次偷盗,弗兰茨重展欢颜,归于平静,极尽温和,伴随着这一切的发生,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就在这一天,那位白铁工和小米泽一起乘车向着郊外飞奔。她对他,也就是弗兰茨,说,她要和她的那位靠山一起坐车出去。她为什么要坐车出去,她并不知道。她一心只想帮助弗兰茨,但怎样帮,她并不知道。她夜里做了一个梦:她的床和弗兰茨的放在了他们的房东的起居室里,床的上方是一盏灯,接着,门边的帘子动了起来,一个灰蒙蒙的东西,一个幽灵,慢慢地从里面绕出来,走进屋子。唉,她叹了口气,然后,她爬起来,坐在床上,而弗兰茨则在一旁酣睡不醒。我要帮他,他不会出什么事的。然后,她又躺了下去,真滑稽,我们的床怎么会滚到前面的那间起居室里去呢。

就那么一下子,他们就到了弗莱恩森林,弗莱恩森林真漂亮,是个疗养的好地方,有座漂亮的疗养花园,铺满黄色的鹅卵石,很多人在上面走。他们刚刚在疗养花园旁边的露台上吃过中饭,那他们将碰到的人会是谁呢?

地震,闪电,闪电,打雷,铁轨断裂,火车站倒塌,咆哮,烟,雾,一切都完了,雾气狼烟,什么都看不见,雾气狼烟,源源不断的叫喊……我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让他来吧,让他坐吧,我不怕他,就是不怕他,我直视他,我镇定自若。“这是米泽小姐;你认识她吗,赖因霍尔德?”“见过一两面。认识您很高兴,小姐。”

他们就这样坐在了弗莱恩森林的疗养花园里;饭店里有人弹得一手好钢琴。我坐在弗莱恩森林,这个人就坐在我的对面。

地震,闪电,雾气狼烟,一切都完了,不过,我们碰见了他,这很好,普姆斯那里发生过的所有事情,还有弗兰茨正在干什么,我全都要从这个人的口里掏出来,我要让这个人垂涎三尺,用这个法子来对付他,就能够把事情办成;好好地扑腾扑腾,这个人随后就到。米泽梦见幸运正在向她招手呢。那个弹钢琴的人唱道:对我说oui,我的宝贝,这是法语,对我说是,就算用中文也无妨,你想怎样就怎样,这完全是无所谓的,爱情是全世界的。通过鲜花来对我说,通过鼻子来对我说,轻声地对我说,迷醉地对我说,对我说oui,说yes或者说是,——别的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愿意!

几杯烧酒端了上来,每个人喝了一小口。米泽透露,她参加过那场舞会,一次开心的谈话由此开始。应大家的要求,那位乐队队长先生坐在钢琴旁演奏:在瑞士,在蒂罗尔,弗里茨·罗勒尔、奥托·斯特兰斯基作词,安东·普洛菲斯作曲。在瑞士,在蒂罗尔,人在那里的感觉真的是很不错。因为蒂罗尔有母牛产下的温热的牛奶,而瑞士则有处女,啊啊!我们这里——我们说老实话吧,很难找到这类东西。所以我觉得瑞士,还有蒂罗尔,棒极了!嚯咯咯咿啼!音乐书店有售。嚯咯咯咿啼,米泽笑了,眼下,我那可爱的弗兰茨还以为,我在我的那个老头子那里呢,可是——我就在他自己身边,他却没有觉察。

我们待会儿准备坐小车在这一带转转。这是卡尔、赖因霍尔德和米泽的意思,倒过来,米泽、赖因霍尔德和卡尔,还可以说,赖因霍尔德、卡尔、米泽,这是他们大家的意思。电话铃声偏偏在这个时候响起,服务员叫道:马特先生有人找,难道你事先没有眨过眼睛吗,赖因霍尔德,你小子,好吧,我们没得说的,米泽也跟着微笑,你们俩也不反对,看来,下午会过得很快活。这时,小卡尔又回来了,哦,小卡尔,小卡尔,你就该是我的白马王子,你不舒服吗,不,我得马上回柏林去,你呆着吧,米泽,我非得回去不可了,谁知道会有什么事呢,他还吻了米泽一下,但没有透露任何情况,卡尔,非要我留下来吗,小老鼠,任何男人,只要逮住机会,就会一个人甩单帮,再见,赖因霍尔德,复活节快乐,圣灵降临节快乐。他从衣帽钩上取下帽子,走了。

我们还坐在这里。“真没有办法。”“所以呀,小姐,您前两天就不该那样大喊大叫的。”“那只是因为我吓坏了。”“那可是当着我的面啊。”“我什么人都能习惯。”“多讨人喜欢呀。”瞧这小女人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的,好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婆娘,我敢打赌,我今天就会把她弄到手;那你就好好等着吧,我的伙计,我先让你扑腾个够,然后你就该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我。他在瞪眼睛。大概把一整棵芹菜吞到肚子里去了。

那位钢琴演奏家的歌唱完了,那架钢琴也累了,也要去睡觉了,赖因霍尔德和米泽于是爬上山坡,漫步进入森林。他们手挽着手地聊天,这小子一点也不赖。而当他们6点钟重返疗养花园时,卡尔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他又开着汽车回来了。我们这就回家吗,晚上有满月,我们一起到林子里去,多美呀,我们就这样定了。于是,他们仨在8点钟的时候一起向森林走去,可是,卡尔却还得赶紧回旅馆定房并查看一下他那辆汽车。我们待会儿在疗养花园里碰头。

这是一座茂密的树林,很多人手挽着手地来这里散步,这里也有几条僻静的小路。他们并肩而行,如梦如痴。米泽一直想问,却又不知道问什么,多美呀,和这个人手挽着手地走在一起,唉,算了,我再找别的机会问他吧,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夜晚。上帝啊,弗兰茨肯定对我有想法,我要赶紧离开这座林子,在这里散步真是美极了。赖因霍尔德用胳膊揽着她,这个人有着一只右臂,这个男人走在她的左边,弗兰茨总是走在她的右边,这样走很奇特,这只胳膊是多么的强壮有力,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家伙哟。他们在树林间穿梭,地面十分柔软,弗兰茨艳福不浅,我要把他的这个女人抢过来,要她在一个月里为我所有,这以后就随他的便,干什么都行。如果他图谋不轨的话,就在下次外出行动时收拾他,叫他趴在地上起不来,这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这是一个可爱的女人,而且对他也很忠诚。

他们一边散步,一边海阔天空地闲聊。天色渐渐地暗淡下来。这样谈起话来倒更方便了;米泽叹了一口气,只走路而不说话,只感觉到另一个人的存在,这样下去太危险了。她不停地往那条通向外面的小路看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他呆在一起;可是上帝啊,我到底为什么要和这个人呆在一起啊。他们转着圈。米泽偷偷地冲着公路的方向往回走。睁开眼睛吧,你到了。

现在是8点。他拿出随身带着的手电筒,他们走进旅馆,森林落在了我们的身后,小鸟们,啊,小鸟们,它们的歌声是如此的美妙、动听。他的身体开始颤抖。那是一条奇特而宁静的小路。他有一双雪亮的眼睛。他心平气和地走在她的身旁。那个白铁工形单影只地等候在露台上。“你弄到房了吗?”赖因霍尔德回过头去找米泽;她已经走了。“那位女士在哪里?”“回她的房间去了。”他于是跑去敲门。“那位女士已经定了房间,她睡觉去了。”

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刚才的情形真美。那座暗淡的森林,那些鸟儿。我到底想对这个女孩干什么;我想得到她。赖因霍尔德和卡尔一起坐在露台上;他们抽着粗大的雪茄。他们相视而笑:说真的,我们跑到这里来干啥呀?我们原本也是可以睡在家里的。——赖因霍尔德仍在慢悠悠地作着深呼吸,慢悠悠地抽着他的雪茄烟卷,那座暗淡的森林,我们转着圈子,她又把我领了回来:“随你的便,卡尔。我今晚就呆在这里。”

随后,他们两人再次来到森林边上,他们坐在那里,看着一辆辆的汽车驶过。这是一座茂密的树林,人们走在柔软的土地上,很多人手挽着手地来这里散步,我就是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