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本·杰甫逊先生和贝尔纳普、卡区曼、梅森、斯密里可截然不同,事实上,跟所有见过克莱德,或是在法律上对他这件案子表示关心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他年轻,个子又瘦又高,人生得很粗,棕色皮肤,人冷静,但并不冷酷,意志和决心跟钢一般坚韧。而且在智力方面、法律方面,真有一套,再加上他那种精明、善于为自己打算,真活像一只山猫或是一只雪貂。还有他那张棕色脸上那一对精明、坚韧、淡蓝色的眼睛。那个长长的鼻子显出有力而好奇的特色。他那双手和他的身子很有力。他一发现他们(贝尔纳普与杰甫逊事务所)有可能把为克莱德辩护的任务接过来,就即刻研究了一下验尸官的验尸记录、几位医生的报告,以及罗伯塔和桑德拉的那些信件。他这时正跟贝尔纳普在一起;贝尔纳普正讲给他听,说克莱德现在已经正式承认确实策划过要弄死罗伯塔,虽然实际上并没有这么做,因为就在紧要关头陷入昏迷状态,或是起了悔恨之心,因此只是无意中打了她,他便一味眼瞪瞪望着,既没有一丝笑容,也不发表什么议论。
“不过他跟她一起到那里去的时候,心理上并不是这样一种情况吧?”
“不是。”
“事后游开的时候,也不是这种情况?”
“不是。”
“穿过树林,或是换另外一套衣服、另外一顶帽子,把三脚架藏起来的时候,也不是这种情况?”
“不是。”
“当然你也明白,从法律观点推断,如果我们接受他这一套说法,那他就和打过她一样是犯了罪,而且法官也必须这样判决。”
“是的,我明白。这一切我都想到过了。”
“嗯,那么……”
“啊,我跟你说,杰甫逊,这是一件棘手的案子,准没有错。据我现在看起来,好牌似乎都在梅森手里。我们要是能把这个家伙开脱了,那就任什么人我们都开脱得了啦。不过,据我的理解,我到现在还没有打定主意,除非我们借口精神病或感情冲动,诸如此类加以推诿,像哈里·桑那个案子那样——否则,我们就不提这一点。”他顿了一下,犹犹豫豫地搔了搔略带灰白的两鬓。
“你当然认为他是犯了杀人罪啰?”杰甫逊冷冷地插嘴说。
“啊,你现在可能非常吃惊吧,我并不这么看。至少我还没有肯定我自己有这种看法。说老实话,这是我经手的最难办的案件之一。这个家伙绝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狠心、那么冷酷,可以说是相当老实可亲的。你自己也会看出来,我是说他的态度。他只有二十一二岁。尽管跟格里菲思家的人有这么一些关系,可他很穷,实在不过是一个普通职员。他还跟我说,他父母也很穷。他们搞了一个教堂什么的,在西部,我记得是丹佛吧。在这以前,是在堪萨斯市。他有四年没有回家了。事实上,他在堪萨斯市一家旅馆里做服务员的时候,干了一件荒唐事,闯了祸,不得不逃跑。这件事,我们得提防一下梅森,不管他是否知道。事情好像是这样,他跟其他几个服务员私下开了一个富翁的一辆汽车,后来,他们怕时间来不及,结果撞倒了一个小女孩,把她撞死了。我们必须把这件事弄清楚,以备万一,因为,如果梅森也知道,他会在本案审理的时候突然提出来,以为我们没有想到这一着。”
“嗯,他来不了这一手,”杰甫逊回答说,他那对严厉有神的蓝眼睛闪着光芒,“只要我到堪萨斯市去调查一下。”
贝尔纳普接着把他所知道的克莱德到目前为止的经历,全部讲给杰甫逊听——讲他如何在到莱科格斯以前洗过碟子,在饭馆里侍候过客人,跟买汽水的干过伙计,开过送货车,总之,什么都干过,他如何一向被姑娘们迷住,如何第一次遇到罗伯塔,后来又遇到桑德拉。最后,怎样陷入困境,却又狂恋着另一个,除非摆脱第一个,否则第二个就到不了手。
“有这些情况,你还有点怀疑他没有弄死她吗?”杰甫逊听完以后,问道。
“是啊,我说过了,我还不能确定他弄死她了。不过,我确实知道,他很迷恋第二个姑娘。每逢他或是我偶尔提到她,他的神色就不同了。譬如说,有一次,我问起他跟她的关系,尽管人家现在控告他诱奸,并且弄死了另一个姑娘——可是,他只是对我望望,好像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侮辱了他或是侮辱了她似的。”说到这里,贝尔纳普强笑了一下,杰甫逊把两条瘦长腿顶住面前的胡桃木桌子,眼瞪瞪盯着他。
“真的吗?”他后来说。
“还不只这样,”贝尔纳普接着说,“他还说‘怎么了,没有,当然没有。她决不让干出这种事,而且……’他说到这里,就不说了。‘而且什么,克莱德?’我问他。‘啊,别忘了她是什么人。’‘啊,我明白了。’我说。然后,你信不信,他还想知道是否有办法在报纸上和本案中不提她的名字和她写给他的那些信,不让她家里知道。这样,她和他们受到的打击就不至于太大。”
“真的吗?不过另外那个姑娘怎么样呢?”
“我正想说这一点。据我了解,他竟然在诱奸了那个姑娘以后,还打算害死她,甚至也许确实害死了她。不过,那姑娘想入非非把他也弄昏头了,实在连他自己也不很明白他干了什么事。你懂了吧?你也知道,像他这个年纪的一些年轻人是怎么一回事,尤其这些人对女人、金钱一向没有缘分,而又一心想要摆阔。”
“你认为这样也许就把他弄得疯疯癫癫了,是吧?”杰甫逊插嘴说。
“嗯,可能的,心思乱了,中了魔,疯了,你也知道,照纽约人的说法,脑子突然出毛病了。不过,他还在为另外那个姑娘伤心呢,这倒是千真万确的。说实话,我看,他在看守所里哭,多半是为了她。知道吧,我进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在哭,哭得心都要碎了似的。”
贝尔纳普若有所思地搔了搔右耳。“不过,不管怎么说,说他被这一切搞糊涂了这个说法当然有点价值,一方面,奥尔登这个姑娘逼着要他跟她结婚,而另一方面,另一个姑娘表示愿意跟他结婚。这我很了解。我自己就遇到过一次这样为难的局面。”然后,他顿了一下,把那件事讲给杰甫逊听。“再说,”他接着说,“他说过,在六月十八或十九日《时代统一报》上,可以找到另一件双双溺死的新闻。”
“那好,”杰甫逊回答说,“我来找。”
“我希望你明天,”贝尔纳普接着说,“跟我一起到那边走一趟,看你对他有什么印象。我在一边观察,看他是不是用同样的态度把一切都告诉你,我希望能听听你的看法。”
“我当然会告诉你。”杰甫逊气呼呼地说。
第二天,贝尔纳普和杰甫逊一起到看守所去看克莱德。杰甫逊先跟他谈了一下,对他所讲的离奇故事又暗自思索了一番。即便这时,他还不能肯定到底克莱德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不是有意打了罗伯塔,还是有意的。因为,如果不是有意的,那他怎么会在事后游开去,听凭她淹死呢?连他都难于相信这件事,要陪审团相信,显然就更难了。
另一方面,贝尔纳普有一个说法,说可能当时他精神错乱、神志不清,因此他就看中了《时代统一报》上的报道,照着干起来。自然,这也许是确实的,不过,至少在杰甫逊个人看起来,克莱德现在好像还相当聪明,相当清醒呢。据杰甫逊看,他要比贝尔纳普心目中的这个人更狠心,更狡猾,自然,这种狡猾已经被一种文雅而讨人欢喜的举止掩盖了,而由于这些举止,人家就禁不住会喜欢他。不过,克莱德决不愿像对待贝尔纳普那样信任杰甫逊,这种态度,最初并不能使杰甫逊对他亲近。但杰甫逊的坚决与认真即刻使克莱德心悦诚服,他感到杰甫逊如果不是出于情感上,就是出于职业上的兴趣。又隔了一会儿,他认为这个年纪更轻些的人说不定更能替他出力,他对他的期望甚至超过了对贝尔纳普的期望。
“当然,你也明白,奥尔登小姐写给你的这些信是很有力的证据,是吧?”杰甫逊听克莱德把他的事又重新叙述一遍之后说。
“是的,先生。”
“这些信让一个不知内情的人读来,一定觉得很悲惨。正因为这样,这些信很可能使任何陪审团都会对你有成见,尤其是把这些信跟芬琪雷小姐给你的信做一个对比。”
“是的,我看这些信对我是不利的,”克莱德回答说,“不过,她平时并不总是这样。只是在她遭到不幸,我又要她放开我时,她才这么写的。”
“我知道。我知道这一层,我们要考虑一下,如果可能的话,说不定我们要提出来。如果有什么办法,能不提到这些信,那就好了。”他回过头来对贝尔纳普说。接着,又对克莱德说:“不过,我现在要问你的是,你跟她接近差不多有一年光景吧?”
“是的。”
“你跟她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当中,或是在这以前,她是否在什么地方跟任何一个年轻人有过交往,或甚至很密切,我是说,据你所知道的来说?”
克莱德现在明白了,不论是什么想法或是什么花招,只要在杰甫逊看起来,可能成为一个逃脱法网的借口,他就敢于提出来,也许他并不怎么考虑别人怎么想。不过,他非但没有因为这个主意高兴起来,相反,他实在吓了一跳。对罗伯塔,对她的为人,要捏造这种谎言,那太可耻了。他决不能,也决不会暗示有这类捏造的事。于是,他回答说:
“不知道,先生。我从没有听说她跟其他任何人在一起。事实上,我知道她并没有。”
“很好!这一点就确定了,”杰甫逊急促地说,“从她那些信看起来,我断定你所说的是确实的。另一方面,我们必须弄清全部事实。要是万一有什么别人,那就有大出入了。”
克莱德听到这里,还弄不清他是否有意让他意识到这个主意很有价值。不过,不管怎么说,他认定,不应该有这种想法。可是,他心里又暗想:要是这个人能替我想出一个真正有力的辩护的理由来,那就好了!他看起来很精明。
“那么,好吧。”杰甫逊接着说。还是那么一种冷冷的、专找漏洞的口气。在克莱德看来,简直一点感情或是怜悯心都没有。“还有一点我要问你。自从你认识她以来,不论是在你跟她来往密切以前或是以后,她是否写过内容卑鄙、讽刺,或是提出任何要求、进行恐吓的信给你?”
“没有,先生,我不记得她写过这类信,”克莱德回答说,“事实上,我知道她从没有写过。从没有写过,先生。也许除了最后几封信……那最后一封。”
“我看,你从没有给她写过信,是吧?”
“没有,先生,我从没有给她写过信。”
“为什么呢?”
“嗯,她跟我一起在工厂里,明白吧。再说,她回家以后,最后我又怕写。”
“我明白了。”
克莱德进一步指出了一点,而且这也是实实在在的情形。那就是,在另一方面,有时罗伯塔可能并不像她平日那么温顺,事实上可能很坚决,甚至很倔强。他再三对她说,她这样逼着他要在这时候跟她结婚,会把他的社会地位以及其他的一切都毁掉的,可是她一点也不理会。甚至即使他说明愿意一面工作,一面赡养她,她也一点不理会。据他现在说,这种态度是引起这一切不幸的原因,而在芬琪雷小姐方面(讲到这里,他口气中含着崇拜和兴奋,杰甫逊也即刻注意到这一点),却愿意为了他不顾一切。
“这么说来,你实在很爱芬琪雷小姐,是吧?”
“是的,先生。”
“而且在你遇到她以后,你就无法再把罗伯塔放在心上了,是吧?”
“是的,是的。我实在没有办法。”
“我明白了。”杰甫逊说。一面郑重地点点头,一面暗想,要是让陪审团也知道这一点,不但无益,甚至有害。
后来又想到,最好也许还是依照贝尔纳普先前根据当时习惯了的司法程序提出的主意,推说他想象自己已经陷入非常可怕的境地,以致神经错乱或是脑神经一时失常。不过,除了这个想法之外,他又接着说:
“你说过,最后那一天,你跟她一起在船上的时候,你觉得有点异样,你打到她的时候,你实在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是吧?”
“是的,先生,这是实在的情形。”说到这里,克莱德接着把他当时的情况又叙述了一遍。
“好的,好的,我相信你,”杰甫逊回答说,仿佛相信克莱德说的是真话,可实际上对这一点还是不能理解,“不过你当然也知道,面对另外的一些情况,没有一个陪审团会相信这一点的,”他宣告说。“需得解释的事情太多,而且拿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无法解释得很清楚。关于那个说法,我还不明白。”他转过脸来对贝尔纳普说。“那两顶帽子,那只手提箱……除非我们提出神经错乱一类的说法。关于这一切,我还不太有把握。据你知道,你家里有过神经错乱的人吗?”他又转过脸来对克莱德说。
“没有,先生,我从没有听说过。”
“没有什么叔父、堂弟兄,或是祖父,曾经突然发精神病,或是产生过奇奇怪怪的想法,或是这一类的事?”
“我从没有听说过,没有,先生。”
“而且,你在莱科格斯有钱的亲戚,要是我出来证明有这么回事,他们不会很高兴吧?”
“我想他们不会很高兴,是啊,先生。”克莱德回答说。他心里想到了吉尔伯特。
“嗯,让我想一想,”杰甫逊过了一会儿接着说,“这就相当为难了。不过,我看不出有什么别的更妥当的办法。”说到这里,他又回过头去问贝尔纳普,自杀的说法他认为怎么样,既然罗伯塔那些信里流露出一种忧郁的情绪,这样就很容易引导到自杀的想法上去。他们能不能这样说,说她跟克莱德到了湖上,要求他跟她结婚,他拒绝了,她就往水里一跳。他吓慌了,神志不清了,没有想到救她的事。
“不过,他自己说过风把他的帽子吹掉了,他想捞起帽子,就把船弄翻了,这个说法又怎么办呢?”贝尔纳普插嘴说,就像克莱德根本不在旁边似的。
“嗯,这话不错。不过,也许我们能这么说:既然她落到这一步,他在道义上是有责任的,而她的自杀又是由于她落到这一步的缘故,因此,他就不愿把她自杀的真相说出来。这样行不行?”
克莱德往后一缩,可是他们俩谁也不注意他。他们谈话的神情就像他不在旁边,或是对这件事不可能有什么主张似的。这一套办法,使他很诧异,不过他并没有出来反对,因为他自己实在觉得连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登记假名字!那两顶帽子……那套衣服……他的手提箱!”贝尔纳普这么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可还是坚持他的意见。这种语气足以使克莱德感到,在贝尔纳普看来,他的处境多么严重。
“啊,不管我们提出什么说法,这些事情是必须设法解释清楚的,”杰甫逊犹豫地说,“我们要是把他这套计划的真实情况承认下来,就不能不提出神经错乱的说法,无论如何,我是这么看的。而且,除非我们利用这么一个说法,不然的话,不管我们如何进行,这些证据总要设法对付。”他有气无力地把双手一摊,好像在说:说实话,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不过,”贝尔纳普坚持说,“既然有这么一些情况,而且真像她信里说的那样,他也已经答应了,可临了又不肯跟她结婚……啊,这样只有对他不利。结果,只有对他成见更深。不,这个办法行不通。”他下了这么一个结论,“我们必须另外想个办法,要能叫人家对他产生一点同情。”
跟着,杰甫逊就再一次向克莱德转过头来,仿佛根本没有进行刚才那番讨论似的。而且,他望着他的那种神气,好像在说:“你真是个问题啊。”接着,杰甫逊说:“啊,是啊,你在克伦斯顿家附近湖里的那套衣服……把你丢下衣服的地方尽量准确地告诉我,这地方离开那幢房子有多远?”他等了一会儿,克莱德才断断续续地把他所记得的时间、地点等细节说了一遍。
“要是我能到那里去一趟,我马上就能找到。”
“是啊,这我知道。不过,没有梅森陪同是不会准许你上那里去的,”他回答说,“甚至就是有梅森陪同,也会不准许你去。你现在是在监牢里啊,没有政府许可,不能带你出去,明白吧。不过,那套衣服我们必须弄到手。”接着,他向贝尔纳普转过头去,压低声音说:“我们要把它弄到手,洗干净,然后拿出去作为他拿去洗了的……没有藏起来,明白吧。”
“嗯,是这样。”贝尔纳普懒洋洋地说。克莱德站在一旁很好奇地听着。这一套为他公开策划的欺诈办法使他也很诧异。
“还有掉到湖底的那只照相机,这我们也必须设法拿到手。我看,说不定梅森也许知道有这东西,或是疑心在湖底。总而言之,我们必须先他一步弄到手,这非常重要。你认为那天你去的时候,那根杆子附近就是翻船的地方吗?”
“是的,先生。”
“嗯,我们必须想个办法,看能不能弄到手,”他回过去对贝尔纳普说,“要是有办法,我们不希望在开庭的时候提到这件东西。因为,要是他们没有弄到它,那他们就会肯定地说,他拿三脚架或其他他所没有的东西打了她。这样,我们就可以抓住他们的把柄了。”
“是啊,很对。”贝尔纳普回答说。
“梅森弄到的那只箱子,我也还没有看到过,不过我明天要看一下。你从水里上来以后,把这件当时还是湿淋淋的衣服放在提箱里的吗?”
“不,先生,我先拧了一下。然后,尽量把它弄干了。然后,把它包在原来包午饭点心的包装纸里,这才放到提箱里,下面还垫了一些干松针,上面也放了一些。”
“据你知道,你把那件衣服拿出来以后,提箱里就不会有什么湿印子了吧?”
“不会,先生,我想不会。”
“不过你不能肯定吗?”
“您现在问起,我就不能十分肯定了……不能十分肯定,先生。”
“好吧,我明天自己去看吧。关于她脸上的伤痕,你还没有对这里或是任何地方的人承认说是你打了她吧?”
“没有,先生。”
“还有,她头上的伤痕是被船撞的,和你过去说过的那样,是吧?”
“是的,先生。”
“不过,其他的一些伤痕,你认为说不定是被你的照相机碰出来的吗?”
“是的,先生。我看是这样。”
“那么,嗯,据我看,这是一个办法,”杰甫逊又回过头去对贝尔纳普说,“我看,到时候我们不妨说,这些伤痕根本不是他弄的。明白吧?是他们在设法打捞她的时候,一些钩子和篙弄的。反正我们不妨这样试一试。而且,即便不是钩子和篙弄的,”他说,语气中略带阴险和冷淡,“把她的尸体从湖上运到火车站,又在车上从那边运到这里,当然就说不定会弄出伤痕来。”
“对啊,我看,梅森要能证明伤痕不是这么弄出来的,那可不容易啊。”贝尔纳普回答说。
“讲到那只三脚架,嗯,我们不妨把尸体起出来,我们自己量一量,并且量一量那只船的船帮。这样,梅森虽然把三脚架弄到手了,要利用它也许就不那么容易了。”
杰甫逊说这些话时,眼睛显得很小,很清亮,蓝蓝的。他的头和身子有点像雪貂的神气。一直在一旁毕恭毕敬看着、听着这一切的克莱德,觉得这个年轻些的人也许正是可以救他急的人。他精明强干,讲求实际,明快直爽,冷静沉着,足以使人产生信心,像一台无法驾驭的、发着电的发电机。
到后来,这两个人准备走了,他难过起来。因为,有他们在身边,为他盘算、策划,他觉得更安全、更坚强,对于将来也许能重获自由的希望更大,把握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