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虚弱无异于活体内的死亡。弗兰茨·毕勃科普夫感到十分虚弱,他又躺到了床上,他躺着,他在躺的过程中迎来这些暖热的日子,他确信:我已濒临死亡,我有感觉,真的就要倒毙了。弗兰茨,如果你现在无所事事,不拿点真东西、最后的绝招、有力的措施出来,如果你的手不去拿起棒子、军刀为自己挥舞搏斗,如果你不能操起什么家伙就冲上去的话,弗兰茨,小弗兰茨,小毕勃科普夫,老伙计,那样的话,你就完了,一点救也没有了!那样的话,你就可以找格林哀森(6)来给你订做棺材了。
他在呻吟: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也不会死。他环顾这间屋子,壁钟在滴答滴答地响,我还活着,我还活着,他们想逼我就范,施莱贝尔差点一枪把我给崩了,可这种事是不该发生的。弗兰茨抬起他剩下来的那只胳臂:这种事不应该发生。
一种真正的恐惧把他赶下了床。他不再躺着了。而他如果将在大街上倒毙的话,他就必须从床上爬起来,他就必须出去。赫尔伯特和黑皮肤的埃娃去措波特(7)了。她有个年长的很有支付能力的情人,是个交易所的投机家,她很会利用他。赫尔伯特和她在一起,但隐瞒了真实的身份。这姑娘干得很好,他们每天见面,一起走路,分开睡觉。在这美丽的夏日,弗兰茨·毕勃科普夫又走上了街头,他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孤零零的弗兰茨·毕勃科普夫,虽然有些摇晃,但毕竟是在走路。你们看哪,那条眼镜蛇,它在爬行,它在跑动,它受到了伤害。虽然有了黑眼圈,它还是从前的那条眼镜蛇,不过,这只肥胖的动物瘦了,凹陷了下去。
现在,为了不至于倒毙在那间屋子里,这个老伙计开始在街上溜达,这个逃避着死神的老伙计,对于有些事情,对于有些事情的认识,可要比从前清醒多了。生活于他还是有所裨益的。他现在用鼻子嗅着空气,窥探着街道,想知道它们是否还属于他,是否愿意接纳他。他好奇地瞪着一根根的广告柱,好像它们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似的。是的,我的伙计,你现在的步子迈得并不大,你现在要抓紧点.别松手,你现在要咬紧你的牙关,攥紧你的十个指头,死死不放,就是为了不被人甩掉。
生活,它像一座地狱,是不是?这一点你早就在亨施克的酒馆里领教过了,当时,他们要把你和你的绑带赶出去,那个家伙对你进行攻击,尽管你根本就没有得罪过他。我也曾想过,世界是宁静的,有秩序的,可是,情况有些不妙,他们站在对面,样子可怕极了。转瞬即逝,很有点千里眼的味道。
你现在过来吧,你,过来吧,我想给你看点东西。这是大淫妇,淫妇巴比伦,她坐在水边。你看见一个女人坐在一只猩红色的动物身上。这个女人臭名昭著,有七个脑袋,十只角。她穿着紫色和猩红色的衣服,一身的黄金、宝石和珍珠,手里还拿着一只金杯。她的额头上写着一个名字、一桩秘密:大娼妓巴比伦,世间一切暴戾之母。这个女人吸食了所有圣徒的鲜血。这个女人的手上沾满了圣徒的鲜血。
弗兰茨·毕勃科普夫穿过大街小巷,他快步疾走,毫不懈怠,一心想着恢复健康,肌肉强壮。这是暖热的夏日,弗兰茨从一家酒馆走到另一家酒馆。
他找地方避暑。在酒馆里,一杯接着一杯的啤酒被端到了他的面前。
第一杯啤酒说:我来自酒窖,来自啤酒花和麦芽。我现在很凉,我的味道如何?
弗兰茨说:苦,很好,很凉。
不错,我为你降温,我为男人们降温,然后,我让他们发热,再然后,我带走他们那些多余的念头。
多余的念头?
是的,大部分念头都是多余的。难道不是这样吗?——当然。你的话不无道理。
一小杯烧酒放在了弗兰茨的面前。他们是从哪里把你给弄来的?——哎呀,他们酿制了我。——喂,你咬人,你张牙舞爪。——那又怎么样,谁叫我是烧酒呢。你大概好长时间没有沾过酒了吧?——是的,我差点没了命,烧酒宝贝,我差点死了的。有去无回。——从你的样子也看得出来。——看得出来,你可别胡说。还要尝尝你的味道,过来。啊,你真好,哎呀,你好辣,你好辣。——烧酒从他的喉咙管里潺潺流过:真辣。
那股火辣辣的烈焰在弗兰茨的体内燃烧,令他口干舌燥,他只好又要了一杯啤酒:你是第二杯啤酒,我已经喝了一杯了,你要对我说什么?——胖子,你先尝尝,然后你对我才有发言权。——原来如此。
这杯啤酒于是说道:喂,你可得当心,如果你再喝两杯啤酒、一杯烧酒和一杯格罗格的话,那你就跟泡涨的豌豆没有什么两样。——真的吗?——当然啦,那你又会胖起来,哎呀,看你都是什么样子啊?你能这个样子去见人吗?再喝一口。
弗兰茨又去抓第三杯:我这就喝下去。一杯接一杯地来。自始至终井然有序。
他问第四杯:你知道什么,宝贝?——它只是兴奋地怪叫。弗兰茨把它一饮而尽:我信。宝贝,你说的我全信。你是我的小绵羊,我们一起上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