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理中留下来的事就是由十一位见证人做证,有四人为梅森一方做证,七人为克莱德一方做证。七人中有一人是里霍勃斯地方的索特医生,罗伯塔的尸体被抬进船棚那天,他刚好在大卑顿。他现在做证说,他在那里见过,并且检验过罗伯塔的尸体。还说据他那时看来,这些伤痕也许就像克莱德所供认的那样,是无意中打了一下所造成的;并且说奥尔登小姐落水时,毫无疑问,还有知觉,并不是像公诉方面要陪审团相信的那样,已经失去知觉。听到了这样一个说法,梅森就盘问这位先生行医的身世,可惜他的身世并不出众。他在俄克拉荷马州一所二流的医科学校毕业后,就一直在一个小镇上行医。除他以外——这跟克莱德被控的罪行没有任何关联——有一个肯洛奇附近叫作塞缪尔·耶尔斯雷的农民做证。罗伯塔的尸体从大卑顿运到肯洛奇的那天,他刚好也走过这条路。他现在非常恳切地宣誓做证说,他在同一天早晨走过的时候,看到路上坑坑洼洼,这样,盘问他的贝尔纳普就找到了理由,说罗伯塔头上、脸上的伤所以特别重,至少这是近似的原因所致。可是,这一点做证,后来由梅森方面的见证人,就是替卢兹殡仪馆开车的那个司机,加以反驳。他也同样恳切地宣誓做证说,他在路上并没有发现什么地方有车辙或凹凸不平的地方。另外还有里琪和惠根做证,说凭他们所注意到或是能断定的那些方面看起来,格里菲思替格里菲思公司工作的时候,行动一向很专心,负责,并且很有成绩。他们没有发现他在业务上有什么过失。接着有几个无关紧要的见证人说,就他们看到的他在社交方面的行动来说,可以说是非常谨慎、规矩而小心。他们并不知道他做过什么坏事。遗憾的是,梅森在讯问他们的时候,马上指出了一件事实,就是他们从没有听说过罗伯塔·奥尔登这个人或是她的不幸,甚至克莱德跟她有来往他们也并不知道。
后来,很多虽然细微可关系重大、不易解决的论点,经双方各显神通,或是设法说得圆通,或是表示支持,或是进行了辩解,这样,就轮到贝尔纳普替克莱德做最后的申辩了。他申辩了整整一天,说得非常小心,通篇的精神跟他开头第一次辩论一样,把每一点都重新叙述了一遍。并且着重指出,克莱德怎样几乎不自觉地,虽然并不是完全无辜地跟罗伯塔发生了那么一种关系,以致双双落得如此不幸。他现在再一次提出说,克莱德早年贫困,这造成了,至少是助长了他心灵上和道德上的懦怯。加上后来有了一些新的往上爬的机会,是他过去从没有能抓住的,这才影响了他这“也许是太容易受到外界影响、太色情、太不切实际而富于空想的心灵”。毫无疑问,他是对不起奥尔登小姐的。这是毫无疑问的。他对不起她。不过在另一方面——被告律师所启发出来的供词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在最后他并没有像检察方面希望公众和可敬的陪审团所相信的那样残忍或是邪恶。世界上有很多人,他们在恋爱史上残忍的情形远远不是这个孩子所能梦想到的。可是,当然喽,他们并不一定为此就被绞死。至于从法律上讲,究竟这个孩子是否犯了被指控的罪行呢?陪审团要弄清这一点就非得注意到另一点:这个可怜的姑娘跟这个年轻人的恋爱关系,结果诚然很惨痛,可是陪审团决不能因为一般人对这件事很激动就受到影响,就确信或得出结论认为由于这一点,这个年轻人就犯了公诉书上明确提出的罪行。在两性的恋爱关系中,有时候哪能没有一方对另一方残忍的事情呢?
接着是一段冗长、详细的攻击,说明本案的证据性质纯属间接证据,这件所谓罪行,不论其中哪一部分事实,并没有任何人亲自看见或听见,只有克莱德本人却把他所处的离奇情况解释得非常清楚。他说明了这一点以后,对指南的事,克莱德记不起大卑顿船价的问题,他停下来把三脚架藏起来的问题,他离开罗伯塔这么近而没有去救她的问题,等等,贝尔纳普都只是一推了事,或者说是纯粹碰巧,或者说是记错了。至于克莱德没有去救她这一点,贝尔纳普就说克莱德自己晕头晕脑、心慌害怕,“正当他一生当中千不该万不该迟疑的时候,却致命地……迟疑了一下,可是并没有因此就犯了罪”,这实在是一个强有力的呼吁,虽然是诡辩式的呼吁,也不能说它没有长处,没有分量。
接着是梅森发言,他一个劲地坚决相信克莱德是最冷酷、最凶狠的那类杀人凶手。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拆穿那蜘蛛结网式的弥天大谎和站不住脚的论点。“被告辩护人企图凭借这些促使陪审团不去注意这一连串拆不开,也不可能拆开的已经充分证实了的证据,而检察方面就已经引证了这些证据,证明这个‘有胡子的成年人’是一个‘手上沾满了鲜血的杀人凶手’;事实上他确实是这么一个人。”接着,他花了好几小时,重新叙述了一遍一些见证人的话。另外又花了好几小时痛斥克莱德,或是重新讲到罗伯塔的悲苦,他说得这么扣人心弦,以至陪审团和听众几乎落泪。克莱德坐在贝尔纳普和杰甫逊中间,心里在盘算:这样技巧而动人地把证据重述一遍以后,看来陪审团决不可能宣告他无罪了。
接着是奥勃华兹从他那高高在上的座位上最后对陪审团训示:“诸位先生们,严格说来,所有的证据或多或少都是间接证据,不论是那些足以由此推断出有罪的事实,或是一个目击者所提供的事实。一个目击者做证,当然是以情况为根据的。”
“如果本案有任何实质性的事实与犯罪的或然性有什么出入,那么,你们诸位先生就有责任假定被告无罪。”
“而且必须记住,所有的证据绝不因为是属于情况方面,就应该不予信任或是受到非难。属于情况方面的证据往往也许比直接证据更加来得可靠。”
“我们这里,关于动机,关于动机在本案中的重要性,已经说得很多了。不过你们必须记住,动机的证明,绝不是定罪的时候必不可少的或者是基本的要素。人们不妨说明一个动机是一种情况,借以帮助确定一桩罪行,可是我们并不要求人们证明这个动机。”
“如果陪审团认定罗伯塔·奥尔登是意外或是无意中从船上落水,而被告并没有设法去救她,这并不能使被告犯罪,陪审团也就必须认定被告‘无罪’。在另一方面,如果陪审团认定被告在当时当地是用任何方式蓄意造成,或是促成这次致命的事件,或是通过一击,或是别的什么办法,那么,陪审团就必须认定被告有罪。”
“我固然并不是说你们必须同意你们的判决,可是我愿意提示一下,你们任何人决不应该抱那么一种态度,就是在缜密考虑以后,自己发现错了,可还不肯让步。”
奥勃华兹法官就这样在他那高高在上的座位上,庄严而训示式地对陪审团说了这么一番话。
接着,这一点既然已经说明了,到下午五点陪审团就起身从法庭上鱼贯而出。之后,在允许听众退庭以前,克莱德即刻被押到他的牢房。警长一直担着心事,生怕克莱德有遭到狙击的可能。押回去以后,克莱德整整等了五个小时。在这段时间当中,他在他那间牢房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或是装作看书,装作休息。克劳特和西塞尔受了各报记者的暗中嘱托,要把克莱德“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告诉他们,就很狡猾、一声不响地尽可能在旁边看守着。
与此同时,奥勃华兹法官、梅森、贝尔纳普、杰甫逊,还有他们左右的人和朋友们,正在布里奇堡中央旅馆各个房间里吃饭,一面喝一点酒,一面焦急地等着陪审团取得一致的意见,并且希望即刻就能做出判决,不管判决的性质如何。
与此同时,这十二位陪审员——农民,店员,老板,等等,他们再一次研究了梅森、贝尔纳普、杰甫逊所提出的那些精辟论点,以求得他们精神上的满足。不过,这十二人当中只有一人——塞缪尔·厄普汉,一个杂货店老板——(在政治立场上是反对梅森的,同时很欣赏杰甫逊的风度)——对贝尔纳普和杰甫逊表示同情,因此,他就装作对梅森的证据是否完整还有怀疑。这样,投了五次票以后,他就终于受到了威胁,说万一陪审团意见不一致,案件悬而不决,他们就要揭发他,也必然会激起公愤。“我们要治你。群众一定会知道你究竟采取的是什么态度,你别想蒙混过去。”他在北曼斯菲尔德开的杂货店生意既然不错,就马上打定主意,认为最好还是把反对梅森的心思克制一下,表示同意吧。
接着,从陪审团室通到法庭的那扇门上很庄严地响起四下敲门的声音。这是首席陪审员福斯特·伦特,一个做水泥、石灰和石块生意的人,他那只大拳头正在敲门。一听见这阵敲门声,饭后挤在这又热又闷的法庭上的数百人——虽说有很多人根本没有离开过法庭一步——就从昏昏欲睡中激动起来。“这是什么?什么事?是陪审团准备提出报告了?怎么判决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纷纷抢到靠近栏杆的座位上。在陪审团室门口守卫的两名警士喊道:“好吧!好吧!等法官一到就开庭。”接着,别的警士急急忙忙一路跑到牢房去通知警长把克莱德押过来,又一路跑到布里奇堡中央旅馆通知奥勃华兹法官和所有其他人。接着,因为孤零零而又提心吊胆的缘故,正在昏昏沉沉、晕头晕脑的克莱德,被克劳特戴上了手铐,由斯拉克、西塞尔和别的几个人前后押着带了过去。此外,奥勃华兹、梅森、贝尔纳普、杰甫逊,还有全体新闻记者、美术记者、摄影记者和其他一些人也都进来了,一个个坐在几星期来的老位子上。克莱德老是眨巴眼,这时坐在贝尔纳普和杰甫逊后面,并不是跟他们坐在一起了。因为,他现在戴上了手铐,克劳特牢牢地抓住手铐的另一头,他就不能不跟克劳特坐在一起。接着,奥勃华兹坐在他法官的位子上,书记官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陪审团室的门开了,十二位陪审员很庄严地鱼贯而入,他们都是各式各样古里古怪的人,大多穿着成衣店里现成的各色服装,而且都很旧了。他们进来以后,纷纷在陪审席上落座,书记官一招呼就又站起来。书记官说:“陪审团诸位先生们,你们对判决取得了一致的意见吗?”可是,其中没有一个人朝贝尔纳普或杰甫逊和克莱德这边看,贝尔纳普即刻意识到这很糟糕。
“全完了,”他对杰甫逊耳语说,“是反对我们的。我一看就看出来了。”接着,伦特宣布说:“我们已经取得了一致的意见。我们认定被告犯了杀人罪。”克莱德完全蒙了,可是还尽量装得镇静、严肃,眼睛几乎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前面的陪审团和远处。因为,就在昨天晚上,不是杰甫逊已经在牢房里跟他谈过了吗?杰甫逊看见他神情非常沮丧,就对他说,万一判决对他们不利,也没有什么关系,这次审判,自始至终不公正。每一步都受到成见和偏见的支配。梅森当着陪审团这么威吓讥刺,声色俱厉,这在任何高一级的法院看起来,决不会认为是公正或是适当的。经过上诉,请求复审,一定会批准的,虽说上诉由谁经办这一层,他现在还不准备多谈。
现在,克莱德想起这件事就自己盘算起来,认为这也许根本没有关系。这实在不可能有什么关系,还是可能有关系呢?可是,想想吧,万一不能复审,刚才说的这些话后果如何啊!死!就会落得这么一个结局,如果这是最后判决的话,而且,也许这就是最后的判决呢。那就得坐上那张椅子。这么久以来,他心里老是看到那张椅子,这么多日日夜夜都看到了,他怎样也无法把那张椅子从心里赶出去。如今,那张椅子又在他面前出现了,那张可怕的、狰狞的椅子,只是比先前逼得更近些,更大些了,就在他跟奥勃华兹这一段空当的正中央。现在,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张椅子,有些见方,椅子扶手和靠背厚厚的,上面和两旁有几根带子。上帝啊,万一事到如今无人肯搭救他呢!即便格里菲思家吧,也许现在也不愿意再花钱了!这才糟糕呢!杰甫逊和贝尔纳普提到的上诉法院,也许也不肯帮他的忙啊。那么,刚才宣布的这些话就要成为最后的判决了。会的啊!会的啊!上帝啊!他的牙床微微发颤,然后又咬紧了,因为他即刻注意到自己牙床在发抖。并且,就在这时,贝尔纳普正站起身来逐一讯问陪审员的决定。同时,杰甫逊把身子侧过来低声说:“别担心,这并不是最后判决。我们准保能撤销这个判决。”可是,当陪审员一个个说“同意”的时候,克莱德只在专心听他们说话,并没有听见杰甫逊的话。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个都说得这么坚决啊?难道连一个人都没有那么想:也许他并没有像梅森所说的那样,故意打了她?贝尔纳普和杰甫逊坚持他曾经回心转意的说法,难道说连半信半疑的人一个都没有吗?他对他们全体看了一眼,有小个子,有大个子。他们就像一堆深褐色的木偶,脸和手都是淡褐色的或是褪了色的象牙色的。接着,他想到他的母亲。事到如今,她也就会听到了。因为这些新闻记者、美术记者、摄影记者现在都聚在这里听消息呢,格里菲思家——他伯父和吉尔伯特——现在会怎么想呢?还有桑德拉!桑德拉!她连一个字都没有寄来。而且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在公开做证,贝尔纳普和杰甫逊都认为他必须这么做,说明他对她那种不可抗拒、主宰一切的狂恋是造成这一切的真正原因所在!可是连一个字都没有寄来。事到如今,当然喽,她再也不会给他寄一个字来了,这个原想要跟他结婚,把一切的一切都献给他的人!
不过,这时,四周的群众鸦雀无声,虽说也许……也许他们正是为了这一点吧,一个个非常称心满意。这小魔鬼没有让他“逃掉”。他虽然编造出这一套回心转意的鬼话,可是终于骗不过本郡这十二位头脑清楚的人啊。多愚蠢!这时,杰甫逊坐在位子上,眼睛直瞪瞪望着前面;贝尔纳普那张刚毅的脸,满脸轻蔑和挑战的神情,他这时正在提出动议。梅森和伯利、纽柯布、雷德蒙一面装出一副非常严肃的假面具,可是另一面却毫不掩饰他们那种极端心满意足的神情。这时,贝尔纳普正在继续提出他的动议,要求把宣判延迟到下星期五,也就是一周以后,这样他料理一切可以更方便些。不过奥勃华兹法官回答说,他认为没有必要,除非能提出充分的理由来。不过,如果被告律师有这种意思,他明天可以听取两造的辩论。要是理由充足,他可以延迟宣判,否则下星期一就宣判。
可是,即便如此,克莱德对这种辩论却并不怎么关心。他正想着他的母亲,还想到她会怎样想,怎样感觉。他最近经常有信给她,始终坚持说他没有罪,还希望她对报上看到的那些东西全都不要相信,丝毫也不要相信。他一定会无罪释放的。他准备亲自走上证人席,为自己做证。可是,现在……现在……啊,现在他需要她,多么迫切需要她啊。就现在的情形看来,差不多每个人都把他抛弃了。他只是这么孤零零的,多么孤独啊。他非得立刻给她捎个信去不可。他非得这样不可。他非得这样不可。接着,他向杰甫逊要了一张纸、一支铅笔,写道:“科罗拉多州丹佛‘希望之星’教堂阿萨·格里菲思太太。亲爱的妈妈,我定罪了,克莱德。”然后把这张纸递给杰甫逊,一面很不安而声音很微弱地问他能不能马上把这封信发出去。“马上,孩子,当然。”杰甫逊回答说。克莱德的神情打动了他,他就朝边上一个报童招招手,把这张纸和电报费交给他。
就在这同一个时候,所有的进出口全都锁上了,要等西塞尔、克劳特押着克莱德走出他一直希望从那里逃出去的那扇边门以后,才把锁打开。记者、听众和还留在庭上的陪审员们,眼睛全都盯着他。因为,即便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们对克莱德还没有看够,还要盯着他的脸,看他对判决的态度究竟如何。由于本地人民对他的敌视心理这么强烈,奥勃华兹法官就应斯拉克的要求,宣布暂不退庭,要等到消息传来,说克莱德已经被关进牢房之后,才把所有的门打开。接着,群众纷纷拥出去。不过,他们都等候在法庭大门口,想在梅森出来的时候,瞻仰一下他的风采。在本案所有有关人员中,梅森现在已经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了。他让克莱德得到了上天的报应,替罗伯塔报了仇。不过,先出来的可并不是他,反倒是杰甫逊跟贝尔纳普。而且他们的神情与其说是垂头丧气,不如说是严肃而带有挑战的意味,尤其是杰甫逊,显得怎么也不屈服和蔑视一切的样子。接着,有人喊起来:“啊,你到底没有帮他逃过这一关啊。”紧接着,梅森走出来,肩上披着一件厚厚、鼓鼓的大衣,那顶旧了的大礼帽拉得低低的,紧紧遮到眼睛上,后面跟着伯利、海特、纽柯布和别的一些人,就像御前侍卫一般。他走路的神气好像根本忘记这些等候的群众用意何在,也不知道人家是对他祝贺什么。他现在不是一个胜利者了吗!不是一个当选了的法官吗!四周高呼喝彩的群众马上朝他挤拢来,离他最近的一二十人或是抓住他的手,或是拍拍他的胳膊和肩膀,表示感激。“拥护奥维尔!”“真行,法官!”(他新的官衔,也可以说,马上要变成事实的官衔。)“对天发誓!奥维尔·梅森,全郡人民应该感谢您!”“嗨——噢!真行啊!真行啊!”“为奥维尔·梅森欢呼三声!”这样一讲,群众马上大声欢呼了三声。克莱德在牢房里也很清楚地听到了这声音,并且也懂得这是什么意思。
人家正为梅森定了他的罪,向梅森欢呼呢。在外边这么一大群人中间,谁都坚信他是彻底有罪的。是罗伯塔,是她那些信,是她逼着他非要跟她结婚不可的那种决心,是她生怕终于暴露的那种想法,把他拖到这个地步。把他拖得定了罪。也许拖得他去死。把他一直渴望着的一切全都拖走了,把他梦想享受的一切全都拖走了。还有桑德拉!桑德拉!连一个字也没有寄来!连一个字也没有寄来!这时,他又生怕克劳特或是西塞尔,或是别的什么人,在一旁看着他(即便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要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报告给人家),并且他又不甘心把他实在是多么筋疲力尽、灰心丧气的样子给人家看见。他就坐下来,捡起一本杂志,装作在看书,实际上,他却在望着杂志前面好远好远的地方别的一些镜头:他的母亲、他的弟弟和姐妹们、格里菲思一家人,以及所有他熟悉的人。可是这些虚无缥缈的心里的幻影啊,他实在受不了,最后就站起身来,把衣服一脱,往铁床上一倒。
“定了罪!定了罪!”这是说,他非死不可!天啊!可是,能把脸往枕头上一扑,就算是人家能猜得多么准吧,只要谁也看不见,那就是多么大的福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