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亚历山大广场 人靠衣装,人变样了,眼睛也会变样

布鲁隆大街的地面被人挖开,一匹马掉进了坑里。人群站在那里围观已达半个小时之久,消防队开着一辆车挪上前来。消防队员在那匹马的肚子上系上带子。这匹马的四条腿下面尽是些自来水管道和煤气管道,天晓得它是不是折断了一条腿,它一边颤抖,一边嘶鸣,人从上面只能看见它的头。一架卷扬机正准备把它向上拉起,这只动物拼命扑腾。

弗兰茨·毕勃科普夫和梅克均在场。弗兰茨跳进坑里。帮忙,和那个消防队员一起把那匹马往前推去。弗兰茨用一只胳膊所显示出来的能耐,让梅克和所有在场的观众惊奇不已。他们拍打着那只大汗淋漓的动物,它什么事也没有。

“弗兰茨,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你有种,只是你一只胳膊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呀?”“因为我有肌肉;只要我愿意,我就能够做到。”他们沿布鲁隆大街向下走去,他们刚才是第一次重逢。梅克的身子迅速向弗兰茨靠拢。“戈特利布,这是因为吃得好,喝得好。要我告诉你我还在做什么吗?”我会让这个人吓一大跳的,这个梅克可休想再对我胡说八道了。我感谢这样的朋友们。“听我说,我现在可有事做了。我在艾尔宾格大街隆美尔广场上的一个马戏团里招徕行人跳小马,女士们先生们,一圈五十芬尼,而在罗明腾内尔大街那后面,我是只有一只胳臂的最强壮的男人,但是,从昨天开始,你可以和我打拳了。”“哎呀,一只胳臂打拳。”“你过来就会看到。我上面没法对付的时候,我就用腿功。”弗兰茨把梅克好好地捉弄了一番,梅克吃惊不小。

他们跟从前一样,慢悠悠地走向亚历山大,途经吉普斯大街,在那里稍作停留,弗兰茨乘机把他往那家老舞厅里带:“这家舞厅已经修过了,这下你可以站在吧台边上看我跳舞了。”梅克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来听听。”“不错,我又重新开始了,和从前一样。干吗不呢。你有什么意见吗。进去吧;好好瞧瞧,我是怎样用一只胳臂跳舞的。”“不不,我宁愿是在明茨霍夫(8)。”“也好,我们这个样子,人家也不会让进的;不过,你星期四或星期六来看看吧。嘿,你大概以为,人家把我的胳膊打掉了,我就会变成个太监吧。”“谁开的枪?”“我当时和警察打了起来。其实一点事也没有,地点是在毕洛夫广场后面,那里有几个人想偷东西,很规矩的家伙,但他们一无所有,得上哪儿弄点去。我跟你说,我正在外面走着,发现有人在干违法的事,而且就在后面的拐角处,有那么两个修面刷的、形迹可疑的人正在受到盘问。要我告诉你吗:我走进那栋房子,偷偷地把情况告诉了那个望风的小子,可人家不愿意走,两个警察算什么,还差得远呢。你瞧这帮小子,人家非要先把货弄走不可。这下好了,警察找到你跟前来了,要搜查整栋房子。肯定有人在房子里发现了什么,毛皮制品,煤不够的时候,女人用的东西。我们赶紧躺到地上埋伏起来,警察要过来的时候,你猜怎么着,他们愣是开不了门。其他人当然从后面跑掉了。然后,见警察开始撬锁,我就对着锁眼开了枪。怎么样,梅克?”“这是在哪里呀?”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在柏林的某个拐角,在皇帝大道。”“可别瞎说啊。”“可不是嘛,我胡乱开的枪。没想到子弹却准得很,穿过了房门。但他们没捉到我。在他们把门打开之前,我们早就跑光了。只是我的胳臂。你也看到了。”梅克咕哝道:“怎么了?”弗兰茨慷慨地向他伸过手去:“再见吧,梅克。如果你需要什么的话,我住在——我以后再告诉你吧。祝你生意兴隆。”

离去,穿过魏因迈斯特大街。梅克十分沮丧:要么是这个家伙在耍我——要么我非得去问问普姆斯不可。他们给我讲的可完全是另外一码事。

而弗兰茨穿过几条大街之后又重新折回到亚历山大广场。

阿喀琉斯(9)的伟大盾牌是个什么样子,他当年是如何全副武装地参加战斗的,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隐隐约约记得臂铠和胫甲。

然而,弗兰茨现在是以一副什么样的模样投入新的战斗的,对于这一点,我非得说说不可。原来,弗兰茨身上穿的是灰尘满布的、并被那匹马弄得一身泥污的旧衣服,头上戴一顶水手蓝的大盖帽,上面的一只锚已经弯曲变形,褐色的夹克和裤子已经穿成了破烂。

他走进明茨霍夫,十分钟后,一杯啤酒下肚,和一个被人甩了的、但仍很精神的人儿一起出来,他和她一起散步,因为里面空气污浊,外面却十分舒服,只是在经过魏因迈斯特大街和罗森塔尔大街时下了一点毛毛雨。

而弗兰茨呢,他心花怒放,茅塞顿开,他所到之处,看见的全是欺骗和尔虞我诈!不同的人,不同的眼光。他仿佛现在才长了眼睛似的!这姑娘和他,瞧他们都看见啥了,笑得那样前仰后合的!六点已经过了一点,天下着雨,噼噼啪啪地打在地上,谢天谢地,幸亏这小女人带了一把伞。

小酒店,他俩往橱窗里瞧。

“酒店老板在卖他的啤酒。注意,看他这样打酒。看见了吧,埃米,你看见了吧:泡沫到那儿。”“那又怎么样呢?”“泡沫到那儿?这是欺骗!欺骗!欺骗!他没错,这小子很精明。我感到高兴。”

“瞧你!这可是个骗子!”“这小子很精明!”

玩具店:

“见鬼,埃米,你可知道,我往这里一站,看着这小玩意儿,瞧瞧,我就不再说什么了:我很高兴。真气人,他的这些彩蛋,喂,我们小时候必须帮妈妈做这些彩蛋。人家付了多少工钱,我是一点也不想告诉你的。”“瞧你说的。”“这都是些猪狗不如的东西。最好把玻璃砸碎了算了。破烂货。利用穷人就是一种下流无耻。”

女式大衣。他想赶紧走过去得了,她却猛地停了下来。“如果你想知道这方面的情况,我可是又有得说的了。缝制女式大衣。喂。给那些贵妇人。你猜猜,缝这东西能挣几个钱?”“走吧,姑娘,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如果你让人给你钱的话。”“别说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是头牛就好了,我要能让人给我几个芬尼就好了。我希望自己能穿上一件真丝做的衣服,这是我说的。”“那你就说这个吧。”“我会想办法让自己穿上一件真丝做的衣服的。不然的话,我就是一头牛,他是对的,他往我的手里塞了八分钱。”“尽胡说八道。”“就因为我的裤子脏吗?埃米,你要知道,这是地下那匹马弄的,它掉进了坑里。不,八分钱在我这里派不上任何用场,我需要的也许是一千马克。”“你弄到这个数了?”

她窥视着他。“没有,我只是说说而已,不过我——会弄到这个数的,而不是八分钱。”她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又惊又喜。

美国快速熨衣店,敞开的橱窗,两只热气腾腾的熨衣板,后面是好几个少了些美国味的男人,坐在那里抽烟,前面是一个只穿了件衬衣的年轻的黑人裁缝。弗兰茨把自己的目光投了过去。他欢呼起来:“埃米,小埃米,我今天找到了你,这真是太好了。”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她并不清楚,她只觉得受到了莫大的恭维;这下可以好好气气那个抛弃她的男人了。“埃米,可爱的埃米,你瞧瞧这店子。”“这有什么,他靠熨衣服挣不了大钱。”“谁?”“那个小个子黑人。”“是的,他挣不了,但别的人可以。”“是这里的这些人吗?你怎么会知道呢。我不认识他们。”弗兰茨欢呼道:“我也没有见过他们,可我了解他们。你瞧瞧他们。再瞧瞧那位店主先生;他在前面熨衣服,而在后面——他做的却是别的事情。”“下流的营生?”“也许吧,不,他们全都是些骗子。挂在这里的衣服到底是谁的?我真想是个戴铁牌子的警察,好上去把他狠狠地盘问一番,你可当心,他们的手脚快着呢。”“什么!”“偷来的东西,只是存放一下!快速熨衣店!体面的小子,可不是嘛!瞧他们吞云吐雾的样子!日子过得多逍遥啊。”

他们继续散步。“埃米,我也必须像他们那样去做。这才是唯一实在的事情。只是千万别去工作。你就打消工作的念头吧。工作给你带来满手老茧,而不是金钱。搞不好脑袋还会开花。我跟你说,还没有人是靠工作富起来的。只有靠欺骗才行。你瞧着吧。”

“那你究竟要干什么呢?”她一副满怀希望的样子。“继续往前走吧,埃米;我这就跟你说。”他们重新汇入罗森塔尔大街拥挤的人流之中,经过索菲恩大街进入明茨大街。弗兰茨一路走着。小号在一旁奏起进行曲。战斗在野外打响,抬抬抬,啦抬抬抬,抬抬抬,我们攻陷了城市,拿了、偷了好多好多好多的钱,啦抬抬抬,抬抬嗒抬抬!

他们两人大笑起来,被他偶然发现的这个姑娘是个人物。她虽然叫做埃米,却已经领过救济、离过婚。他们俩情绪极佳。埃米问道:“你的另外一只胳膊哪里去了。”“留在家里、我的相好那里了,她不愿意放我走,我只好把胳膊留下给她作抵押。”“但愿她也和你一样高兴。”“当然啦。你还没听说吧:我用我的这只胳膊开了一家商店,这只胳膊站在一张桌子上,整天地发誓说:只有工作的才有饭吃。谁不工作谁就应该挨饿。我的胳膊成天价地发誓说这个,一分钱一进,穷人跑来,乐个没完。”她捂住肚子笑个不停,他也大笑道:“哎呀,你还要把我的另一只胳膊也扯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