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悲剧 第二章

验尸官海特跟他的助手搜集到的材料,性质离奇而令人激动。第一,因为有一只船失踪,加之特来此游玩的那对显然很漂亮幸福的游客也失踪了,当地的旅馆老板一大早就出动寻找,结果在月潭发现了那只翻掉的独木舟,那顶帽子及那块面纱。即刻,所有能找到的职工,连同向导和旅馆里的客人,经过动员以后,就分别钻入水中,或利用装有铁钩的长篙,想把一具或两具尸体打捞起来。据向导西姆·肖普以及旅馆老板和看船棚的人说,失踪的姑娘又年轻又漂亮,她的同伴好像是个有点钱的年轻人。这就足以激起湖边的林区居民和旅馆职工的兴趣,并且很悲痛。除此以外,大家还非常奇怪,像这样一个晴朗而根本没有风的日子,怎么会发生这样离奇的意外。

可是,隔了一会儿,下面这件事实引起了更大的骚动。正午时分,有个渔人约翰·蒲尔——一个林区居民,终于钩住死者的衣服把罗伯塔打捞起来。她的面部、嘴唇、鼻子和右眼的上下,显然受过伤。在帮同打捞的那些人看来,立刻感到很可疑。那个由乔·莱纳帮着摇橹,终于把罗伯塔打捞起来的约翰·蒲尔,一见她以后,就叫起来:“啊,这可怜的人啊!她这身子简直像没有什么分量似的。她还能沉下去,我看真怪。”跟着,他伸出两只结实有力的胳膊拉住她,把她拖进船舱,水滴滴答答滴着,已经没有气了。这时,跟他一起的一些人,就招呼其他打捞的人。他们即刻围拢来。湖水把她那又长又密的棕色头发冲得遮住了脸,他就一面把她的头发绾到后面去,一面接着说:“我可以肯定地说,乔!看这儿。这孩子像是给什么东西打过!看这儿,乔!”旁边其他船上的林区居民和旅馆里的客人都纷纷望着罗伯塔脸上青中微带棕色的伤痕。

甚至在罗伯塔的尸体被送到北边的船棚去的时候,在大伙儿继续打捞失踪的男尸的时候,就有人说出了下面这些怀疑的话:“啊,这好像有点怪,这些伤痕……而且……不是吗?这样一只船,在昨天这样的天气,竟然会打翻,有点出奇。”“究竟他在不在下面,我们一会儿就会见分晓啦!”经过好几小时的打捞,还打捞不到以后,大伙儿心里终于做出一个结论,认为他很可能根本不在下面,这对大伙儿可是一个难受而且叫人激动的事。

在这以后,把克莱德、罗伯塔从肯洛奇一路带到这儿来的向导,跟大卑顿、草湖两处地方的旅馆老板谈过以后,便断定了如下这几点事实:(一)溺死的姑娘的手提箱留在肯洛奇,而克里福德·戈尔登把他的皮箱随身带着;(二)在草湖跟在大卑顿登记的卡尔·格雷厄姆和克里福德·戈尔登,两个姓名截然不同,经两家旅馆老板研究,登记这两个姓名的人,经认定相貌一模一样;(三)那个自称克里福德·戈尔登或卡尔·格雷厄姆的人曾向开车送他们到大卑顿的向导探问那天湖上人多不多。这样,过去所有的怀疑进一步归结到确切无疑的一点,就是其中有鬼。简直没有什么怀疑的余地。

验尸官海特来到以后,人们告诉他说,住在这里北面林区的居民非常痛心,而且,他们坚决怀疑。他们不相信克里福德·戈尔登或卡尔·格雷厄姆的尸体沉在湖底。海特也去察看了一下那具由他们很小心地放在船棚里一张帆布床上的无名女尸,发现她又年轻,又漂亮,心里也感到奇怪。这不单是由于她的相貌,而且由于围绕着这件事的可疑的气氛。更糟糕的是,他回到旅馆老板的办公室以后,在罗伯塔那件外套的口袋里找到的那封信也交给他看了。这样,他心里也就断然倾向于阴沉而又绝对可疑方面了。他读了如下的信:

最亲爱的妈妈:

我们到这里来了,而且我们就要结婚了,不过这只是让您一个人知道。请您别给爸爸或任何其他人看,因为现在还绝对不能让人知道。圣诞节的时候,我已经把原因告诉过您了。您不用担什么心,或是提什么问题,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只说您已经接到我的信,知道我在哪里,并不是对任何人都讲啊。您千万别以为我日子过得不好,因为我会过得很好的。紧紧地拥抱您,在您两边脸上亲一个热烈的吻,妈妈。千万让爸爸知道一切都很好,可是不要对他或埃米莉、汤姆、基福说什么,知道了吧?热烈地亲您。

爱您的 伯特

七月八日于纽约州草湖

再过些日子,我会把新的情况通知您的。在这以前,务必把这看作您我之间的秘密。

信纸的右上角和信封上都印有“纽约州草湖草湖旅馆杰克·伊文思产业”的字样。至于这封信,显然是在他们以卡尔·格雷厄姆夫妇名义在草湖住了一夜以后,第二天早上写的。

年轻姑娘们的荒唐啊!

从这封信看起来,显然他们是以夫妇的名义住进那家旅馆,可是事实上他们却还没有结婚。他一面读,一面很不安,因为他自己也有几个女儿,而且是他非常喜欢的。不过,这时,他另有一个想法。本郡四年一次的选举快到了,十一月就要投票。到时候,今后三年中全郡所有的官职都得重新选过,他自己这份差使也包括在内。此外,任期六年的本郡法官一席也轮到今年改选。到八月里,也就是约莫六周以后,本郡共和、民主两党的代表大会即将举行,推举这些官职的两党候选人。可是,到现在为止,在这些官职中,现任区检察官除了本郡法官一席可能还有当选希望外,其他官职是没有当选希望的,因为他已经连续担任过两次区检察官了。至于他的任期之所以这样长,那是因为他不只是内地政界那类能说善辩的人,而且,他既然是本郡司法界地位最高的官员,以他的地位就便于给他的朋友们帮各种各样的忙。可是,到了现在,除非他运气好,能提上名,并且能当选本郡的法官,不然,失败啊,政治上的失意啊,就在眼前了。因为,到现在为止,在他的全部任期中,从没有过什么真正重要的案件,足以显一显他的本领,从而可以理直气壮、有成功希望地要求人民继续选举他。可是这一件……

可是,据验尸官聪明的预见,目下这件案子不正是一向求之不得的机会,可以叫人民把注意力和选票集中于一人之身,也就是集中于现任区检察官的身上吗?这是一向对他有帮助的密友,而且对他的信誉和力量可以大有裨益,并且通过他,对本党全体候选人也有帮助。这样,在这次选举中,全体都可能当选,这样,现任的区检察官不只可以提名,而且可以当选为任期六年的法官。政界里过去还有比这更稀奇古怪的事哩。

他即刻打定主意,凡是有关这封信的任何问题,他一概不予答复。因为凭这封信就有希望很快把这个下落不明的罪犯追查出来(如果真有罪犯的话);而且,在目前的政治情况下,对于揭开这个谜,谁的功劳最大,谁就最受拥护。他就即刻命令厄尔·纽柯布和送罗伯塔、克莱德到大卑顿的那位向导回到这对男女下车的肯洛奇火车站,去通知那里:在任何情况下,在那里保管着的手提箱,除了交给他本人或是区检察官的代表之外,绝对不能交给其他任何人。然后,他正想打电话到卑尔兹去,调查一下那里有没有奥尔登这家人家,家里有个女儿叫作伯特,也可能叫作阿伯塔。正在这时,在他看起来真可以说是叨天之福,有两个男子和一个小孩,是这一带捕兽的猎人,他们打乱了他的计划。一大群熟悉这次惨案的人拥着他们走来,几乎是在一片嘈杂声中把他们带到了他的面前,因为他们掌握情况——非常重要的情况!据他们报告说(他们的话还不时被打断;说得不对的地方,也不时被纠正):在罗伯塔溺死的那天下午五点,他们从大卑顿以南十二英里左右的三里湾出发,想到这个湖上或是附近捕鱼,打猎。据他们现在一致做证,就在那天晚上,约莫九点钟光景,当他们走近大卑顿南岸的时候,约莫在大卑顿以南三英里光景,他们碰到一个年轻人。他们当初以为是个陌生人,正从大卑顿的旅馆往南到三里湾的村落去。据他们说,拿这一带来说,他算是一个穿得很漂亮、很讲究的年轻人了,戴着一顶草帽,提着一只皮箱。他们当时心里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要步行呢,而且是在这么个时候。因为第二天清早就有一班往南开的火车,到三里湾只需一个小时。再说,他遇见他们时,为什么这样惊慌?据他们说,他在林子里遇见他们时,就往后一跳,好像吃了一惊似的。而且更糟的是他显得很慌张,像要转身就跑的样子。自然,他们中间有一个人身边带的灯扭得很小,亮光还很亮,而且他们脚步很轻,凡是留意野生动物声响的人都是这样的。可是另一方面,这一带当然是最安全的地带,来往的人大多是跟他们一样的诚实公民,那个年轻人根本没有必要跳起来,好像要躲到矮树林里去似的。可是,当那个身边带着灯的年轻人勃德·布鲁尼格把灯扭大时,那个陌生人好像恢复了镇静。他们招呼了一声“好啊”,他隔了一会儿回答说:“你们好?到三里湾还有多远?”他们回答说:“约莫七英里光景。”跟着,他就往前走。他们也走他们的路,一路谈论着这次遇见的事。

他们所说的那个年轻人的模样跟肯洛奇开车接送克莱德的向导和大卑顿、草湖两处旅馆老板所说的,既然差不多完全相符,那么,情形就很清楚了:他一定就是跟这个神秘的、溺死的姑娘在同一只船上的那个年轻人。

厄尔·纽柯布即刻向上司建议,要求准许他打电话给三里湾那家旅馆老板,看这个神秘的陌生人会不会碰巧被人撞见过,或是住在他们那里。可是他并没有在那里。此外,除了这三个人,显然还没有其他任何人遇见过他。他真像在空气里消失了似的,虽说后来在当天黄昏时分就确切知道:在这些人碰巧遇见那个陌生人的第二天早晨,有个年轻人,模样跟所说的差不多,提着一只皮箱,不过戴的是一顶便帽,不是草帽,搭乘那只来往于三里湖和夏隆之间的小汽船“天鹅”号去夏隆了。可是,除此以外,好像就再也找不到别的线索了。至少到这时为止,在夏隆好像没有一个人记得有这样一个人去过或是离开过。就是船长,据他后来做证,也并没有特别注意他上船的情形,那天还有十四个人下水,他讲不出其中任何一个人确切的样子了。

可是,拿大卑顿这个圈子里的人来说,所有在场的人都逐步肯定地接受了那个结论。就是说,不管这人是谁,总之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流氓,一个兽性的流氓!因此,所有的人都非常热切,而且愈来愈急迫地希望把此人追捕归案。这个无赖!这个杀人凶手!这一带地方就纷纷通过口述、电话、电报,把这桩惨剧的新闻报告给阿尔巴尼的《百眼巨神报》《时代统一报》,莱科格斯的《明星报》等报纸,并且还加上一个暗示,说其中说不定隐藏着一桩性质极其严重的犯罪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