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亚历山大广场 警察总局就在亚历山大广场

时间是9点20分。在警察总局有玻璃棚的天井里,正有几个人站在那里说话。他们一边说笑话,一边活动腿脚。一位年轻的警长走过来和他们打招呼。“现在是9点10分,皮尔茨先生,您真的警告过了吗,我们9点钟需要那辆车。”“刚才又上去了一个同事,正在给亚历山大营地打电话呢;我们昨天上午就要了那辆车。”一个新面孔过来说道:“是的,他们说,那辆车已经派出去了,9点差5分派的,说是走错了路,他们另外再派一辆来。”“竟然有这种事情,走错了路,让我们死等。”“可不是吗,我问,那车到底在哪里,那人说:是谁在那里说话呀,我说是皮尔茨秘书,他就说,这里是少尉什么的。我说:警长先生让我问一下,少尉先生,我们昨天向贵处订了车,用于9点的大搜捕,我们交的是书面订单,警长让我请你们确认一下,你们有没有接到我们的书面订单。然后就只有你听的份了,他的态度马上变得亲切起来,这位少尉先生,当然,所有的车辆全出动了,出了点小问题啦,等等,等等。”

那些车辆开了进来。先生们和女士们上到一辆车上,是刑侦官员、警长和女官员们。就是这辆车,后来载着包括弗兰茨·毕勃科普夫在内的五十名男女驶进这里,那些天使可能已经离开了他,他的目光和他离开那家咖啡馆时有所不同,但那些天使将会翩翩起舞,你们这些先生和女士,不管你们信不信,事情都将发生。

那辆满载男性和女性平民的车子正在马路上行驶,它不是一辆军车,但却是一辆战斗与审判之车,是一辆载重汽车,那些人坐在长凳上,它越过亚历山大广场,穿行在那些个没有恶意的公车和出租车之间,那辆军车上的人看上去十分惬意,那是不宣而战,他们乘车是为了从事他们的职业,有几个心平气和地抽着烟斗,有一些抽着雪茄,女士们问道:前面的那个男的大概就是报纸上登的那个吧,明天的报纸可有得看了。他们就这样心满意足地沿着兰茨贝格大街向右而去,他们在后面转着圈地驶向他们的目的地,否则的话,那些酒馆事先就会知道它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可是,在下面走路的行人一眼就看得见这辆车子。他们并不长时间地去看它,这东西不好,这东西可怕,它呼啸而过,他们要去抓罪犯,真可怕,竟然还有这种事,我们要去看电影。

他们在吕克尔大街下车,车子停着不走,他们沿街步行而上。这条小街很空荡,这群人走过人行道,吕克尔游乐场就在那里。

攻占楼门,出口设岗,对面设岗,其余的人进去。晚上好,那个服务员面带微笑,我们认识。先生们喝点什么吗?谢谢,没有时间;收款,大搜捕,所有的人都到警察总局去。大笑,抗议,这算什么事,您别装蒜了,骂娘,大笑;只管放轻松点,我有证件,您会高兴的,半个小时您就又回来了,这对我有什么用,我还有事,别激动,奥托,免费参观夜光下的警察总局。只管进来。那辆车里挤满了人,有个人唱道:是谁把奶酪运到了火车站里,这真是岂有此理,怎么可以这样做呢,因为我还没有给它上税;警察觉得自己丢了面子,一脸的怒气,还咆哮不已,因为有人把奶酪运到了火车站里。

那辆车开始发动,所有的人都在挥手示意:是谁把奶酪运到了火车站里。

这不,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我们步行。一位时髦的先生越过路堤,跟人打招呼,派出所的上尉,警长先生?他们进入一个楼道,剩下来的人分散,集合地点普伦茨劳大街,明茨拐角。

亚历山大喷泉水泄不通,时间是星期五,拿到薪水的人会出去喝一杯,音乐,收音机,警察们从打酒的柜台旁挤过,那位年轻的警长正在和一位先生说话,乐队停止演奏:大搜捕,刑侦警察,所有的人都要去警察总局。他们围桌而坐,笑他们自己的,不予理睬,他们继续谈天说地,服务生也继续端茶送酒。过道里,一个姑娘夹在另外两个之间哭喊起来:我的户口已经被注销了,她还没有给我去上,你就去呆一个晚上,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我不去,我不让穿绿制服的抓我,可千万别抽风啊,这毛病可是没得治的哟。您让我出去,从这里出去是什么意思,如果轮到您了,您就可以出去,车子刚刚才走,那你们可以多要几辆车嘛,您可别让我们太伤脑筋了。服务员,拿一瓶香槟来,我要把腿洗洗。喂,我得上班去了,我在拉乌那里有事要做,谁为我付这个钟点的钱,行了,反正您现在非走不可,我得上我的工地去,这是对自由的剥夺,这里所有的人都得走,你也一起去,哎呀,你不要太激动了,这些人正在奉命进行搜查,不然的话,他们还来这里干啥呢。

一批又一批的人走出门去,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地来回奔波,目的地始终是警察总局,警察们走来走去,尖叫声在女厕所里响起,一个黄花闺女躺在地上,她的情人站在一旁,这位情人跑到女厕所去干什么。那姑娘抽筋了,您快看哪;警察们面带微笑,您有证件吗,嗯,对头,那您就呆在这里陪她吧。她仍在这里继续尖叫,您瞧着吧,等人一走光,她就会站起来,两人一起跳探戈。我说了,谁敢抓我,我就让谁的下巴吃上勾拳,第二个就是奸尸。这家酒馆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门口站着一个男人,是被两个警察抓来的,他咆哮道:我到过曼彻斯特,到过伦敦,到过纽约,没有哪一个大城市发生过这种事情,在曼彻斯特,在伦敦,是不会有这种事情的。他们催他快点。只管往路堤上走,您感觉如何,谢谢,向您的已故养狗致意。

11点差一刻,大搜捕已经进入尾声,只有下面楼梯处和侧边角落里放着的几张桌子旁还坐着人,这时,一个人朝入口走来,虽然这里早就不该再有人进来了。警察们态度坚决,不让任何人过去,但偶尔也会有个把姑娘向橱窗里看:我可是约好了的,不,小姐,那您只有12点钟再来一趟了,您的情人现在大概在警察总局。那位老先生却在外面见到了最后一批,末了,入口处还有警察用警棍把人往里面打,因为他们只想出来,不想上车,现在,车一走,就不像刚才那样拥挤了。两个警察一人看着一边,因为又有一些人要进酒馆,他们和警察对骂起来,于是,那个男人镇静自若地从这两个警察的眼皮子底下走进门去。恰好又有一群警察从营房赶来,马路的另一边大声向他们问好,这些人一边走,一边扎紧皮带。此时,那个灰头灰脸的男人进了酒馆,他在柜台边上要了啤酒,然后拿着啤酒上了楼,那个女人一直还在女厕所里尖叫,其他那几个人则在大笑和胡侃,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个男人坐在一把椅子上,整个桌子就他一个人,他吞咽着啤酒,眼睛往酒馆的下面看去。这时,他的脚碰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躺在墙边的地上;瞧,他把手伸到了下面,一把左轮手枪,有人把它拉下了,这倒不赖,这下我有俩了。一个手指头一个,如果亲爱的上帝发问,为什么,那你就说:我坐豪华大马车来,下面得不到的东西,人可以从上面得到。他们要把这里掏空,他们的做法真是太英明了。因为警察总局里有人早餐时吃得太多了,他说,我们必须进行一次大搜捕,肯定会有收获的,然后登在报纸上。不管怎样,也要让上面的人知道知道,我们在干活,也许有人想涨工资,他的老婆要买毛皮大衣,所以他们就去抓这些人,而且偏要选在星期五,人家领了薪水之后。

那个男人戴着帽子,他的右手插在口袋里,他的左手也插在口袋里,如果不是正好要去拿那杯啤酒的话。一个警察令人振奋地走进酒馆里巡视,他头上戴着猎人小帽,帽子上面有把猪鬃刷,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桌子,遍地的烟盒、报纸、巧克力包装纸:一网打尽,最后一辆马上就到。他问那位老先生:“您结账了吗?”他一边咕哝,一边直勾勾地瞧着他:“我是刚刚才进来的。”“咳,您真是不该进来的,您也只有跟着一起走了。”“您还是少操点心吧。”这个警察,是个劲很大、宽肩膀的男人,他从上面俯视他,这家伙在怎么看人呢,他想找麻烦。他没有吭声,慢慢地下楼,在酒馆里巡视,老头那闪闪发光的眼睛盯住他不放,哎呀,瞧这人两眼长的,这个人有点不大对劲。他走到门口,那里站着别的警察,他们交头接耳,他们一起走了出去。几分钟后,门又开了。那几个警察又回来了:剩下的人,现在就走,全部都走。服务员大笑道:“下次您把我也带上吧,我倒很想看看你们那上面都有些什么骗人的玩意儿。”“哦,一个小时以后,您又会忙起来的,您瞧,第一拨走的人已经站在外面了,他们要进来。”

“走吧,先生,您也必须一起走。”他这是在说我呢。如果你有一个女人,你打心眼里对她信任,你就不会对时间地点发问,只要她能够好好地亲吻。

这位先生没有动静。“您,您难道没听见吗,我告诉您,您应该起身了。”你是春光送给我的礼物,因为在我结识你之前,我浪费了我的艺术。应该多来几个才是,没有谁帮过我这个独臂人,我的豪华马车有五匹马。

楼梯边上这时已经站了三个警察,第一个上来了,警察们在酒馆里巡视。那位年轻的大个子警长走在最前面,他们很急。我被他们追够了,我能够做的我都做了,我还是不是人哪。

他于是从口袋里抽出那只左手,并不起身,他坐在那里,对着第一个气势汹汹向他扑来的警察扣动了扳机。砰。我们就是这样来解决尘世间的一切的,军号嗒嗒响,鼓号齐鸣,我们就是这样下地狱的。

那个男人踉跄着倒向一边,弗兰茨站起身来,他想到墙边去,大批人马从门口涌进酒馆。这太好了,都进来吧。他举起胳膊,接着,他的后面来了一个,弗兰茨用肩膀把他甩到一边,接着,他的手遭到猛击,他的脸遭到猛击,他的帽子遭到猛击,他的胳膊遭到猛击。我的胳膊,我的胳膊,我只有一只胳膊,他们把我的胳膊打破了,我该怎么办,他们会把我打死的,先是米泽,然后是我。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做什么,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他踉跄着,在楼梯的扶手旁倒下。

弗兰茨·毕勃科普夫没有办法继续射击了,他踉跄着倒在了楼梯的扶手旁。他放弃了,他诅咒了这种存在,他放下武器投降了。他倒在了地上。

警察们把那张桌子和那些椅子推到一边,在他的身旁蹲下来,把他的身体扳成仰面朝天的姿势,这个男人有一条假臂,两把左轮手枪,他的证件在哪儿,你们等等,他戴的是假发。弗兰茨·毕勃科普夫睁开眼睛,看见他们正在拉他的头发。他们摇晃他的身体,揪住他的肩膀把他往上提,他们让他站了起来,他能站,他必须站,他们把帽子罩到他的头上。所有的人都已经在外面的车子里坐好,他们用手铐铐住弗兰茨·毕勃科普夫的左臂并把他带出门去。明茨大街一阵骚动,一大群人围在那里,刚才里面开枪了,看哪,他现在来了,就是这个人。他们事先已经用小汽车把那个受伤的警察运走了。

这辆车原来就是在9点半的时候载着警长、刑侦官员和女官员们驶离警察总局的那辆,他们出发,弗兰茨·毕勃科普夫坐在车上,天使们离开了他,这一点我已经在前面说过了。这几拨人在警察总局有玻璃棚的天井里下了车,通过一个小小的楼梯来到后面楼上的一个又大又长的走廊里,女人们专门有一间房,被释放的人,证件齐全的人,出来的时候必须经过一道由警察组成的封锁线,他们还要对每一个人的胸部,从裤子以下直到靴子,进行检查,男人们大笑不止,走廊里骂声不断,拥挤不堪,那位年轻的警长和官员们来回安慰着他们,要他们耐心一点。警察把守了每一道门槛,上厕所都得有人陪着。

里面是穿便装的官员,他们坐在桌旁,对这些人进行讯问,谁有证件,就检查谁的证件,他们在大张大张的纸片上写道:作案现场,地方法院管区,擒获地点,警察局,刑侦四处。您叫什么名字,移交报告,最后一次被捕是在什么时候,您先办我的吧,我还得去上班,警察局长,四处,上午、下午、晚上移交,名和姓,身份或职业,生日,月,年,出生地点,没有住处,不能说明住处,地方调查表明,这个住房说明是不恰当的。在未接到您所在的派出所的回答之前,您只能等着了,不会那么快的,他们也只有两只手啊,而且他们还抓到了这样的一些人,他们给出一个地址,地址也是对的,而且那里也住着个和他们同名同姓的人——人家前脚走,另一个后脚就到,他拿过他的证件,是他从他那儿偷来的,或者跟他交过朋友,或者是黑市交易。查询通缉令记录簿,抽出灰卡,灰卡不在。放在卷宗里的证明材料,和现在的或另外一起犯罪行为有关的物品,被捕者有可能用来伤害自己或他人的物品,属于个人的物品,棍棒,雨伞,小刀,左轮手枪,指节连环铜套。

他们把弗兰茨·毕勃科普夫带了上来。弗兰茨·毕勃科普夫完了。他们把他抓住了。他们用手铐把他带了进来。他把头垂在胸前。他们要在楼下,底层,那位值班警长的房间里,审讯他。可是,这个男人不说话,他在发呆,他时常去抓自己的脸,他的右眼被警棍打中,肿了起来。他也迅速地垂下他的那只胳膊,那只胳膊也挨了几下。

被释放的人穿过楼下那个阴暗的院子向街上走去,这些人和姑娘们手挽着手地走过那个有玻璃棚的天井。如果你有一个女人,你打心眼里对她信任,我们就这样走着,我们就这样走着,我们就这样一路欢歌地走进一家又一家饭馆。我承认上述表格的正确性,签名,已被拘留,整理包装这些东西的官员的姓名和工作号码。送交柏林中心地方法院,151处,奉审判官先生之命。

最后,他们对弗兰茨·毕勃科普夫进行介绍和逮捕。此人在对亚历山大喷泉所进行的大搜捕行动中持枪射击,此外他也触犯了刑法。人们看见此人倒在了亚历山大喷泉里,半个小时之后真相大白,除另外八名通缉犯和那些不可救药的工读学校学生之外,警察还成功地捕获了一条大鱼。因为,这个男人开枪射击之后便倒地不起,他的右臂是假的,他还戴了一个假发套。据此,也根据所掌握的他过去的照片,警察们立即发现,这里面有重大隐情,此人涉嫌卷入妓女埃米莉·帕尔松克在弗莱恩森林被杀一案,并被疑为帮凶,此人就是有犯罪前科的弗兰茨·毕勃科普夫,曾因打人致死和容留卖淫而被判入狱。

去警察局报到的义务,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履行了,我们现在抓住了这一个,那另外的一个,用不了多久也会落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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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音译,黑话,意为赃物。

(2) 电影院名。

(3) 舞厅名。

(4) 位于柏林东部的一家市立癫痫病治疗所。

(5) 一种镇定安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