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悲剧 第十二章

一周二十五美元,这多了不起啊!担任了一个部门的头儿,下面雇了二十五个女工,这多了不起啊!终于又穿上了一套漂亮的衣服,这多了不起啊!坐在角落里的一张办公桌前,能望见美丽的河上风光,在楼下那个蹩脚的部门干了近两个月以后,终于在这个了不起的机构里成了一个相当有地位的人物!由于他的亲戚关系,由于他的新的地位,惠根和里琪不时围在身边出主意,提出善意而切实有帮助的意见。还有其他部门的经理,包括前面写字间的人,一个会计主任、一个广告部主任,走过时也停下来打个招呼。再加工艺细节他已经充分掌握住了,就可以研究研究周围的情况,注意注意全厂的情况、全厂的工艺过程、全厂原料的来源。譬如,大批麻布、棉织品是哪里来的;上面大切布间是怎么切的,怎么还有好几百工钱很高而有经验的切布工人;怎么还另有一间雇工部,还有一位本厂的医生、一所本厂的医院;在本厂一所最大的建筑里怎么还有一间特别的餐厅,公司里的职员可以在那里就餐,别的人可不行,而他呢,既然是被委派为一个部门的负责人,要是他高兴,并且有这种经济能力,就可以在这个特别的餐厅跟各部门负责人一起吃午饭。他很快就听说,离莱科格斯几英里路,在莫霍克河边,靠近一个叫作万特罗浦的村落附近,有一个各厂联合举办的乡间俱乐部,参加俱乐部的一些工厂各部门的负责人大多数是会员。不过非常遗憾的是,据他听说,格里菲思公司并不很赞成他们的职员跟别家公司职员来往,因此就很少有人去参加。不过,正像里琪有一回跟他说的,他既然跟老板是一家人,要是他高兴,说不定可以去参加。不过,因为吉尔伯特下过严厉的警告,再加他跟这家有直接的血统关系,他就决定尽可能不参加的好。所以,他就成天总是挂着微笑,尽量跟所有的人和和气气。不过,他经常是回他自己的房间或是星期六、星期天下午,到本市的广场或是附近各个城市去玩玩。这也是为了避开迪拉特和跟他一类的人,虽说他要是不这样做,就可以不致这么寂寞。他甚至还开始到本市主要的长老会教堂,第一教堂,或是高街教堂去做礼拜。因为他早已听说,格里菲思这家人常常去那里做礼拜。他这样做,是因为他想,这样也许可以取得他伯父跟堂兄的欢心,叫他们更加器重他。不过他从没有碰见过他们一次,因为从六月到九月,他们是在绿林湖度周末的,这一带社交场中的人大半也到那里去玩儿了。

事实上,拿莱科格斯的社交界来说,夏天的生活是很沉闷的。本市一直没有搞出什么特别的花样来,虽说在这以前,也就是在五月里,格里菲思一家跟他们的朋友,曾经有过几次节目。克莱德或是在报上见过这些新闻,或是远远地望见过,在斯纳特克学校举行过一次毕业典礼和跳舞会。在格里菲思家的草坪上举行过一次游园会,草坪的一头还搭了一个带条纹的篷帐,树中间挂着中国式的灯笼。有一晚,克莱德在市内一个人闲逛,碰巧看到这次盛会。他从这件事想到这家人地位之高,想到他跟他们的亲戚关系等一连串热衷的问题。不过格里菲思家已经把他安插到一个小小的职员的位置上,工作也并不繁重,就开始忘掉他了。他的境况算不错嘛,他们也许隔一个时候再帮他的忙吧。

隔不了多久,他在莱科格斯《明星报》上看到一条新闻说,六月二十日要举行一次市际(芳达、格洛弗斯维尔、阿姆斯特丹、施纳克达特)的花车游行比赛,今年轮到在莱科格斯举行。据《明星报》说,在有钱人每年照例纷纷迁往湖边、山上去以前,这是本地最后一次重要的社交活动了。蓓拉、贝蒂娜、桑德拉的名字,都提到了,吉尔伯特的名字更不在话下。说他们是参加竞赛的人,也可以说是保持莱科格斯荣誉的人。这次碰巧是星期六下午,克莱德穿了最漂亮的衣服,不过他显然存心不露自己的身份,只做一个观众。他再一次清清楚楚看到那个他一见倾心的女郎,在尽是玫瑰花的银白色小溪上,划着她那只船,桨上点缀着黄色的水仙花,这是用这种花饰来象征与莫霍克河有关的印第安人的神话。她黑黑的头发,打扮成印第安人的样子,插了一支黄色的羽毛,额角束了一根棕色点子的丝带。那么迷人,不只是可以获得优胜,而且可以再一次激起克莱德的迷恋。要是能够成为这个天地中的一分子,那该多美啊。

这次游行队伍当中,他还看到吉尔伯特·格里菲思,边上有一位绝色的女郎。有四只划艇代表着四季,他驾着其中的一艘。他的那只代表冬季,本地一位交际花穿着白鼬皮的衣服,四周撒满了白玫瑰,象征着白雪。紧接着他们后面的是另一艘,由蓓拉·格里菲思象征着春天,披着薄薄的轻纱,斜靠在瀑布似的一长条紫罗兰旁边。这景象真动人,激起了克莱德爱情、青春和关于风流韵事的想法。对他来说,这真是又甜又苦。说来说去,他当初也许应该把丽塔拖住。

他这时的生活还是跟先前一样,不过思想开展多了。待遇提高了一些以后,他第一个念头就认为,最好还是搬出柯比太太家,在哪家私人住宅里找一间更讲究些的房间。最好是在上等些的街上,即便出入不很方便也行。这样就可以根本不跟迪拉特来往。现在,他的伯父既然把他提升了,他和吉尔伯特的手下人也许会为了什么事来看他。要是发现他住在这样一个小房间里,人家会怎么想啊?

因此,加薪十天以后,因为他这个姓氏有分量,他便在比较上等的地段,比较上等的住所,找了一个房间,是在杰斐逊大街上,与威克基大街平行,只隔几条马路,是一位寡妇的房子。丈夫生前是一个面粉厂的经理。她出租两间房,不搭伙食,目的为了保住自己这座房子。拿莱科格斯这等人的地位来说,这座房子是在一般水平以上的。佩顿太太在本市住了很久了,对格里菲思这一家也很熟悉。她不但知道这个姓,而且觉得克莱德的模样生得很像吉尔伯特。这一点连同他那风度,她都非常注意,因此立刻租给他一间特别讲究的房间,每周房金只要五美元。他也就立刻接受下来。

说到他在厂里的工作,虽说对于在他手下干活儿的女工,他已经痛下决心,不过要他一心只想到非常机械的日常工作,或者不把姑娘们当姑娘们看待,一点都不想到她们,那他可做不到。至少有几个是长得很动人的啊。再说,这时候是夏天,是六月下旬。全厂各个部门,尤其是在午后两点到三四点,机械的动作弄得人们都没有劲了,到处弥漫着淡漠、懒洋洋,几乎是恍恍惚惚的气氛,有时候简直是肉欲的气氛。这么多不同类型、不同气质的妇人和姑娘。而且她们跟男性离得那么远,又找不到打趣作乐的机会,只是跟他一个男的在一起。再说,这个房间里的空气总是很闷,叫人软绵绵的。从打开的落地大窗望出去,只见莫霍克河水卷着旋涡,激着浪花,两岸衬着一片片青草地,有些地方还点缀着树木。这种景象暗示着在两岸寻欢作乐的情趣。这些女工工作很机械,她们的心思就往往飘到寻欢作乐方面去了。往往想到自己身上,要不是给这种机械的活儿缠住,她们会怎样玩乐。

加上她们的气质那么活泼热情,就往往盯住了最近的目标。克莱德既然总是唯一在场的男性,在这些日子里又穿着最漂亮的衣服,她们就不免盯住了他。他跟格里菲思家一类的人物私人关系怎样,他住在哪里,生活情况怎样,什么样的女孩子他会有兴趣,等等,她们实在是脑子装着各式各样离奇怪诞的想法。在他这方面,只要吉尔伯特·格里菲思说过的那套话在记忆中间淡漠些的时候,也往往想到她们,特别是某几个姑娘,就激起类似情欲的东西。虽说吉尔伯特·格里菲思提出过要求,他自己也已抛弃了丽塔,也许就是为了这个,禁不住对这里的三位姑娘发生了兴趣。她们三位生性爱玩乐,不受宗教那一套的约束,而且她们觉得克莱德生得很漂亮。罗莎·尼柯夫里奇是一位俄裔的美国姑娘,个儿大大的,一头金发,野性子,水汪汪的棕色眼睛,肉团团的狮子鼻,下巴胖胖的,她对他很动情。不过因为他老是摆出那副神气,她就不大敢存那种念头。据她看来,他的头发那么整齐地朝两面分开,穿着一件条纹很显的衬衫,因为天气关系,袖子卷到臂弯上,实在完美得叫人不敢相信。她喜欢他那双干干净净、擦得锃亮的棕色皮鞋,他那条扣子发亮的黑皮带和他那条松松的领带。

还有玛莎·勃达罗,一个矮矮胖胖、劲儿很足、法裔的加拿大女郎。身段和脚脖子生得很匀称,胖得圆滚滚的。还有一头黄里带红的头发,一对蓝中带绿的眼睛,一张鼓鼓的粉红色脸蛋,两手肥肥、小小的。这人浑浑噩噩,不受宗教那一套的约束,认为要是克莱德愿意,就是一小时她也是欢迎的,而且,渴望得什么似的。同时,由于她的狡诈和野性,凡是胆敢注意他的,不管什么人,她都恨。也因为这个原因,她看不起罗莎。因为她看得清楚,克莱德一走近她身边,罗莎总是想碰一碰他,或是朝他偎过去。同时,她使出浑身解数,把衬衫敞开,露出胸前的白肉;工作的时候,把裙子撩到小腿上面;她那双圆滚滚的胳膊一直祼露到肩膀上,为了让他看看,至少从肉体方面来说,他是值得在她身上花些工夫的。只要他一走拢来,她便狡猾地发出叹息声,装出一副恍恍惚惚的神情。有一天,这一套惹得罗莎喊起来:“这只法国猫仔!他竟然望着她!”为了争克莱德,她真想揍她一顿。

另外还有那个矮矮胖胖的、放荡的弗洛拉·勃伦特。她显然是一个生得粗俗,可是逗人的下等美国女郎。头发黑黑的,一对长睫毛,又大又黑的水汪汪的眼睛,狮子鼻,丰满、肉感而又很美的嘴唇,身体结实,也不能说不优美。不论哪一天,只要他走近一会儿,她总是不停地望着他,好像在说:“怎么啦!你不觉得我好看吗?”而且有一种神情,好像是说:“你怎么会一直不理睬我?老实告诉你吧,羡慕你这机会的人才多着呢。”

关于这三个人,过了些时,他有了一个想法,就是她们跟一般的姑娘截然不同。据他看,她们是比较粗俗的一类女孩子,跟人家来往的时候比较随便,不大喜欢习惯上拘拘束束的那一套。他也许可以跟随便哪一个玩玩,还不叫别的人知道,要是将来他真有兴趣的话,那就不妨三个轮流玩玩,而且谁也不会觉察,不会发现,只要事前就让她们懂得,他能注意到她们,这本身就是看得起她们。从她们的模样来判断,他认为她们肯定乐意在什么地方酬谢他,听凭他要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而且,要是他为了保持在这里的位置,事后不再理会她们,她们也无所谓。不过,他已经跟吉尔伯特·格里菲思提出过保证,眼下他还不想破坏这保证。这些不过是他在这种难受的场合飘忽的思绪罢了。他这个人,生来容易被性的化学作用和美的程式所激动。他禁不住性的吸引,至于性的挑逗,那就更不用说了。由于这几个人轮流做出的表现,他有时候被逗得痒痒的,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暖洋洋、神思恍惚的夏天,既没有地方可以去,又没有人可以谈心。他时常禁不住会凑近这几个存心挑逗他的女郎,尽管她们有时做出掩饰不住的神态和依偎的样子,他总是保持冷淡,装作无动于衷。这对他来说,也真是颇不容易啊。

在这个时候,订货特别踊跃,正像惠根、里琪他们两人异口同声建议的,克莱德非得增加几个额外的“试用”女工不行。这些人须得依照目前散工的工资,赚很少一点钱,直到能够掌握工艺为止。到那时,自然可以多赚一些钱。有很多人到底楼办公室的招工部来,请求录用。在营业清淡的时候,所有的请求是一律谢绝的,或是把“本厂毋需招添工人”的牌子挂出去。

既然克莱德干这个工作并不很久,过去也没有任用过人,或是解雇过人,于是惠根和里琪商定,凡是送上来的工人应该由里琪先行考查。再说,里琪现下还在物色额外的缝工呢。要是有合适干打印工的,就交给克莱德,由克莱德让她们先试一试。不过,里琪在把工人送给克莱德之前,曾经很细心地做过一次说明,关于临时工的添用和解雇,专门有一个制度。一个新工人,不管她工作能力多强,绝对不能叫她有一个感觉,以为在她的能力未经充分的考验以前,就自认为干得够好了。这样足以妨碍一个临时工的发展前途,也就是妨碍一个人可能取得的最高定额。再有一点,为了应付这类情况的需要,不妨尽量招添女工,不论人数多少,然后,一旦生意忙过以后,就可以自由地把她们解雇,除非偶然发现个别特别勤快的工人。要是有这种情况,通常还是把这个人留下来,或是用来顶替另一个工作差一些的人,或是把另一个人调到另一个部门去,好让新血液补充进来。

订货踊跃的情况弄清以后,第二天在不同的时间来了四个女孩子,每次都是由里琪陪着来,对克莱德说:“这里有一位姑娘也许对你还合适。她是廷代尔小姐。你不妨让她试一试。”或是说:“你看一看这位姑娘对你合适不合适。”克莱德就问她们过去在哪里做过,工作经验一般怎么样,是住在莱科格斯的家里,还是一个人单住(厂方不大欢迎单身的姑娘)。然后把工作性质和待遇讲一番,再招呼托德小姐。由托德小姐带她们到休息室去,把外套放在衣柜里,领她们到桌子那边,指点她们看看工艺过程。过了一会儿,由托德小姐或是克莱德考查一下她们干活儿的情况,值不值得把她们留下来。

直到这时候为止,除了他确实喜欢的那几个姑娘以外,克莱德对在这里工作的女工,印象是不顶好的。据他看,这些人绝大多数生得粗头粗脑,可以说智力不高。他心里一直想,也许能招到长得漂亮些的姑娘。为什么做不到呢?难道莱科格斯所有的工厂里没有这类人吗?这么多人都是大手大脸,脚大腿粗。有几个甚至说起话来还带着土音。她们是波兰人或是波兰裔的姑娘,住在工厂以北的贫民窟里。她们的兴趣所在,都只是抓住一个“家伙”,跟他上什么跳舞场去,或是更进一步什么的。克莱德也注意到,这里的美国籍姑娘们很明显是另外一种样子,她们苗条些,敏感些,大半都瘦一些;再就是因为种族、道德、宗教各方面的成见,态度含蓄一些。这些成见显然不允许她们跟别的一些人或是任何什么男人鬼混。

不过在这一天以及后来几天里,送到他这里来的额外工人和试用工人当中,最后有一个,克莱德对她的兴趣,比过去对这里任何一个姑娘要高。事实上,他一见就认为她聪明得多,惹人喜欢得多,心灵更高尚些,虽说一样很结实,却生得匀称优美些。实在说,他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她有一种这个房间里谁都没有的魅力,一种融和着渴望和惊异的神情,又交织着自信的勇气和决心。这些一下子就显示出她是个有坚强意志和信心的人。不过,她自己也说,她对这种工作缺乏经验。不管是在这里或是任何什么地方,能不能做好,她是非常没有把握的。

她的名字叫罗伯塔·奥尔登。她一开头就说明,到这里来以前,她一向在莱科格斯以北五十英里叫作特里贝兹密尔斯的镇上一个小袜厂里干活儿。她戴着一顶棕色小帽,不很新,戴得低低的,衬出一张端正、美丽的小脸蛋,配上一头发亮的淡褐色头发,格外显得光彩。她的眼睛是半透明、灰蓝色的。她那套小巧的衣服,质地很普通。她的鞋不见得太新,鞋底做得相当结实。她显得切实、认真,可是又那么聪明、整齐、温顺,又充满了希望和活力。克莱德像跟她谈过话的里琪一样,马上就看中了她。很显然,她比这个房间一般的姑娘要高一等。他跟她谈话的时候,也禁不住对她有种种的揣测,因为她显得那么紧张,对这次谈话结果有点不安,仿佛这是她一生中了不起的大事。

据她说,到现在为止,她跟父母住在一个叫作卑尔兹的镇上,不过现时是跟这里的朋友住在一起。她讲得那么朴实,克莱德很受感动,而且为了这一点,很愿意帮她的忙。另一方面,他心里在想,她这个人的人品也许比她正在找的工作要高吧。她的眼睛那么圆圆的,蓝蓝的,显得很聪明;她的嘴唇、鼻子、耳朵、手,那么小巧动人。

“这么说来,要是你在这里找到了工作,那你就要住在莱科格斯是吗?”他说,目的无非是想跟她多说几句话。

“是的。”她说,非常坦率地径直望着他。

“再说一下你的名字?”他拿下一本拍纸簿。

“罗伯塔·奥尔登。”

“在这里的通讯处呢?”

“泰勒街二百二十八号。”

“我也搞不清这是在什么地方,”他对她说,因为他就喜欢跟她说话,“我在这里也不久。”后来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会一下子就把自己这么多事情告诉了她。然后他说:“不知道里琪先生有没有把这里的工作情况都对你讲过。不过,想来你也知道,这是散工,在衣领上打印。请你过来,我指给你看。”他就带她到附近一张打印工人干活儿的桌台边。等她看过打印工作情况以后,他并没有招呼托德小姐,就捡起一副衣领,把人家过去跟他讲过的一套,原原本本讲给她听。

她那么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看着他的姿势,对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显得那么认真,他就觉得有点慌乱不安。在她朝他一瞥时,就有一种寻根究底的神气。他后来重新解释给她听,每一捆衣领的工钱多少,为什么有些人赚得多,有些人赚得少,然后她说她愿意试一试。他就招呼托德小姐,由托德小姐领她到衣帽间,把帽子、外套挂好。接着,他看见她马上回来了,几根细发垂在额上,脸蛋稍微有点红,眼睛全神贯注,非常认真。只见她听了托德小姐的话以后,把衣袖卷起来,露出一双美丽的胳膊。跟着,她开始工作,克莱德从她的姿势推测,认为她一定会干得既快,又准确。她显得急于要找到这么个位置,保住这个位置。

她干了一会儿以后,他走到她旁边,看着她从边上堆着的衣领里把衣领取出来,接着打好了印,然后丢在一边。他也注意到她干得又快,又准确。后来,有那么短短一刻工夫,她回过头来,看着他,对他报以天真、高兴而有信心的一笑,他非常高兴,回报了她一笑。

“啊,我看你准定干得了。”他说,因为他实在觉得她干得了。即刻,这也不过是那么短短的一刻工夫,她回过头来,又笑了笑。克莱德禁不住觉得全身麻酥酥的。他一下子就喜欢她了,不过因为他在这里的地位关系,他又对吉尔伯特提出过保证,他立刻盘算了一下,跟这个房间里任何一个工人接近,自然都必须谨慎小心,即便这样一个可爱的姑娘吧,可也不能随便。不然是不行的啊。他对别的一些人,一向是提防的,对她也必须这样。对这个想法,他自己也觉得有点怪,因为他已经非常喜欢她了。她是那么美,那么俏。不过,他又记起来,她是一个女工,一个工厂女工,吉尔伯特就会这么说,而他是她的上司,不过她实在是那么美,那么俏啊。

他即刻就去处理同一天交给他办的另外一些人。后来他碰到托德小姐,就要她马上把奥尔登小姐的情况告诉他,他想了解一下。

就在他跟罗伯塔说话,她朝他微笑的时候,正在边上第二张桌台上干活的罗莎·尼柯夫里奇推推她边上姑娘的胳膊,跟着在人家不注意的时候,先眨眨眼,再把脑袋微微朝克莱德跟罗伯塔这边侧过来。她要她的朋友看着点他们。等克莱德走开了,罗伯塔还像方才那样工作的当儿,她把身子侧过去,咬着耳朵说:“他已经说她行啦。”接着,眉毛一扬,咬紧嘴唇。她的朋友用低得叫人听不见的声音回答说:“好快,嗯?再说,在这以前,他好像什么人都不在眼里似的。”

两人会心地一笑,这是她们俩知心的交谈。罗莎·尼柯夫里奇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