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悲剧 第三十一章

不过,那时阿萨的病情还是很严重,等到他能坐起来,也就是格里菲思太太能重新进行她的谈讲计划,那已是整整四个月以后的事了。不过,到那时关于她和她儿子的命运这件事,公众的兴趣已经大大减退了。丹佛没有一家报纸愿意出钱资助她回到这里来替他们做点什么工作,至于出事地点那一带的公众呢,他们对格里菲思太太和她的儿子倒是记得很清楚,对她个人也很同情,不过,另一方面,认为克莱德大概是有罪的,现在正为他自己的罪行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认为最好不必上诉,否则,如果上诉,最好是予以驳回。这些有罪的犯人,老是喜欢上诉!

克莱德那里,一个接一个地行刑,并且,据他发现,这也是他始终大为惊骇的,能习惯于这类事情的人,可真连一个也没有。雇农摩勒因为杀死了主人,被处死了。警官里奥顿因为杀死老婆也被处死了。而且,在死前一分钟他还是个雄赳赳的警官呢。再后来,不到一个月,他对面那个中国人也去了。这个人好像为什么原因拖了很久(临走的时候,他对谁也没有说什么——虽说大家明明知道他能说点英语)。在他以后,拉雷·唐纳惠,那个在海外服过役的士兵也去了,并且在身后那一扇门快关上之前,还神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再见了,哥儿们。祝大家运气好。”

在他以后,又有一个……可是,啊,这真难受啊;跟克莱德这么亲密,一想到要在这里熬过死一般的生活而不能跟他在一起,真叫人丧气。弥勒·尼科尔森——正是他啊。因为,五个月来,他们不时一起放风,聊天,或是在彼此的牢房里打招呼。而且,尼科尔森劝他该看什么书。还有,关于他自己的事,他也给他指点了一个重要的关键:上诉的时候或是复审的话,把罗伯塔那些信件原封不动当作证据这一层,必须不顾一切地加以反对。理由是这些信件所能产生的情感上的作用,足以使任何地方的任何陪审团对这些信件所提出的实质性的事实,不能平心静气、没有偏私地加以考虑。这些信件不该原封不动地当作证据;相反,只应把其中的事实摘录出来,把这份摘录——并且单单这份摘录,提交陪审团。“如果你的律师能使上诉法院同意这个论点是正确的,那你的官司就准能打赢。”

克莱德听后,先设法劝杰甫逊亲自来看他一趟,接着马上把这一点意见讲给他听。他听杰甫逊说,这一点很有道理,他跟贝尔纳普的上诉书里一定会把这一点列进去。

可是,在这件事以后没有多久,有一天,那个警士把他从操场上带回来,把他那扇牢门锁上以后,就对尼科尔森的牢房点点头,一面低声说:“轮到他了。他跟你说过没有?三天之内。”

克莱德的心马上一缩,这消息像一股刺骨的寒气吹到他身上。他刚才还跟他一起从操场上回来,还一起散步,谈到刚押进来的一个犯人,乌的加地方的一个匈牙利人。他把他的情妇烧死了,放在一只炉子里烧的,后来自己又供认了。一个个子高大、粗野无知的黑汉子,长相古怪。尼科尔森说,这个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只野兽,这是他可以肯定的。可是,关于他自己的事却连一个字也没有提。而且是在三天之内啊!而他还能散步、聊天,就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可是,据警士说,昨晚就已经通知他了。

第二天,也还是这样——散步,聊天,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似的,还抬头望望天,吸吸新鲜空气。可是克莱德这个陪他的人心里太憋闷,太乱,昨晚整整一夜想了又想,觉得太令人肃然起敬了,太可怕了。这时,他一路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在想:“可是他还能在这里散步。并且这么镇静。他是怎样一种人啊?”他只觉得又是敬畏,又感到自己全身虚弱得很。

第二天早上,尼科尔森没有出来,只是待在自己的牢房里把许多地方寄来的信都销毁了。约莫中午时分,他向对面相隔两间牢房的克莱德喊道:“我要送点东西给你做纪念。”不过,对他要去的事,只字不提。

接着,警士给他送过来两本书——《鲁滨逊漂流记》和《天方夜谭》。当天晚上,尼科尔森转移到老死牢去了;第二天天亮前,门帘放下来了;同样一个队伍走过去。到这时克莱德也司空见惯了。不过,不知怎的,这次总跟过去不一样,那么亲近的人,多么残酷啊。他走过的时候,还招呼了一下:“上帝保佑你们大家。我希望你们运气好,能出去。”接着,就是每人死后照例的一片可怕的寂静。

在这以后,克莱德孤零零的,孤单得可怕。如今,在这里,再也没有一个人——一个都没有——是他感兴趣的人了。他只能坐坐,看看书,想心事,或是装作对另外这些人所说的话很有兴趣的样子。其实,他们的话实在无法引起他的兴趣。他这人就是这么一种性格。只要他的心思不去想当前的不幸,就自然而然地倾向于传奇式的东西,不容易被现实吸引住。要是读书,他就喜欢读一些轻松的、罗曼蒂克的小说,里面所描写的世界,正是他希望也能有份的。至于另一种书,即便所描写的仅仅只是接近于客观世界冷酷的现实,那他就不喜欢,更不用说接近这里这种世界了。如今,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啊!这么孤零零的!只有母亲、弟弟、妹妹们的一些来信。而且阿萨还不见好,他母亲暂时还回不来,丹佛那边的情况很困难啊。她正在找一个什么神学校,一面教书,一面调理阿萨。不过,她正在请求邓肯·麦克米伦牧师来看他。那是一个年轻的牧师,是她在叙拉古斯活动的时候碰到的。他精神生活很丰富,又非常仁慈。她相信,要是他能来,那么在他这么黑暗困乏的时刻,她自己又不能跟他在一起,一定会觉得他这人对他极有帮助,是能支持他的一股坚强的力量。

当初格里菲思太太为了营救儿子请求这一带各处教堂和牧师们帮助的时候,并没有得到任何方面的大力支持,可是在叙拉古斯却遇到了邓肯·麦克米伦牧师。他在那边主持一个独立的、不属于任何教派的教堂。他是个年轻人,并且跟她和阿萨一样,是个未经授予神职的牧师,或称之为福音传教士,不过在宗教信仰方面还要强烈得多。在格里菲思太太出面营救以前,他已经看过很多关于克莱德和罗伯塔的消息,并且认为通过这样一个判决正义也许就得到伸张,觉得相当满意。可是,看到她那么伤心,正凄凄惶惶请求声援,他非常感动。

他自己就是一个孝顺父母的儿子。他具有一种高度诗意而热情的情感,不过过去一直压抑着,也可以说是升华了。在这一带北部地方,对于一般所说的克莱德的罪行,有很多人非常激动,他也是其中的一个。罗伯塔这些感情洋溢而无限凄楚的信啊!她在莱科格斯和卑尔兹的时候生活多么凄怆啊!在他遇见格里菲思太太以前,他曾有多少次想到过这些事。罗伯塔和她的家庭仿佛正足以代表他们出生的那个罗曼蒂克而美丽的乡村质朴而崇高的道德。毫无疑问,克莱德是有罪的。可是啊,突然出现了格里菲思太太,孤零零的,那么凄怆,并且坚持说她的儿子是无辜的。同时,克莱德在牢房里,死到临头了。难道是由于什么离奇古怪的事情或离奇古怪的情况,司法方面竟然犯了一个错误,克莱德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有罪?这可能吗?

麦克米伦的气质很特别——神经紧张,性格跟一般人不同,是今天的圣·彼纳、萨冯那路拉、圣·西面、隐士彼得64。人生、思想、一切存在的形式、社会制度,他认为都是上帝的语言,上帝的表现和呼吸。就是这样。不过魔鬼和他的怨愤还是有的,这个从天堂被赶出来的撒旦,在地球上来来去去。不过他心里所想到的只是上帝的赐福、登山宝训、圣·约翰和他对于基督和上帝独立的看法和见解。“不与我相合的,就是敌我的;不同我收聚的,就是分散的。”这是一个又离奇,又坚强,又紧张,又混乱,又仁慈,又具有独特之美的灵魂;见到不幸就难过,急切想实现一种不可能实现的正义。

格里菲思太太跟他谈话时坚持说,他应该记住罗伯塔并不是完全没有罪的。不是她跟她的儿子一起犯下了罪孽吗?他怎么能完全宽恕她呢?是司法上犯了一个大错误。她的儿子被非常不公道地判了死刑,而且是这个姑娘的这些非常凄楚然而罗曼蒂克、富于诗意的信所造成的。这些信根本就不应该用作向全是男子的陪审团进攻的资料。她认为每逢牵涉到一个既罗曼蒂克,又美丽的姑娘的悲惨案件,这些人就不可能公正地或是公道地下判断了。她认定在布道工作中也有这样的情形。

这个说法打动了邓肯牧师,他认为这很重要,并且很可能是确实的。据她那时说,如果有任何非常坚强而正直的上帝的使者能去探望一下克莱德,并且通过他的坚强信念和上帝的话的力量,让他认识到一个她深知他还不明白的道理;而在她这方面,因为她的心思已经乱了,再加上她是他的母亲,因此还未能让他认识这个道理,那就是拿他现在和将来永恒的灵魂来说,他跟罗伯塔那种罪孽是何等邪恶、可怕,然后,为了感谢上帝、崇奉上帝、相信上帝,他所有的罪过就将全都被洗濯干净,不是吗?因为控告他的罪,不管他犯了还是未犯,她坚信他没有犯,可是,在电椅的阴影下,他随时可能在死后(甚至在最后判决以前)被召回到主的面前去,而身上还带着那恶毒的奸淫的罪孽,更不用说他的撒谎和做错的事了,而且,不只是跟罗伯塔,还有跟莱科格斯那另外一个姑娘,不是吗?不是他应该通过改变信仰或是忏悔把这些罪孽洗濯掉吗?只要他的灵魂能够得救,那她和他就能在这个世界得到宁静了。

邓肯牧师先后接到格里菲思太太第一封、第二封恳求他的信,她到丹佛后发出的这些信里说明了克莱德多么寂寞,多么需要劝导和帮助。这样,邓肯牧师就动身到奥本来了。一到就先向典狱长说明他的真正的目的所在——是要拯救克莱德的灵魂,为了他自己,也为了他母亲,为了上帝。这样,他就马上得到许可进入死牢,到克莱德那里,径直到他的牢房门口。到了那里,他停了一下,向里面一望,只见克莱德非常悲怆地躺在床上,勉强想看书。又高又瘦的麦克米伦这时靠在铁栏杆上,并没做什么自我介绍,就低下头,祈祷起来:

“神啊,求你按你的慈爱怜恤我,按你丰盛的慈悲,涂抹我的过犯。”

“求你将我的罪孽洗除净尽,并洁除我的罪。”

“因为我知道我的过犯,我的罪常在我面前。”

“我向你犯罪,唯独得罪了你,在你眼前行了这恶,以至你责备我的时候,显为公义,判断我的时候,显为清正。”

“我是在罪孽里生的。在我母亲怀胎的时候,就有了罪。”

“你所喜爱的,是内里诚实。你在我隐秘处,必使我得智慧。”

“求你用牛膝草洁净我,我就干净。求你洗涤我,我就比雪更白。”

“求你使我得听欢喜快乐的声音,使你所压伤的骨头,可以踊跃。”

“求你掩面不看我的罪,涂抹我一切的罪孽。”

“神啊,求你为我造清洁的心,使我里面重新有正直的灵。”

“不要丢弃我,使我离开你的面。不要从我收回你的圣灵。”

“求你使我仍得救恩之乐,赐我乐意的灵扶持我。”

“我就把你的道指教有过犯的人。罪人必归顺你。”

“神啊,你是拯救我的神。求你救我脱离流人血的罪。我的舌头就高声歌唱你的公义。”

“主啊,求你使我嘴唇张开,我的口便传扬赞美你的话。”

“你本不喜爱祭物。若喜爱,我就献上。燔祭你也不喜悦。”

“神所要的祭,就是忧伤的灵。神啊,忧伤痛悔的心,你必不轻看。”

他用响亮而非常悦耳的声音朗诵完全部《诗篇》65第五十一篇以后,顿了一下。接着,抬起头来。克莱德非常诧异,先是直挺挺坐好,接着站起来,好奇怪啊,他被这个端正、年轻、精力充沛而苍白的人吸引住了。随后,他走到牢房门口。麦克米伦接着说:

“克莱德,我给你带来了你的上帝的仁慈和拯救。他召唤我,我就来了。他派遣我来,好让我跟你说:‘你们的罪虽像朱红,必变成雪白。虽红如丹颜,必白如羊毛。’现在,听我说,让我们谈一谈,有上帝与我们同在。”

他顿了一下,很温顺地望着克莱德。他的唇边露出热情、年轻、半是微笑、半罗曼蒂克的神情。他很喜欢克莱德温文尔雅的态度,而克莱德显然也被这个特殊人物吸引住了。当然,又是一个热心宗教的人。不过,与这人比起来,这里的那位新教牧师简直就什么也说不上了,没有这么抓得住人,也没有这么吸引人。

“我叫邓肯·麦克米伦,”他说,“我在叙拉古斯为上帝宣扬教义。我就是从那里来的。他派遣我来,正像他派遣了你的母亲到我那里去一样。她把她所相信的一切全都告诉了我。你所说过的话,我也全都看过了。你现在为什么在这里,这我也知道。不过,我到这里来是要给你精神上的欢乐和愉快。”

突然,他又引了《诗篇》第十三篇第二节:“‘我心里筹算,终日愁苦,要到几时呢?’这是《诗篇》第十三篇第二节的话。我又想到另一点,该跟你说一说。也是《圣经》上的,《诗篇》第十篇:‘他心里说,我必不动摇,世世代代不遭灾难。’66可是,你知道,你正在遭难。我们都是的,我们这些生活在罪孽中的人。可是,我现在又想到一件事要说一说。是《诗篇》第十篇第十一节:‘他心里说,神竟忘记了。他掩面。’可是,神要我告诉你,他并没有把脸掩起来。相反,神要我把《诗篇》第十八篇告诉你:‘我遭遇灾难的日子,他们来攻击我。但耶和华是我的依靠。他从高天伸手抓住我,把我从大水中拉上来。’”

“他救我脱离我的劲敌。”

“和那些恨我的人,因为他们比我强盛。”

“他又领我到广宽之处。”

“‘他救拔我,因他喜悦我。’67”

“克莱德,这些那是对你说的。这些话在这里涌上我的心头,要告诉你听,就好像是有人在我耳边要我这么说似的。我不过是这些直接跟你说的话语的代言人。跟你自己的良心盘算盘算吧。别对着阴影,回过头来,对着光明。让我们把这些不幸和阴沉的锁链折断;把这些阴影和黑暗驱散。你有了罪孽。主能宽恕。忏悔吧。跟随创造世界、维护世界的神吧。他不会唾弃你的信念;他不会不理会你的祈祷。回过头来,在你心里,在这间牢房里,并且该说:‘主啊,救我。主啊,请听我的祈祷。主啊,打开我的眼睛!’”

“你以为没有上帝,以为他不会回答你?祈祷吧。在你苦难的时候,归向他,不但归向他,而且请求他拯救你。如果你在心里,对过去做过的任何罪恶,真心实意悔过的话,实实在在,实实在在,你会听到他,摸到他,就像你明明在我面前一样。他会拿起你的手。他会进入这间牢房,进入你的灵魂。你会通过那充满你的心和灵的宁静和光明认识他。祈祷吧。如果你需要我再一次在什么方面帮助你,跟你一起祈祷或是做任何可以效劳的事,在你寂寞之中鼓舞你,那你只要说一声就行了;给我一个便条就行了。我已经答应你的母亲,凡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典狱长那里有我的通讯处。”他顿了一下,语气严肃而肯定,因为,直到现在,克莱德的神情还只是好奇和诧异,此外并没有什么别的表示。

另一方面,因为克莱德非常年轻,加之又显得孤苦伶仃,自从他母亲和尼科尔森走后,他一直就是这样,麦克米伦就接着说:“什么时候找我都很容易。在叙拉古斯我有很多宗教工作要做,不过不论什么时候,我都愿意暂时丢开,好真正帮你点忙。”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去,好像要走了。

克莱德被他吸引住了。他生命力旺盛、信心十足而又仁慈的态度,跟这里紧张、可怕而寂寞的生活大不相同,就在后面喊叫他说:“啊,别就走。请您别就走。承蒙您来看我,真好心,我很感谢您。我母亲来信说您也许会来。您知道,这里非常寂寞。您刚才说的话也许我还没有好好想过,因为我自己并不觉得犯了罪,并不像有些人想的那样。不过,我一直很难过。这里不论哪一个人,当然都很受苦。”他的目光显得很悲伤,很紧张。

麦克米伦这时第一次深受感动,就马上回答说:“克莱德,你不用担心。一星期内我再来看你一次,因为现在我知道你是需要我的。我要你祈祷,并不是因为我认为关于罗伯塔·奥尔登的惨死你是有罪的,这我不知道。你还没有跟我说。只有你和上帝才知道什么是你的罪孽、你的哀痛。不过我确实知道,你需要精神上的帮助,而这是他会给你的,啊,充分给你。‘耶和华又要给受欺压的人做高台;在患难的时候做高台。’68”

他微微一笑,仿佛他此刻是真心喜欢克莱德似的。克莱德也感觉到这一点,并且被这一点吸引住了,就回答说,他一时还没有什么话要说,只是请他告诉他母亲,说他很好,叫她别太为他难过,如果他能这么做的话。他觉得她的来信很悲哀。她对他太过于担心了。再说,他自己也觉得不怎么舒服。这些天来,人很虚弱,很担心。在他这么一种处境之下,有谁不会这样呢?实在说,如果他能通过祈祷得到精神上的宁静,他也很愿意这么做。他母亲一向劝他祈祷,不过,到目前为止,说来很歉然,他没有怎么听她的话。他那神气显得很恍惚阴沉,监狱里特有的苍白色,早已在他脸上显露出来了。

邓肯牧师被他这种情况弄得非常感动,就回答说:“好吧,别担心,克莱德。启示和宁静一定会马上降灵到你的身上。这是我看得出来的。我看见了,你那边有一本《圣经》。翻开《诗篇》随便哪一部分看看。第五十一篇,第九十一篇,第二十三篇。翻开《约翰福音》。全篇都看,反复看。想一想,祈祷祈祷,想想你周围所有的事情——月亮啊,星星啊,太阳啊,树啊,海啊——你自己跳动的心,你的身躯,你的力量,再问问你自己,是谁创造了这一切。这些怎么会来的?然后,要是你解答不了,就问问你自己:那创造了这些的,创造了你的——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在哪里,正当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是会有足够的力量,足够的智慧,足够的仁慈来帮助你,给你光明、宁静和指引。只要问问自己,所有这些实实在在现实的东西是谁创造的。然后再问他,所有这一切的创造者——要他告诉你怎样做,做什么。不要抱怀疑心理。就只要问,就只要看。夜晚问,白天问。低下头祈祷试一试。实实在在,他不会叫你失望。这我知道,因为我就有这份宁静。”

他满怀信心盯着克莱德,接着微微一笑走开了。克莱德靠在牢房门口,迟疑起来。创造者!他的创造者!世界的创造者……问问,试一试!……

可是,他还保留着他早先蔑视宗教,蔑视宗教种种因缘后果的心理,蔑视他父母老是那么毫无结果地祈祷和说教。难道只是因为他像这里其他一些人一样,遭到了灾难,心里害怕了,因此现在就转向宗教方面去吗?他不希望这样。反正不要像现在这样。

可是,不管怎么说,邓肯·麦克米伦牧师的神情和气质——他那么年轻、强有力、有信心、惹人注目的身体、脸和眼睛,先是吸引了克莱德,接着感动了他。在他一生中,可以说没有任何热心宗教的人或是牧师能这样使他感动。他被这个人的信仰激起了兴趣,吸引住了,迷住了,不管他能否立刻信赖他坚定的信念,还是根本不会信赖,还是有朝一日会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