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安东妮亚 第十九章

七月来了,它那使人透不过气来的出色的炎热,使堪萨斯和内布拉斯加两州成为世界上最好的玉米产地。在夜间,我们仿佛能听到玉米在成长;星空下,人们常在那气味浓烈,挂满露珠的玉米田里听到轻微的爆裂声,田里那些顶上长着羽毛似的顶花的玉米秆子是那么多汁而青翠欲滴。假如把从密苏里到落基山整个大平原放在玻璃暖房里,用温度计来控制温度,那对正在一天天使玉米穗子成熟和饱满的黄灿灿的顶花,恐怕也不见得比这更好。那时候,玉米田是很分散的,中间隔几里路宽的大块大块未开垦的放牧地。需要像我祖父那样明晰而善于思索的眼光才能预见到这些玉米田将不断地增加和扩大,直到有一天它们不再是雪默尔达家的玉米田,或布雪先生家的玉米田,而是属于全世界的玉米田了;它们的出息,成为一种伟大的经济事实,犹如俄国的小麦收成,这种经济事实不管是在战时或和平时期,都是人们一切活动的基础。

一连几个礼拜的炎炎烈日,间或夜间下一场雨,使玉米的收成有了把握。那乳白色的玉米穗子一旦形成,我们就不必害怕干旱的天气了。男人们在小麦田里拼命工作,无暇顾及炎热——我马不停蹄地忙着给他们送水,祖母和安东妮亚在厨房里有那么多事要做,也无暇去比较哪一天更热一些。每天早晨,草上还含着露珠时,我和安东妮亚一同到菜园子里去摘早熟的蔬菜,准备午餐时吃。祖母让她戴着遮阳帽去,可是我们一到菜园,她就把帽子丢在草地上,让她的头发在微风中飞舞。我还记得,当我们向豌豆藤弯下腰去时,她的上嘴唇上总是沁出一颗颗的汗珠,好像长了小胡子。

“嗨,我喜欢到外面来干活,不喜欢在屋子里干!”她常常这样欢天喜地地唱着。“我才不在乎你奶奶说的在外面干活会使我变得像男人一样,我就是喜欢像个男子汉。”她会突然把头一昂,要我摸摸她晒黑了的臂膀上鼓起的肌肉。

我们都高兴她待在我们家里,她是那么轻松愉快而且反应敏捷,人们对于她奔跑着的沉重的脚步,或是洗锅刷碗时碰得叮当响,也不在意了。安东妮亚给我们干活的那几个礼拜,祖母总是高高兴兴的。

整个收获季节,夜晚都是很闷热的。收庄稼的人都睡在马房储藏草料的顶棚里,因为那里比屋子里凉快。我总是睡在敞开的窗户下我的床上,观望着炎热的闪电在天边轮廓不分明地闪动着,或是仰望那以湛蓝的夜空为背景的瘦嶙嶙的风车架子。

一天晚上,来了一场美丽的电闪雷鸣的暴风雨,雨下得还不算大,没有使收割的谷物遭受损失。男人们吃过晚饭立即到牲口棚那里去了,洗好了碗碟,我和安东妮亚就爬到鸡棚倾斜的屋顶上去看云。雷声很大而且带着金属声,好像铁皮相碰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闪电作巨大的之字形划过长空,刹那间使每一样东西都突现出来而且好像离得我们很近。半个天空乌云密布,可是整个西方的天空却明亮而清澈:在闪电中,看起来就像月亮的清辉照射在深蓝色的水面上;而那乌云斑驳的一部分天空则像大理石铺的人行道,像一个注定了要毁灭的极美的海岸城市的船码头。大滴大滴热呼呼的雨点落在我们仰起的面孔上。一朵还没有一叶扁舟那样大的乌云,独自游离到那明朗的天空,不断向西方移动。四面八方听到了雨点拍打着院子里柔软尘土的声音。祖母走到门口来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在外边会把一身淋湿。

“一会儿我们就进来,”安东妮亚喊着回答她。“我喜欢你的奶奶,喜欢这里的一切,”她叹口气说。“我阿爸要是活着能看到这个夏天多好。我真希望冬天不再来了。”

“夏天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我向她保证说。“你为什么不总是像现在这样好,东妮?”

“怎么个好法?”

“喏,就像现在这样;像你自己。你为什么总想使自己像安布罗希那样?”

她把手臂垫在头下,躺着,仰望天空。“要是我住在这里,像你一样,情况就不同了。对于你什么都顺顺当当。可在我们,百事都艰难呵。”

[1]细拉,原文为Selah,《旧约·诗篇》中一个意义不明的希伯来词,大约是吟唱时指明休止的用语。

[2]摩门教是一八三〇年创立于美国的一个教派,初期行一夫多妻制。

[3]见《新约·路加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