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是什么让冯·帕瑟诺老爷神奇地恢复了健康,那一定是邮袋。
一天早晨,他还在床上的时候,突然想到:“邮袋现在由谁管着?难道是约阿希姆?不对,约阿希姆才不关心这些。”
他嘴里虽然嘟囔着,抱怨约阿希姆什么都不管,但看起来却像松了一口气,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慢慢地踱到书房里。
邮差一来便照例开始发信,而且显然从今以后又要每天都来这么一套了。
如果冯·帕瑟诺夫人碰巧在在场的话,她肯定会听到老头在抱怨没人给他写信。
他经常打听约阿希姆是不是在庄园里,可又不想见儿子。听说约阿希姆要去柏林几天时,他说:“告诉他,我不准他去。”有时他又忘记了这件事,抱怨连自己的两个儿子也不给他写信,所以冯·帕瑟诺夫人就想让约阿希姆写一封,安慰安慰父亲。
约阿希姆还记得在父母过生日时,他和哥哥必须在有玫瑰饰边的纸上画下生日祝福;这对他们哥俩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可怕的折磨。他不想再受这份罪,所以就宣称自己出发了。
但愿可以瞒住父亲。
他就这么出发了,似乎心如止水,没有思念,没有激情;就像当时反对家里为他指定婚约一样,他现在以同样的方式进行反抗:在柏林停三天,和鲁泽娜过三晚。他觉得,这其实也是在侮辱鲁泽娜。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推迟他们重逢的时间,至少不要让她到车站来,所以他就没有告诉她自己什么时候到达柏林。
在火车上,他忽然想起自己应该她带个手信;但无论是鹧鸪还是野味,显然都不适合,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柏林给她买点东西;她来不了火车站,岂不是正好。于是他绞尽脑汁,想着送什么东西给她比较合适,但他的想象力实在是有限,想了半天还是没什么头绪,一直就在香水和手套之间犹豫不决;算了,到了柏林总有法子的。
到家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伯特兰写一张明信片,心想:“伯特兰这家伙肯定会很高兴,终于可以一吐为快,把他在斯托平最后一天发生的一桩桩破事告诉我了。”他也给鲁泽娜写了一张,然后让一个跑腿的把两张明信片送过去,并嘱咐那人要等他们的回复。
这里才是他的家,温馨舒适的家。
在紧闭的窗户外,炎夏肆虐余威犹在。他打开一扇窗,舒心地望着安静的街道;天色已近黄昏。晚上可能会下雨,西天满是灰色的云层。红色的葡萄叶点缀着前庭的花园篱笆,黄色的栗子树叶铺满了人行道,对面街角有四辆马车,马儿在车前可怜而又认命地弯着前腿。
约阿希姆从窗户里探出身去,看着男佣打开其他窗户;要是男佣这时也探出身来,约阿希姆就会顺着外墙朝他点头微笑。
男佣从箱子中取出衣物,约阿希姆则继续靠在窗口,看着宁静安谧、渐渐变暗的街道。
然后,他离开了窗边。
房间里变得凉意盎然,空气中只隐约飘荡着一丝夏意,让他的心中升起一丝淡淡的忧伤。不过,终于又穿上制服了,这种感觉真好;他在重要私人物品间走动着,仔细检查各种物件和自己的书籍。今年冬天他想多看看书。想到这,他又开始心烦了,因为三天后又要离开这里。
似乎想要证明自己可以住在这里不用走了,他坐了下来,并吩咐男佣关窗、煮茶。
送信的事,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过了一会儿,那个跑腿的回来禀报说:冯·伯特兰先生不在柏林,估计几天后会回来;那位女士没有回复,只说她马上就来。
约阿希姆觉得,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希望破灭了;他很想要一个相反的结果:马上就来的人是伯特兰。更何况,他本来还打算出去买件礼物的。
没过几分钟,门铃就响了;鲁泽娜从天而降。
在军官学校上游泳课的时候,他一直都很害怕跳入水中,直到有一天,游泳教练实在忍不住,一把将他推入水中;那一瞬间,他在水中感到的只有舒服,于是开心地笑了起来。
鲁泽娜像旋风一样冲了进来,飞扑过去拥抱着他。
在水里很舒服,他们手拉手坐在一起,互相亲吻,鲁泽娜不停地说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让他听得一头雾水。
心中所有的忧愁和烦恼都为之而烟消云散,这是一种近乎纯粹的幸福感。“要是没忘记买礼物,那该多好。”他的心里突然又生出一股强烈的懊恼之意。
不过,上帝早就作了最好的安排,或至少是妥当的安排,他指引着约阿希姆走到柜子前,里面藏着的蕾丝手帕已经有好几个月没人想起了。
趁着鲁泽娜像往常一样准备晚饭,约阿希姆找了一条浅蓝色的细带子和薄纸,把小纸包放到鲁泽娜的碟子下面。可转眼之间,他们就上床睡觉了。直到第二天,他才想起自己马上就得启程离开,于是有些犹豫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鲁泽娜。
出乎意料的是,鲁泽娜并没有突然大发脾气或伤心难过,只是斩钉截铁地说:“不行;留下陪我。”
约阿希姆听得一愣;她说得没错,他为什么不真的留下来了?他到底中了什么邪,为什么在老家的院子里毫无意义地躲躲闪闪,故意避开父亲呢?另外,他也确实需要留在柏林等伯特兰回来。
也许,这么做并不妥当;鲁泽娜把他变得有一点点像平民,不按计划行事;但它确实给他带来一点点自由的感觉。
他决定拖一晚上再说,又因为这与鲁泽娜有关,所以第二天他就写信给母亲,说军务繁忙,他得在柏林多留一段时间,无法如期回去;他随信又附上一封内容相似的信,叮嘱母亲如果觉得有必要,可以把它交给父亲。后来又转念一想,他觉得这样做也没什么意义,反正家里所有信件都由父亲经手;但此时却是追悔莫及,那封信已经寄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