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者 第05节 剧院教练

六月将近。

艾施替奥本海默去了趟印刷厂和海报设计公司。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在广告柱和广告牌的醒目位置贴上广告,告诉这座城市:来自各个国家的最强壮的女人们将汇聚在此,较量谁的力量最大;有谁怀疑的,可以过来看一下名单,就知道所言不虚了。

名单上有俄罗斯女子冠军塔蒂亚娜·列奥诺夫、纽约锦标赛女子冠军莫德·弗格森,维也纳杯女子卫冕冠军米尔兹尔·奥伯莱特纳,更不用说德国女子冠军伊尔门特劳德·克鲁夫了。

大部分名字都是奥本海默凭空虚构出来的,她们的真名大数平平无奇。

艾施不想搞这种鬼把戏,但反对无效;也就是说,他应该头疼和操心的是,如何搞到真的来自各个国家的姑娘们,好让这么个犹太人给她们胡乱配上名字。

他把这当作这个世界又现混乱的迹象。

在混乱的世界中,没人知道自己在左还是在右,在这还是在那,奥本海默先生用这个或用那个名字,最终也都无关紧要。对他来说,只要奥本海默不杜撰一个匈牙利名字,他就该谢天谢地了。

的确,匈牙利这个国家根本没必要存在。而且,在他看来,奥本海默也不应该把意大利列入参赛国名单。

南边那个地方到底还有没有女人?那里到处都有真兔爷出没。

想是这么想,但在看着海报上那一串不同国家的名字时,他心里并没有半分不乐意:一个国家紧接着一个国家,这片江山仿佛就是他开疆拓土打下的作品,成为他坚定踏上未来之路的信心和期望。

他把海报带到亨畋妈妈的酒馆里,没怎么多问,就把它贴在了埃菲尔塔下面的木板上。

不过,对于他那天为了盖林而凶了自己一顿的事情,亨畋夫人仍然余怨未消,在柜台后面冲着这边喊道:“干嘛呢?海报贴哪在里,要先经过我允许;在这里,我说了算。”

艾施早就把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会儿看到她一直拉长着脸才回想起来,听到她的喊声,赶紧十分乖巧地假装遵命。

看他这么听话,亨畋妈妈心里的气顿时就消了;她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想仔细看看海报,不过嘴里还是不依不饶地说道着他。

辨认着这一串女人的名字,她的内心充满了同情和厌恶:她看不起这帮得在臭男人的目光中在地上翻滚扭打的贱货,但同时也很同情她们。

把一切都准备妥当的艾施,在她的眼里,就像一个左拥右抱享受着一群女奴伺候的老爷,在她看来,这简直就是一种伤风败俗之极的行为,简直就是一种轻佻放荡、纵情声色的行为——艾施不同于围坐在那里的其他人男人,甚至显得高人一等,不像他们那样,眼中流露出丝丝欲望,心里转着龌龊心思。

他那硬气的寸头,这个黑黑的脑袋,淡黄中带着微红的皮肤,啊呀,这让她感到有些害怕。不,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能容忍这个男人和他的海报在这里,当他这时抓住她的手腕时,她更是感到惊恐万分:这一切,不都是在表明他想强奸她,把她弄得浑身酥软无力任他摆布,在海报上这些女人名字的后面把她也添上吗?

可当事情并未如她所想的那样发生,艾施只是拉着她的手腕,让她很听话地伸直了的手指从一个个名字上依次滑过时,她似乎又感到非常失望。

“俄国、德国、美利坚合众国、比利时、意大利、奥地利、波希米亚。”他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读给她听,因为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大度,没有半点危险的味道,于是亨畋夫人又放下心来。

她说道:“不过,还是缺几个国家,比如瑞士和卢森堡。”不过,她说完就转过身来,背对着这张写着女人名字的海报,好像海报上正散发着阵阵恶臭似的:“您怎么能和这种女人为伍呢!”

“每个人都应听从上帝的安排,各司其职。”艾施借用马丁的话回答道,随后又说,“而且,跟这些女子摔跤选手打交道的不是我,而是特尔切尔;我只负责管理。”

特尔切尔来到了科隆,然后让这些被艾施选中的姑娘们到奥本海默的办公室集中。他做事雷厉风行,一上午就淘汰了好多人,然后吩咐剩下的姑娘们到阿尔罕布拉剧院,他将在那里给她们上第一堂课并检查她们适不适合上台表演。

这是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特尔切尔立即把针织紧身衣带了过来,在艾施用笔记本点了名之后,特尔替尼先生便邀请姑娘们去更衣室,穿上针织紧身衣。

姑娘们一开始大多都不愿意这么做,非要等其他人先穿上那身奇怪的服装后看看再说。可当她们光着身子,非常害羞地走出更衣室时,她们全都放声大笑了起来。

通向餐馆庭院的门敞开着;枝头绿叶,欢快俏皮地朝里头张望着,阵阵晓风,给剧场送去晨曦的温暖。门口站着剧院的老板,站着餐馆的女厨师。

特尔切尔登上舞台,走到已经铺在那里的棕色软垫上,演示希腊罗马式摔跤比赛的规则。

然后,他让两个姑娘出来试试,但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她们嘻嘻哈哈地笑着挤作一团,推了这个,这个又去推那个,那个拼命抵抗着又躲回人群中。

最后,终于有两个姑娘站了出来;但当特尔切尔准备向她们指点开始摔跤的动作时,她们只是笑着,垂着双臂,根本不敢捉对扭打。

特尔切尔只得又请另一位姑娘上场,但当同样的一幕再次上演时,他让艾施再次点名,然后说了些诙谐风趣的点评,想要营造出一种让人胆大无畏,可以奋不顾身的气氛。

如果有法国名字,他就会称赞高卢人的勇敢,并邀请“法国的骄傲”上台,同样也会请“波兰女巨人”上台;总而言之,他早就表示过,自己会用听着便让人敬佩之心顿生,让人浑身热血沸腾的话语,向观众介绍这些姑娘们的。

这时,一些姑娘来到舞台上,剩下的则不知趣地尖声高喊着,她们无论如何都不会上台,她们想重新穿上衣服,而特尔切尔的回应则是表示深感遗憾的面部表情和表示伤心绝望的滑稽动作。

当然,期间也发生过扫兴的事,例如当艾施喊出鲁泽娜·赫鲁斯卡这个名字时,特尔切尔插话道:“你快上来吧,哦,波希米亚母狮子。”

一个身材圆润丰满,仍然穿着自己衣服的女人,向前挤到舞台前沿,带着像唱歌似的,有着民族特色的生硬语调,高声怒骂道,她不会为了几个臭钱而被人当猴耍的。“我已经放弃了许多挣钱的机会,因为我不会让自己被臭流氓的消遣取乐。”

她对着特尔切尔高声骂着,就在特尔切尔搜肠刮肚,想找个打趣的话,好摆脱这个尴尬的局面时,她举起了自己的阳伞,好像要朝他扔过去一样。但随后便沉默了下来;她那圆润柔软的双肩开始急促地耸动起来——看得出来,她哭了。她转过身去,被吓到的姑娘们无声地让出一条通道,她就从中间走了出去。

当她的目光落在拿着名单坐在桌旁的艾施身上时,她居高临下地俯身冲着他骂道:“您,您是个坏朋友,把我带到这里来羞辱我。”说完她就掩面哭着走了出去。

就这一会儿工夫,特尔切尔又掌握了主动,控制住了局面,而且这个意外的小插曲也有好的一面;姑娘们似乎对自己之前的玩闹举动感到万分惭愧,现在准备认真起来了;特尔切尔不时欢快地给她们送上各种赞美,很快她们全都把刚才那个脾气暴躁的捷克女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甚至连艾施也不再理会她的指责了,尽管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坏朋友;不过,他有把握,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让这帮家伙救出马丁。

他就一路转着这样的念头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