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盖纳特现在也到科隆了。由于艾施精通货运事务,所以打听走莱茵河水路发运的服装道具有没有到港这个工作就交给他了,反正他也闲不住。
他每天都会去港口,也许只是为了看看货运公司的简易库房,仔细品味着对从中莱茵航运公司匆匆辞职一事的后悔,也许只是为了看看葡萄酒仓库,再次感受一下他对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南特维希这个人——的旧恨;他看着、体会着这一切,心中并无半点不喜,因为在他看来,他的牺牲和马丁的牺牲并无高下之分,
甚至伊洛娜没来科隆,而是和在科恩在一起,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般。
不过,这并不表示艾施是个受虐狂。哦,怎么可能!
在自言自语时,他毫无顾忌地把伊洛娜称作婊子,甚至是鄙贱肮脏的婊子,而特尔切尔则是鸡头和刺客。
要是在一堆的酒桶之间碰到南特维希这个凶手的话,那他正好上去把这个家伙打成猪头。
不过,他随后路过的是中莱茵航运公司那一排排长长的仓库,然后看到那块可恨的公司标牌,看到在所有小无赖、小凶手的头顶上方有一个看起来气派非凡、比真人还大的身影,一个看起来正义凛然、不似凡人的身影,如此远不可及,如此高高在上,如此超凡脱俗,可仍然是超级凶手的身影;简直无法想象,伯特兰的画像就这样充满威胁地耸立在那里——对,无耻的伯特兰,就是这个公司的主席伯特兰,就是把马丁送入监狱的兔爷伯特兰。
在这个比真人还大,简直无法想象的身影中,似乎还有两个小强盗 (1) 的身影,有时候,似乎只有打死这个基督之敌,才能消灭世上所有的小凶手。
当然,所有的这一切,在艾施的眼里根本无所谓,因为他还有更头疼的事情,因为他实在无法忍受这种一芬尼挣不着却还要窝在港口这里的日子。
没有正当工作,还不如死了算了。
其实,亨畋妈妈肯定也会这么说。
他想象着她用这种威胁的口吻说话,觉得又好奇而又好玩。
是的,最聪明的办法,也许就是等这样一个超级凶手来干脆利落地干掉一个人。
当艾施沿着码头瞎转悠,又看到对面中莱茵航运股份公司的招牌时,他大声直言道:“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这时,艾施正站在拖船旁,监督工人们将服装道具从船上卸下来。
他看到特尔切尔和红光满面的奥本海默正朝自己走过来:这两个人走路一阵一阵的,总是走一段停一会儿,时不时还会一个人抓住另一个人的钮扣或夹克翻领。
艾施自言自语着,这两个人这么急着说什么呢。
等他们走得近一些时,他听到特尔切尔在说:“我告诉您,奥本海默,这不关我的事——您等着瞧吧,我让伊洛娜过来。如果在半年内,我没有把这个节目打入纽约,您可以砍掉我的脑袋。”
哟呵,特尔切尔还没有放弃伊洛娜呢。看吧,等事情办妥了,那家伙就换成另一番嘴脸了。
艾施没心情再去想掉脑袋的事情,而是大声冲着这两个人吼道:“您二位到这里干什么?您二位莫不是以为,我以前从来没有管过卸货工作,还是我会搬走什么东西,还是两位先生想来监督我干活?我真的后悔死了,干嘛把别人的钱投到这个生意中,更别提我自己的钱了。在现在为止,为了这桩没把握的生意,我干了快一个月了,一芬尼没捞着不说,反而把自己的最后一芬尼都贴进去了,为什么啊?就是因为某个叫特尔切尔的人,吹得天花乱坠,把我给说服了,可现在倒好,他自己想打退堂鼓了。”
他心中涌起了滔天的怒火,说话时不自觉地开始半生不熟地夹杂着奥本海默先生的犹太腔。
“他是个反犹太分子!”奥本海默先生说道。
特尔切尔附和着说道:“等后天第一场演出的票房结果出来,运输大队长先生的心情立马就会好起来。”
因为特尔切尔的心情很好,想耍一下艾施,所以他绕着那辆装着服装道具的马车转了一圈,装作清点货物样子,然后又走到两马跟前,从口袋里拿出几块糖递给它们吃。
艾施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不想受这个两个犹太人的气,所以早就背过身去记录箱数,这时从侧面用余光看到他喂马的举动,很惊讶他竟然有这么好的心肠;说真的,艾施根本不愿意相信,甚至还希望这些马儿摇头拒绝他的小恩小惠。
但马就是马,它们把温润柔软的马嘴凑到特尔切尔摊开的手上,吃掉了掌心的糖块。
艾施心里暗恨:“这种事情我为什么就没想到呢,至少可以给它们喂一块面包啊;现在可好,车都装好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两马的马屁股上干巴巴地拍一下。”
艾施只好拍了马屁,然后他们三人全都坐在马车的箱子上回城了。
奥本海默在莱茵河大桥上下车先走了,特尔切尔和艾施继续往前,准备到亨畋妈妈的酒馆门前再下车。
特尔切尔去过那里几次,这时便摆出一副老熟客的模样。
艾施觉得自己干了件坏事,因为这次他带到亨畋妈妈酒馆去的是这种无赖之徒……而不是什么好人。
他恨不得在半路上就把这家伙从马车上扔下去;坐在马丁的座位上,就像犹大一样,不知道世上有举止高雅、为人正派的好人,不知道有个对这种飞刀客不屑一顾的男人对马丁下了黑手。这个小丑,这个鸡头,装出一副应该坐到马丁座位上的胜者模样。障眼法而已!弄一些没生命的东西耍来耍去,没用的小把戏,全都是骗人的。
他们到了。
特尔切尔抢先从车上爬下来。
艾施在他后面喊道:“喂!谁来卸货?需要查探时,您就不请自来;需要真的干活时,您就脚底抹油。”
“我饿了。”特尔切尔很干脆地回了一句,然后推开了酒馆大堂的门。
唉,碰上犹太人,有理讲不清;艾施耸了耸肩跟了上去。
为了不承担带这种客人过来的责任,他开玩笑地说:“这次我可是给您带了一位贵客,亨畋妈妈,前所未有的贵客。”
突然之间,他发现自己看开了一切,不再介意特尔切尔坐在马丁的座位上,不再介意马丁坐在南特维希的座位上。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又说不出那里不对劲。
这似乎刚好与人无关。人与人都是一样的,一个人融合另一个人,一个人坐了另一个人的座位,都没有什么关系。不,这个世界不再按正义之人和邪恶之人来划分,而是按某种正义势力和邪恶势力来划分。
他恶狠狠地看着特尔切尔,这个家伙用刀叉变着戏法,这时正宣布自己要从亨畋夫人的紧身胸衣里抽出一把餐刀。
她尖叫着向后退了一步,但特尔切尔的拇指和食指之间已经夹着餐刀了:“啊呀,怎么搞的,亨畋妈妈,这种东西您也藏在紧身胸衣里!”
然后,他还想催眠她,但还没等他开始,她就吓呆了。
过了,就是过了;艾施愤怒地冲着特尔切尔骂道:“天啊,怎么没把您给关起来。”
“真新鲜。”特尔切尔答道。
艾施气呼呼地说道:“催眠是犯法的。”
“真是个有趣的家伙。”特尔切尔说着,下巴冲着艾施歪了歪,示意亨畋夫人也逗一下这个有趣的家伙;但她仍然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呆呆地用手指拨弄着自己的头发。
知道自己为亨畋夫人成功挡下一劫,艾施心中甚喜。
是的,上一次他放过了南特维希这个家伙,但不会有第二次的,即使不关这个人的事,即使一个人融合另一个人,从此两人互不相识,无法区分;错或不在犯者,但有错就得罚。
后来,在特尔切尔一起去阿尔罕布拉剧院的时候,他感到心情舒畅。
他有了新的领悟。
他心底隐隐有些同情特尔切尔。还有伯特兰。甚至还有南特维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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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和基督一起钉在十字架上的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