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者 第07节 演员鲁泽娜

八月的脚步渐渐离去,剧院终于又开门了。

鲁泽娜现在都有印着演员头衔的名片了,而约阿希姆却因为军事调动而不得不前往上弗朗肯。

他对伯特兰给鲁泽娜安排的工作感到十分恼火,因为做演员并不比在耶格尔夜总会做陪酒女郎好多少,都不是什么体面的好工作。当然,鲁泽娜自己也有责任,毕竟是她自己愿意的,甚至连带着她的母亲也有责任,竟然没有好好保护女儿。

他原本是想让鲁泽娜换一份体面工作的,而现在这一切又被伯特兰这家伙弄砸了,甚至有可能比以前更糟。因为在夜总会里,一切非黑即白:是,就是是;非,就是非。而舞台上却恰恰相反,有自己的独特氛围,有鲜花、掌声。可能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会像舞台这样,让年轻姑娘们轻易地就迷失了自我,难以洁身自好。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唉,泥足深陷,而且越陷越深。可鲁泽娜却不愿正视这一点,甚至还为自己的新工作和名片而感到骄傲和自豪,总是会迫不及待地跟他说些幕后花絮和他听都不想听的各种流言蜚语。这给他们晨昏蒙影般的同居生活增添几许斑驳陆离的舞台灯影。

他怎么就认为自己会找到她或拥有她——这个从一开始就迷路了的姑娘;他仍然在寻找她。但舞台就像一个陡然间长身而起的威胁,当她眉飞色舞地闲话同事们的风流韵事时,他就看到了其中的危险,看到了她已被唤醒的虚荣心,看到了她想要变得和她们一样的坚定打算,看到了她正在回归以前的生活——一种或许并无多大区别的生活;因为,人总想努力回到过去,回到起点。

慵懒朦胧的幸福感已荡然无存,相思入骨的甜蜜感已烟消云散,虽然也曾萦绕心间,虽然也曾婆娑泪眼,但这种滋味现已永藏心底,只是偶尔才会闪现。

这时,他本以为不会出现的那些幻觉又在眼前浮现。虽然他用不着再在鲁泽娜的俏脸上琢磨出那位意大利哥哥的容貌来,可没准老天已经用更让人恼火的方式把它刻在她的俏脸上,刻成无法消除的容貌,深深打上那种生活的印记,使他再也无法帮她摆脱这种生活。

他心中疑云又起:是伯特兰这家伙捣的鬼,是伯特兰让他产生这些幻觉,是伯特兰一手策划了这一切,想要像魔鬼梅菲斯特一样毁掉一切,甚至连鲁泽娜也难逃魔手。花招迭出,步步相逼;当他回来的时候如何重新找到她?他真的还能找到她吗?

他们互相许下诺言,保证会经常给对方写信,每天一封;但鲁泽娜用德语写的信中经常错误百出,又因为她很骄傲自己有了名片,所以邮差给他送来的常常只有一张印着“女演员”头衔的名片,名片上写着“送你许多吻 (1) ”——这个词似乎玷污了她亲吻中饱含的柔情蜜意。

老实说,他对这个头衔真的是深恶痛绝,却又不敢坏了她那孩子般的兴致。只要有几天没有收到她的任何消息,他就会感到心神不宁,就算不断安慰自己“行军打仗居无定所,投递延误情有可原”也没用,仍然茶饭不思、坐立不安;相反,只要收到那张讨厌的小卡片,他就会喜出望外。

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脑海中毫无预兆地跳出一个念头:伯特兰也是演员。

鲁泽娜真的很想很想约阿希姆。

他在信里描述了他的军事调动、演习生活和在小村子里每个夜晚对她的思念,说“只有亲亲好甜心,可爱的小鲁泽娜陪在身边时”,他才会感到真正的快乐。他要求她每晚九点和他一起看月亮,让他们的目光在那里相交相缠,于是她真的就在幕间休息时跑出舞台门口,认认真真地抬头看着月亮,就算到九点半才有幕间休息,也一定提前出去,准时看着月亮。

对她来说,那个春天,那个下午,那场春雨似乎仍然绵绵密密地裹着她,让她手足酸软,无力动弹;当时淹没了她的爱如潮水一般缓缓退去,虽然她意志不够坚定,而且也完全无法修筑堤坝挡住潮水,但她呼吸着的空气,却变得越来越柔和,处处透着湿意。

她确实很羡慕那些在更衣室里收到花束的女同事,遗憾自己比不上她们,可实际上也只是想为约阿希姆长脸,因为她很希望他的情人是个有名的女主角。

虽然爱恋中的女人总是眉眼含春,那么的风情万种、妩媚动人,但崇拜女艺人们的男人们却有些另类和不解风情。

因此,鲁泽娜在和演习结束后返回柏林的约阿希姆小别重逢时,感觉心情从未这么平静过。

他们都把这看作是一场胜利,虽然也知道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败涂地,但内心并不想知道这些,只是紧紧地相拥相抱,假装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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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里原文为 Pussi,和 Pussy 有同样的意思。——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