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娜·温德灵醒了。
她没有睁眼,这样她就可以稍稍留住即将消逝的梦境,多温存片刻。可它还是渐渐消散了,只留下一丝梦境消失后的惆怅。甚至这一丝惆怅也在逐渐淡薄,就在它完全消逝的前一刻,汉娜主动放弃了它,眯起眼睛向窗户瞥了一眼。
一道乳白色的光芒正透过百叶窗的缝隙。
天色一定还早,要么就是阴雨天。
条纹状的光线就像梦境的延续一样——也许是因为它进来得悄无声息。
汉娜断定,天色一定还很早。
百叶窗在打开的两个窗扇间轻摇慢摆;那一定是晨风在吹;鼻尖传来一丝清凉,她挺鼻轻嗅,仿佛她的鼻子能嗅出时间的味道。
然后,闭着一只眼,她把手伸到左边的副床上;它没有打开,枕头、小鸭绒盖被、毯子分层叠放,打包得整整齐齐,并用长毛绒床罩盖着。在把手缩回并和赤裸的肩膀一起重新躲回暖和的被窝之前,她又伸过手去摸了摸软和而微带凉意的长毛绒,仿佛要确认自己是孤独一人。
薄薄的长睡衣从大腿上滑下,在腰部讨厌地皱成了一圈。
唉,她又没睡好。
仿佛为了弥补自己的失眠,她把右手放在温热光滑的胴体上,指尖几不可察地轻轻抚摸着小腹的柔嫩肌肤和细软耻毛。
她自己不禁想起某幅法国洛可可风格的香艳画作;然后,她又想起了戈雅的《裸体的玛哈》。
保持着这个姿势,她又躺了一会儿。
然后,她把睡衣往下理了理——好奇怪,一件薄如蝉翼的睡衣能立刻让人感到如此暖和——,想着自己该向左还是向右翻身,随后决定向右翻身,仿佛床上用品叠放整齐的副床会抽走她的空气似的,又凝神倾听了一会儿路上的静寂,然后便重新做起梦来,就在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之前,溜到了新的梦境之中。
一个小时后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对于一个与自己或他人所谓的生活,差不多或几乎完全脱离了的人来说,早晨起床总是那么艰难。甚至可能需要一点点的强迫。
每天避无可避的时刻又来了,汉娜·温德灵感到头好痛。
疼痛从脑后开始。
她双手交叉放在脖子后面,当手伸进秀发,感觉到发丝柔柔地缠在指上时,她不由得一时忘记了头痛。然后,她按着疼痛部位;那是一种从耳后开始一直向下到颈椎的抽痛。她已经习惯了。有人相伴时,头部偶尔也会突然一阵剧痛,让她感到天旋地转。
她突然下了决心,把毯子往后一甩,迅速穿上高跟便鞋,没有拉起百叶窗,而是让叶片翻起一些,然后拿起带柄小镜子,想借此对着梳妆台上的大镜子察看阵阵疼痛的脖子。
那里为什么会痛?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把头转过来转过去;颈椎在皮肤下扭动——脖子真漂亮!肩膀也很美!
她很想在床上吃早饭,不过现在是战争时期;起得这么晚,就已经够可耻的了。
其实她应该把儿子送去上学的。
她每天都下决心这样做。
但做了两次后,她又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女佣。
当然,儿子也早就应该有一个来自法国或英国的女家庭教师了。英国女教师教起来更好一些。战争结束后,她一定要把儿子送去英国。当她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对,就是七岁的时候,她的法语就比德语说得还溜了。
她找了一小玻璃瓶卸妆醋,蘸了一些抹在脖子和太阳穴上,在镜子里仔细看着自己的眼睛:这是一双金棕色的眼睛,左眼有一根红色血丝。
那是因为昨晚没睡安稳。
她把和服披在肩上,然后按铃叫女佣过来。
汉娜·温德灵是律师海因里希·温德灵博士的妻子。
她出生于法兰克福。
两年来,海因里希·温德灵一直在罗马尼亚或比萨拉比亚,或是周边的某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