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中场休息,他在穿过观众席时,冷不丁看到了南特维希,不禁大吃一惊,心中突然冒出“心中之刺”这个词。
南特维希和另外四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旁,还有一个女子摔跤手,穿着针织紧身衣上,披着浴袍,陪着他们坐在一起。浴袍没裹好,留了条缝,南特维希正忙着用他那双肥得像猪蹄一样的手灵巧地把缝隙弄得更大一些。
艾施走过去的时候故意把头转到另一边,但那个姑娘却大声喊出他的名字,于是他只好把头转过来。
“喂,艾施先生,您在这里有何贵干啊?”他听到南特维希在发问。
艾施微微犹豫了一下;他只说了声“晚上好”,但南特维希没听出他不想搭理的意思,还向他举杯致意。
那个女孩说道:“您坐我这儿吧,艾施先生,我反正得回舞台了。”
南特维希显然已经喝高了,握住艾施的手不肯放开,一边为他倒了一杯酒,一边醉醺醺地抬起头热情地看着他:“这可真没想到啊,真是太意外啦。”
艾施说自己也要上台了,南特维希却不肯放手,呼哧呼哧地笑着说:“哦,这样啊,去台上看姑娘,我也去,我也去。”
艾施想让南特维希明白,他是在这里工作呢。
南特维希终于听明白来,于是说道:“哦,您在这里工作?高薪职位吗?”
由于自尊心作祟,对于这两个问题,艾施无法点头称是;不,他不是这里的员工,他是合伙人。
“真没想到,真没看出,”南特维希惊讶地喃喃道,“他竟然在做生意,好生意啊,肯定是好生意啊。”他转头四顾,看了看座无虚席的剧场大厅,“而且还忘本,忘了他还有一个老朋友南特维希。遇到这样的好事,老朋友怎会错过,南特维希定会尽心竭力的。”他一下子清醒过来,醉意全无:“葡萄酒供应方面还顺心吧,艾施?”
艾施解释说,他不管酒水供应;这个由老板负责。
“嗯,但是其他的,”南特维希做了个包括观众席和舞台的手势,“都由您来管,是吧?来,您至少得喝一杯吧。”
艾施只好被动地和南特维希碰了杯,不得不和南特维希的同伴握手,不得不和他们一起喝上一杯。
尽管南特维希使了些小手段,让人东拉西扯对他连番盘问摸底,但在他看到南特维希时本该瞬时充盈心中的仇恨感,这时却毫无动静。
他努力回忆着这个主管曾经犯下的罪行;但没有用;有人在决算表上动了手脚,而且做得很过分;艾施稍微直了直腰,想找出观众席里的警察。
然而,恩特维格的罪行已经变得异常遥远和模糊,让艾施立即意识到自己的企图根本毫无意义,于是便有些尴尬,有些笨拙地伸手拿起酒杯。
在这期间,南特维希一直目光游移不定地看着这位原先是自己手下的老好人——会计艾施;在艾施看来,这个脑满肥肠浑身滚圆的家伙在渐渐模糊的目光中变得无关紧要了。
这个醋贩子曾阴险地指责他做账有误,砸掉了他的饭碗,还想不停地给他下绊子。
而现在,他再也不会生这个家伙的气了。
从一团乱线般的恩恩怨怨中伸出一只胳膊,手中拿着匕首威胁;要是他然后发现,这只胳膊是南特维希的,那么这就变成一件愚蠢,甚至是卑鄙的意外。
死在南特维希手中,几乎算不上什么谋杀,那么,为了一个根本不是错误的账目错误,而去审判南特维希,这完全就是奇怪、最卑鄙的报复。不,把一个主管送交法庭是没有用的,因为废掉一只胳膊解决不了问题,即使这只胳膊拿着要人性命的匕首,只有废掉四肢或者砍掉脑袋才行。
艾施心想:“舍己为人者,义士也。”
于是,他决定不再理会南特维希了。
那个矮胖子又陷入迷迷糊糊的微醉之中,当乐队奏响角斗士进行曲,女子摔跤手们在特尔切尔的指挥下,跟随着节奏齐步走上舞台时,南特维希没有发觉艾施已经从桌旁离开不见了。
盖纳特正端着一杯啤酒坐在经理办公室里,艾施进来时,刚好听到他在诉苦:“还让不让人活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奥本海默摇头晃脑,甚至整个人都在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我就想知道,有什么事能让您如此感慨……”
盖纳特的前面放着他的笔记本:“利息会榨干我们的骨髓。像我们这样的人,做牛做马累死累活到底为了什么?为了支付利息!”
在外面的舞台上,一对长着肥膘的女人浑身冒着汗,捉拿击打对方身体时发出噼啪的声音。
艾施忿忿不平地想,一个坐在这里的人,拿着笔记本写写算算,也好意思说做牛做马累死累活。
盖纳特继续诉苦道:“现在么,孩子们又要去度假;度假当然要花钱……可我上哪儿弄钱去?”
奥本海默善解人意地说道:“儿女带来福气,儿女带来烦恼,经理;好了,会好起来的,您别太担心了。”
艾施很同情盖纳特这个顾家的好男人;可是,当他想到,为了能让盖纳特的孩子有钱去度假,外面舞台这时就必须有一件针织紧身衣爆开时,这个世界的是是非非似乎又混乱了起来。
在某些方面,亨畋妈妈的厌恶是有道理,尽管这与她所指的完全两样。
艾施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或许,这就是混乱无序,这就是让他心中充满厌恶和愤怒的原因。
他走了出去;在舞台的侧面,站了几位女摔跤手,身上散发着汗味;为了能从她们中间穿过去,艾施从后面抓住她们的胳膊,摸一下她们的胸脯,抱住她们并使她们的后臀贴在他的小腹上,有一两个姑娘甚至开始起哄着大笑起来。
然后他走上舞台,以所谓的秘书身份在评委席就座。
特尔切尔嘴里含着哨子,躺在地板上,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受到腰桥式压制的那个姑娘,而进行压制的那个姑娘正在前者身上来回挪动,看起来正在努力把身下的女孩锁得更紧——当然只是看起来如此,因为躺在下面的是德国姑娘,为了祖国的荣耀,她有责任立即摆脱这种丢脸的困境。
虽然艾施心里知道这是事先安排好的表演,但当这位快被打败的姑娘再次站起来时,他还是感到如释重负,但当伊尔门特劳德·克鲁夫向她的对手扑过去,并在观众席上山呼海啸般地响起为德国喝彩的助威声中,用肩膀将对手死死抵在垫子上时,他对后者充满了同情,为后者感到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