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特兰终于有时间应帕瑟诺的邀请前来做客了。他坐晚班列车抵达柏林,并在此停留了两天。很显然,他放心不下鲁泽娜。
他径直走进剧院,让人送一束鲜花到她的更衣室里,给她传个信儿。
收到他的明信片,就已经让鲁泽娜喜上眉梢,而随卡送上的那束鲜花,更是让她雀跃不已,尤其是伯特兰竟然在舞台门口等她,这让她着实感到有些得意。
“嗯,小鲁泽娜,过得还好吧?”
鲁泽娜马上就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说自己过得很好,非常好,唉,可实际上过得一点都不开心,因为她非常非常想念约阿希姆,但现在么,她当然开心坏了,因为伯特兰来找她了,因为他和约阿希姆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然后他们去餐馆里吃饭,面对面坐着,谈了很多关于约阿希姆的事情。谈着谈着,鲁泽娜突然难过地说:“现在,您去约阿希姆那儿吧,我就留在这里不去了;这个世界不公平。”这段时间她经常陷入这样的悲伤之中。
“世道不公很正常,而且比你想象的要糟糕得多,小鲁泽娜。”两人在谈话时自然而然地用起了“你”而不是“您”。“还有,我很担心你,这也是我来这里的原因之一。”
“这是什么意思?”
“嗯,我不喜欢你在剧院里的这份工作。”
“为什么?不是挺好的嘛?”
“我确实有些考虑不周,什么事都听你俩的……只是因为你俩都是喜欢浪漫的人,肯定清楚剧院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没关系,小鲁泽娜。但我不会让你继续留在这里的。毕竟,留在这里又能怎样?你以后该怎么办,丫头?你必须有人照顾,浪漫又不能当饭吃。”
鲁泽娜带着骄傲的口气,毫不客气地说:“我会照顾自己的,一个人也过得挺好,不用约阿希姆操心。如果有一天,他想和我分手,那他悄悄地离开就是了,不用说什么……您是个坏蛋,来这里就是为了说朋友的坏话。”说完她就哭了起来,含着眼泪恨恨地看着伯特兰。
她情绪激动,他安慰了一会儿还是无法让她平静下来,因为她坚持认为他是个坏人,是个坏朋友,在如此美好的夜晚让她扫兴不已的坏朋友。
突然,她变得面色苍白,睁大了眼睛害怕地盯着他说:“是他让您来的?让您告诉我,一切都结束了?”
“别瞎想,鲁泽娜!”
“不!您当然什么都可以说不!可我知道,就是这么回事。啊——,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东西。您把我带到这里来,只是为了想看我的笑话,是吧?”
伯特兰意识到,哪怕说得再合情合理也无济于事;可也说不定,她的疑神疑鬼和胡思乱想恰好猜中了事情的真相和无望。她看起来就像一只惊慌所措的小动物,不知如何是好。但如果她能更冷静地审视自己的未来,这倒也不见得就是件坏事。所以他只是摇了摇头,说:“我说丫头,约阿希姆不在这里的时候,您干嘛不回您的老家呢?”
她只听出自己要被打发走的弦外之意。
“拜托,鲁泽娜,谁说要把您送走的!不过,比起一个人待在柏林这儿,待在这个没有意思的剧院里,您不觉得回去和您的家人在一起会更好吗……”
她插言打断了他的话:“我没有家人,所有人都对我心怀不轨……我没有家人,您却要把我打发走。”
“鲁泽娜,你冷静点好不好!帕瑟诺回到柏林时,你也可以回来呀。”
鲁泽娜不想继续听他说话,只想快点离开,什么都不想知道。但他却不想就这样让她走了,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让她回心转意;最后,他终于想到了一个主意,那就是两人一起给约阿希姆写一封信。
鲁泽娜当即就同意了,于是他让人送了些信纸过来,然后挥笔写道:
彼夜与君相谈尽欢,
此时此刻甚是怀念,
借此送上诚挚问候!
伯特兰
她接下去写道:
鲁泽娜送上许多香吻。
她在信纸上重重地吻了一下,心中悲伤难抑,泪如雨下。“结束了。”她又说了一遍,然后要他带自己回家。
伯特兰只好答应。看在她孤苦伶仃加上心情又不好的份上,他不想让她过早一个人离开,所以建议两人走回去。
反正说什么也没有用,于是他就像有着妙手仁心的医生一样握着她的手,平复她激动的心情;她觉得心头微微一暖,于是便紧靠着他,仿佛想要寻求依靠,她的手也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伯特兰心想:“她就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子。”为了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他说:“鲁泽娜,我可是个坏人,是你的敌人。”但她没有吱声回答。
他对她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感到又气又好笑,甚至还生出一丝怜惜之情,顺带着也责怪和可怜起约阿希姆来,认为约阿希姆对她和她的命运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且这个家伙做的事情也是一团糟,并不比那丫头好多少。
可能是感到了她身体传来的温热,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不乏恶意地想,要是鲁泽娜伙同别人一起欺骗约阿希姆,那也是那家伙活该。这当然不能当真,他很快又恢复了正经,不再拿这事开玩笑,毕竟他和约阿希姆有这么多年的深厚友情。
从本质上来说,约阿希姆和鲁泽娜两人身上似乎只有一小部分属于他们所处的时代、他们所具的年龄,而绝大部分却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也许他们应该生活在另一个星球上,或者生活在另一个时代中,或者只能生活在童年时代。
伯特兰发现,竟然有这么多不同年代的人生活在一起,甚至看起来也像同龄人一样:可能正因为如此,他们每个人都显得那么摇摆不定,难以依靠,难以理性地相互理解;奇怪的只是,人们仍然会抱成一团,可以忘记年龄,相互体谅。
也许,也只需要有人抚摩约阿希姆的手就可以了。对着约阿希姆,他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呢?这次去斯托平到底为了什么?
伯特兰感到很恼火,但随即想起还要和约阿希姆谈谈鲁泽娜的未来;这让他觉得去斯托平是有正事要办,不算浪费时间。这么一想,他心头的不快顿时一扫而空,紧紧地握了握鲁泽娜的手。
把她送到家门口后,两人就互道再见,然后又默不作声地面对面站了一小会儿,鲁泽娜似乎还在期待着什么。
伯特兰笑了笑,在她还没来得亲他之前,蜻蜓点水般地在她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鲁泽娜在他的手上轻快地抚摩了一下,就想溜进屋去,但被他拦在了门口:“对了,小鲁泽娜,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有什么要我转告约阿希姆吗?”
“什么都没有。”她很生气地蹦出一句,但随后又想了一下说,“您可真坏!我会去火车站的。”
“晚安,鲁泽娜。”说完后,伯特兰心中又微微冒起一阵怒火。
唇边仍然能够感觉得到她脸颊皮肤的柔软,他一边在黑乎乎的街上走来走去,一边远远地向鲁泽娜的房子那边看去,等着她点起灯,等着多一扇窗户透出灯光。但要么她屋子里的灯早已亮着,要么她的房间对着院子。“约阿希姆应该给她找一个好一点的住处的!”总之,他白等了半晌。
又盯着那屋子看着一会儿后,他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够浪漫的了,于是就点了一支雪茄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