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低调地在莱斯托举行了婚礼。
父亲的病情完全稳定下来了;他终日迷迷糊糊的,对周围的一切人事物都感到一片茫然。家里不得不做好各种准备,因为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很久。
男爵夫人虽然嘴上说,一个仅限亲近之人参加的婚礼虽然不热闹,但要比大操大办的婚庆活动更符合他们夫妇的性格,不过约阿希姆早已知道,岳父岳母对家庭节日相当看重,所以他觉得,这一切都怪父亲,是父亲让这场婚礼变得如此黯然失色。
他自己也许更喜欢广邀各界名流,举办一场盛大而隆重的婚礼,突出这段无爱婚姻的社会特性;但在另一方面,他觉得,如果伊丽莎白和他想要摆脱所有世俗牵绊,走向圣坛 (1) ,那么这反而更符合这种结合的严肃态度和基督教信仰。因此,尽管莱斯托此时有许多不易克服的外来困难,尤其是他现在没有了伯特兰出谋划策,但他们还是决定不在柏林举办婚礼。
约阿希姆拒绝在新婚之夜带新娘回老家;因为老家有人生病,所以他很不情愿在老家度过这个夜晚,还有一个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伊丽莎白要当着贴身侍女的面歇息;因此,他建议伊丽莎白就在莱斯托过夜,然后他次日过来接她;令人奇怪的是,这个建议遭到了男爵夫人的反对,她认为这样做不合礼制:“就算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计较这些,但家中那些粗鄙的下人们会怎么看?”
最后他们一致决定,早点举行结婚仪式,确保新婚夫妇还能赶上中午那班列车。
“这样你们很快就能抵达柏林,住到你们自己的新房子里了,又舒适,又舒心。”男爵夫人说。
但这些事情他也不想知道。不,这和他们的计划截然不同,因为他们一早就会再次离开柏林,甚至可能马上乘坐夜车前往慕尼黑。
是啊,如要解决夫妻之间的问题,夜间旅行可算是最简单的办法了;因为夜间旅行时,就算他不得不和伊丽莎白同房睡觉,他也用不着担心有人会偷笑。不过,这时他却犹豫起来,不知道他们到底能不能马上继续坐车去慕尼黑;在一天的车马劳顿之后,他还能让伊丽莎白坐夜车吗?还有,他们如何怀着对未来之事的期待度过在慕尼黑的这一天?
很显然,这种事情他也不好拿去和伯特兰商量,只能自己解决;当然,要是伯特兰在这儿的话,有些事情会简单得多。他想,伯特兰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然后得出结论:在柏林“皇家酒店”预订个房间也没有什么坏处;如果伊丽莎白愿意,他们仍然可以坐夜车。
竟然一个人就能想出这个妙招,他内心其实颇为得意。
他们坐着马车前往教堂;严冬已至,车厢关得严严实实,路上的雪很厚,马车只能缓慢前行。
约阿希姆和母亲同坐一车;她丝毫不顾仪态,舒舒服服地坐在车厢中,不停地说着让约阿希姆大感心烦的话:“父亲肯定会由衷感到高兴的;真是太遗憾了。”
“哈,他才不会!”约阿希姆心头涌起怒火——没有一个人让他有时间静下心来,专心迎接这个喜庆时刻的到来;他必须静下心来,必须静下心来;对他来说,这段婚姻比组建基督教家庭的婚姻更重要,对他来说,这段婚姻意味着摆脱罪恶泥淖和沼泽,是皈依上帝的信仰承诺。
伊丽莎白身穿婚纱,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像圣母,看起来就像白雪公主一样。他不禁想起了新娘倒在圣坛前死去的那个童话,因为她突然发现,新郎已被魔鬼附身。
这个念头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牵制了他的全部心神,因此无论是唱诗班的颂歌,还是牧师的证言,他都没听到,甚至因为害怕而故意充耳不闻,因为他害怕自己忍不住打断他们,忍不住告诉他们,站在圣坛前的自己是一个道德败坏者,是一个遭人遗弃者,是一个亵渎圣地者。当他不得不说出“我愿意”时,他感到惊恐万分,尤其是这个向他宣告新生活即将开始的婚礼仪式,竟然也在不知不觉中如此快速地结束了。唯一让他略感欣慰的是,伊丽莎白现在只是他名义上的,而不是真正的妻子;但糟糕的是,这种情况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坐车从教堂回来的时候,他拉着她的手,称她为“我的妻子”,伊丽莎白则反手握住他的手。但随后的一切便淹没在喧闹的祝福声中,更换衣服、启程出发的手忙脚乱中,到了车站后他们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伊丽莎白爬进车厢时,他转过身去,以免自己再次沦为肮脏念头的牺牲品。
现在,就他们两个人单独相处了。
伊丽莎白满脸倦容地倚靠在一角,冲着他挤出一丝微笑。
“你累了,伊丽莎白。”他满怀希望地说,很高兴自己必须体贴照顾她,可以体贴照顾她。
“嗯,我很累,约阿希姆。”
然而,他不敢说出“我们留在柏林”的建议,担心她会将他误解为色欲熏心的登徒子。
她的侧影清晰地映在车窗上,窗外是苍凉灰白的冬日午后。他松了一口气,因为这里并未出现那种令人感到压抑和担心的幻像,她的脸没有变成如画美景。
但在依旧注视着她的同时,他还看到了放在对面座位上的行李箱,它在苍凉灰白的地平线衬托之下,也同样非常显眼。他心头突然毫无缘由地涌出一股强烈的恐惧感,她可能是一件东西,一个死物,甚至连风景中的山水林田都算不上。
他猛地站了起来,似乎想要摆弄一下行李箱,结果却只是把它打开,然后拿出装着干粮的篮子:这是一个结婚礼物,也是一个时髦的小奇迹,无论是旅行还是狩猎,都用得上;刀叉的象牙柄上饰有狩猎场景的花纹,并且花纹以镂刻方式延伸到金属部分,甚至连酒精炉也不例外;在饰纹之间,每个部分都可以看到伊丽莎白和约阿希姆的纹章交织在一起;篮子中央用来盛放食物,男爵夫人早有准备,把它装得满满当当。
他们没能吃到上午的婚礼点心,所以他请伊丽莎白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她欣然从命。
“我们夫妻第一次共同进餐。”他边说边把葡萄酒倒进两只银制伸缩杯里,然后伊丽莎白和他举杯相碰。
一路上他们就是这样度过的;他又一次觉得,坐火车旅行是过婚姻生活的最佳形式。他甚至开始理解伯特兰了,可能那个家伙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火车上度过的。
“今晚我们不马上去慕尼黑吗?”他问;但伊丽莎白回答说:“我都快累得不行了,最好休息一晚再走。”
他只好告诉她,自己早就料到她会这么想,房间已经订好了。他在心中不住暗自称赞伊丽莎白,因为她还是那么落落大方——即使只是在表面上落落大方。
她想晚一点休息,想要先吃晚饭,于是他们就在餐厅里坐了很长时间;宴席旁演奏音乐的乐手收好了各自的乐器,餐厅里已经没剩下几个客人了。
对约阿希姆来说,无论怎么拖延,他都会欣然接受,只不过他又感觉到房间里的空气变得稀薄起来,又弥漫着那种寒冷——那种寒冷曾在他们订婚那天晚上变成可怕的死亡预感。
也许伊丽莎白也感觉到了,因为她说现在该上床歇息了。
这一刻终于来临了。
伊丽莎白向他柔声说了声“晚安,约阿希姆”,便离开了,只留下他一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该去上床睡觉吗?
他看着已经拉开被子的床铺。可他曾发誓要守在她的门前,守护她的天堂之梦,让她可以永恒地在银色的云朵中尽情梦想;而现在,他的誓言突然失去意义和目标,因为所有的一切似乎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他应该在这里随便一点、睡得舒服一点。他低头看着自己,觉得那件长军服确实是一种保护;穿着燕尾服参加婚礼确实有伤风化。
尽管如此,他还是想起要洗澡了,于是便轻手轻脚地,仿佛在亵渎圣明似的,脱下制服,把洗脸水倒进棕色抛光盥洗台上的盥洗池中。
这一切是多么的痛苦,多么的愚蠢,除非这是强加在他身上的考验之一;要是伊丽莎白把他身后的房门锁起来,那就不用这么烦恼了;但为了照顾他的感受,她肯定不会这样做。
他隐约记得自己以前也经历过这种情形,此刻在惩罚之力的作用下,他不禁想起那盏煤气灯,想起灯下的那个棕色盥洗台,想起那扇锁住的门:这太糟糕了,竟然这时候想起鲁泽娜,而同样糟糕的是,在与天使共同生活时,无论怎么谨慎,事实上他都会不可避免地想起洗手间——在这两种情况中,一种是对伊丽莎白的轻慢,一种是新的考验。
他轻轻地、小心地洗了脸和手,以免大理石桌面上的瓷盆发出任何声音;可现在又出现了一件让他没有料到的事情:有谁胆敢在伊丽莎白附近漱口呢?
然而,他必须怀着更诚挚的心情浸入液体水晶,必须没入其中荡涤心神,从而像从约旦河中接受洗礼后那般的脱胎换骨。
可洗个澡又有什么用呢?鲁泽娜知道他的为人,所以一力承担了所有后果。
他又极其迅速地穿上制服,一丝不苟地扣好扣子,然后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隔壁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在这里肯定让她很有压力。
她为什么不像鲁泽娜那样,锁好门站在后面高声大叫,让他走开!那时候,他身边至少还有一个洗手间女清洁工,而现在的他孤立无援。他过早地拒绝了伯特兰,因此也无法找回那份悠然和自信,而且他自以为必须保护伊丽莎白,使她不受伯特兰伤害的想法,在他现在看来,分明就是一个借口。
他心中不禁悔恨交加:他曾想保护和拯救的不是伊丽莎白,他只是想借她的牺牲来拯救自己的灵魂。她跪在那里,虔诚祈祷着,是在祈祷上帝重新摘下她出于怜悯而主动戴上的枷锁吗?他不是应该对她说,他会给她自由的吗?就算是今天,只要她有吩咐,他会立刻把她送到西城区的家去,送到那座正等着她光临的漂亮新宅院里去。
他忐忑不安地敲了敲伊丽莎白的房门,刚敲完却又心生悔意,希望自己没有这样做。
听到她轻轻地叫了声“约阿希姆”,他转动把手把门打开。
她躺在床上,床头柜上点着蜡烛。
他站在门口,依稀还是站军姿的样子,沙哑地说:“伊丽莎白,我只想告诉你,我会给你自由;你不需要为了我而牺牲自己。”
伊丽莎白感到很惊讶,不过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因为他过来时并没有把他自己当作她深爱的丈夫。“你觉得,约阿希姆,我牺牲了自己吗?”她微微一笑,“说真的,你现在才想到这一点,已经有点晚了。”
“还不算太晚,谢天谢地,还不算太晚……我现在才想起来……要我送你去西城区吗?”
听到这话,伊丽莎白禁不住大笑起来;深更半夜的,外面的人会怎么想?“为什么不上床睡觉呢,约阿希姆。这些事情我们都可以放到明天再慢悠悠地讨论的啊。你也一定累了。”
约阿希姆像倔强的小孩似的说道:“我不累。”
烛光摇曳,她枕在褪色变白的枕头上,头发披散,俏脸苍白。枕头的一角像鼻子一样翘起,映在墙上的影子和伊丽莎白鼻子的影子一模一样。
“伊丽莎白,请压一下枕头角,就是你枕头的左上角。”他在门口朝屋子里说。
“为什么?”伊丽莎白感到有些奇怪,但还是把手伸了上去。
“它的影子很难看,”约阿希姆说;而与此同时,枕头的另一个角翘了起来,墙上又出现一个鼻子。约阿希姆不觉有些恼火,他很想自己把它弄好,于是朝房间里迈了一步。
“可是,约阿希姆,那些影子哪里又碍着你了?——现在好了吗?”
约阿希姆回答说:“你的脸在墙上的影子就像连绵的山脉。”
“那没什么呀。”
“我不喜欢。”
伊丽莎白有点害怕,以为他找个借口想要熄灭蜡烛,但令她感到惊喜的是,约阿希姆说:“在你旁边应该点上两支蜡烛,这样就不会有影子了,而你看起来就像白雪公主。”他真的走回自己的房间,然后拿了另一只点燃的蜡烛回到伊丽莎白的房间。
“哦,你真有意思,约阿希姆,”伊丽莎白忍不住说道,“你要把第二根蜡烛放在哪里?你总不能把它放墙上吧。而且,我这个样子躺在两支蜡烛之间,看起来就像死人一样。”
约阿希姆仔细打量了一番;伊丽莎白说得没错,于是他说道:“那我可以把它放在床头柜上吗?”
“你当然可以……”她停了一下,然后有些迟疑又有些欣慰地说,“你现在是我丈夫了。”
他把手伸到烛焰前,拿起蜡烛放到床头柜上,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那两支蜡烛,然后又想起了那场安静、几乎有些昏暗的婚礼,于是他说:“三个人会更开心。”仿佛他这么说就能消除伊丽莎白和她父母的遗憾——婚礼实在太低调简朴了。
她也凝视着那两支蜡烛;她把被子拉到肩上,只露出蕾丝袖口外的一只玉手,软绵绵地搭在床边。
约阿希姆仍在想着他们冷冷清清的婚礼;这只手,他在马车里握过。
他心情平静了下来,差点忘了自己为何而来;现在他又想起了,觉得自己有责任把自己的意思重复一遍:“就是说,你不想去西城区,伊丽莎白?”
“你真的很傻,约阿希姆,难不成我现在就起床!我觉得住在这里很舒服,而你却想把我赶出去。”
约阿希姆犹豫不决地站在床头柜旁;他突然之间有些无法理解事物是如何改变其性质和用途的;床是让人舒适安睡的家具,与鲁泽娜在一起时,它是倾泻内心渴望和享受醉人甜蜜的地方,而现在,它却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令他望而生畏,缩手缩脚。木头就是木头,但让人忌讳的棺木也是木头。“这太让我为难了,伊丽莎白,”他突然说,“原谅我。”
然而,正如她可能认为的那样,他之所以请求她的原谅,不只是因为他本想劝她就在此刻,就在午夜时分起床,还因为他再一次将她和鲁泽娜相比,更是因为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心里希望躺在那里的人是鲁泽娜而不是伊丽莎白。他知道自己已深陷罪恶泥淖,无力自拔。“请原谅我。”他再次说道,然后单膝下跪,轻轻握起那只搭在床边,露出青筋的玉手吻别。
她没有吭声,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让自己一直提心吊胆的亲密接触。
他双唇吻在她的手上,他感到自己的牙齿压在嘴唇的内侧,它们就像长在自己头骨下面并延伸到骨架中的坚硬头骨边缘一样。他还感觉到嘴里呼出的暖气,舌头被压在下颌骨之间的凹处;他知道自己这时必须赶快把这些念头抛开,以免被伊丽莎白发现。但他又不想让鲁泽娜这么快获胜,于是便执拗地跪在床边,一声不响,直到伊丽莎白轻轻地握了握他的手,仿佛示意他该走了。
可能他有意曲解她的暗示,因为这让他想起很久以前鲁泽娜和他撒娇亲热时的双手;所以他没有放开伊丽莎白的手,尽管他真的快要忍不住离开这个房间了。
他在等待奇迹,等待上帝赐予他的恩典之兆,仿佛恐惧就在恩典之门的旁边。
他乞求道:“伊丽莎白,说点什么吧。”
伊丽莎白回答得很慢,仿佛不是她自己在说话:“我们既非素昧平生,我们又非心心相印。”
他说:“伊丽莎白,你想离开我吗?”
伊丽莎白语气柔和地回答说:“不,约阿希姆,我相信,我们会一起白头到老的。别难过,约阿希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很想回答说“是啊,伯特兰也是这么说的”;但他打住了话头,沉默下来,不只是因为这不适合告诉她,而且还因为伯特兰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对他而言就像是妖魔鬼怪发出的恶兆,而不是他期待、希望和祈祷的神迹。
有那么一瞬间,伯特兰的幻影似乎就在一个棕色小盒子的底部,既清晰可见又暗中潜藏——这是魔鬼的化身,它的脸和身形在墙上留下了山脉的影子。显现的影子一动不动,似乎在等铃声响起,然后在一瞬间快速消失——这是在提醒他:魔鬼尚未征服,就连伊丽莎白都还在魔鬼的掌握之中,因为她用魔鬼自己的话把魔鬼召唤而来,而没能用上帝的话驱走鬼魂和幻影。
虽然这很令人失望,但也不是坏事,充满了对人类和人性弱点的同情。伊丽莎白是他的天堂目标,但从尘世通往这一目标的道路,他必须克服自身的巨大弱点,为他们两人找到并做好准备;可是,指引他独自一人发现那条道路的人在哪里?哪里会有帮助?
他突然想起了克劳塞维茨的一句名言“行动的依据只是对真相的猜测和感觉而已”,心中似有所感,认识到:在基督教家庭中,他们注定会得到恩典的救助,得到保护,使他们不致于蒙昧无知、孤立无援和毫无意义地在尘世中游荡,最终不得不在虚无之中迷失自己。
不,那不能称为情感传统。
他直起腰来,用手轻抚着盖在她身上的绸被;他觉得自己有点像男护士,恍惚之间,仿佛他要抚摸的是生病的父亲或是父亲的使者。“可怜的小伊丽莎白。”他说;这是他大胆说出的第一句亲昵的话。
她抽出手来,放在他的头发上;“鲁泽娜也这样做过。”他心里想。
她轻声说道:“约阿希姆,我们还不够亲密。”
他用力站起来一些,然后坐在床沿上抚摸她的秀发。接着,他俯身用肘撑着,仔细看着她那张陷在枕头中的俏脸,那张仍然苍白而陌生的俏脸——那不是女人的脸,也不是妻子的脸;渐渐地,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躺在了她的身旁。
她稍稍向旁边移了一下,仍然只有那只手伸出被子,露出蕾丝袖口;她把手放在他的手里。
因为躺着,他的制服有些凌乱,下摆翻起,露出了他的黑色长裤。他发现后,赶紧将衣服整理好、盖好。这时,他把腿也挪了上来,但为了不让自己的漆皮皮鞋碰到床单,他微微用力,把脚搁在床边的椅子上。
烛光摇曳闪动;一支蜡烛先熄灭,然后另一支也熄灭了。
铺着地毯的走廊里偶尔传来低沉的脚步声,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远处传来大都市中喧嚷吵闹的声音——即使是晚上,城里四通八达的交通仍然没有完全停止。他们一动不动地躺着,看着房间的天花板,百叶窗的叶缝在天花板上留下黄色的光带,有点像骷髅的肋骨。
然后,约阿希姆便渐渐入睡,当伊丽莎白觉察时,她禁不住莞尔而笑。
然后连她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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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指在教堂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