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不太清楚自己陪着努歇姆·苏辛去看救世军表演的那个晚上了。
我忙着做更重要的事情。
虽然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评价哲学实践,但外部世界却在我心中变得无足轻重,不那么值得注意起来了。而且,即使是最值得注意的事情,看多了听多了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总之,我只知道,努歇姆·苏辛是如何走到我身边的。
他上身穿着扣紧了扣子的灰色长礼服,下身穿着一条短得一直在飘动的裤子,头上戴着一顶小得可笑的丝绒帽子。
这些犹太人,只要不戴黑色鸭舌帽,都会戴上这种很小的丝绒帽子,甚至号称时髦人士的利特瓦克博士也不例外。
我曾经忍不住冒昧地问努歇姆,他是从哪里弄到这种帽子的。
“别人给的。”他答道。
再说,那种事情也根本不值得一提。
我也是因为利特瓦克博士昨天来看我,才发现那事其实挺重要的。
他有一个进屋不敲门的坏习惯;在我“被”生病期间,他也是这般直进直出。
我正躺在沙发塌上时,他又出现在我面前,手里拿着出门必带的手杖,头上戴着一顶小得可笑的丝绒帽子——这说明,这顶帽子根本没那么小,它是有宽边帽檐的,只是戴得太上了,盖不住脑门。除此之外,我还发现,利特瓦克博士年轻时脸上的皮肤也一定像牛奶一样白皙。现在的脸色则让人想起没有瑕疵的黄色奶油。
“您可以告诉我苏辛怎么了吗?”我说道,“他是我朋友。”
这也是实话。
“朋友,很好……”利特瓦克博士给自己拉了把椅子,“……大家都很担心,所以叫我过来……您明白吗?”
我其实根本没必要明白他说什么,但为了快点把他打发走,于是说道:“他有权想去哪就去哪。”
“哦,谁有权,谁没权……我当然不是在怪您……但他干嘛要和这个女异教徒 [1] 到处乱跑?”
这时我才突然想起,那天晚上我把玛丽和努歇姆带到我房间里的这件事。
没钱当然不能上馆子了。
我忍不住笑了。
“您还笑,他妻子正在对面家里哭着呢。”
这倒是没听说过;不过,我早就知道,这些犹太人十五岁就结婚了。
我只想知道努歇姆的妻子是谁。
是其中的一个时髦女孩?还是带着假发的已婚妇女?后者似乎更有可能。
我拉着利特瓦克博士夹鼻眼镜上的黑线:“他也有孩子了吗?”
“他能有什么?猫吗?”
看着利特瓦克博士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我不禁问起他的名字来。
“西姆松·利特瓦克博士。”他又自我介绍一下。
“那么,西姆松博士,您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他想了一会儿:“我是个开明的人……但这太过分了……您得拦着他点。”
“拦着不让他做什么?不让他有去锡安的念头?您就让他开开心心地玩吧,这又没什么危险。”
“可他会受洗的……您必须拦着他。”
“他无论是以犹太人还是基督徒的身份去耶路撒冷,都无所谓啊。”
“耶路撒冷。”他像嘴里含着棒棒糖似的说道。
“那就这样吧。”我说道,希望他现在就离开。
他显然还在这上面纠结着:“我是一个开明的人……但从来没听说过,有谁是一路唱着歌说着废话去的……那不是他该干的事儿……我是个医生,看病不会挑人,无所谓病人是犹太人还是基督徒……到处都是老实听话的人,……您会拦着他吗?”
他一直这么纠缠不休让我心里很烦:“我是一个伟大的反犹太主义者……”——他笑了笑,表示不信——“……我是一名救世军特务,我是耶路撒冷的军需官……”
“您在开玩笑吧,”他说道,虽然他看起来很不开心,但刚才这些话还是让他感到好笑,“只是玩笑而已。”
他当然是对的;只是玩笑而已。
玩笑大概就是我当时的生活态度。
是谁让我这样的呢?是战争吗?我过去不知道,也许现在仍然不知道,虽然从那以后有些事情都变了。
我仍然拉着利特瓦克博士夹鼻眼镜上的黑线。
他说道:“您也是个开明的人……”
“嗯,那又怎样?”
“难道您就那么在乎人们的……”他艰难地说道,“……人们的偏见?”
“哦,您竟然称之为偏见!”
这时他的脑子里乱成一团。
“其实也不是偏见……偏见到底是什么……”然后他终于平静了下来,“这真的不是偏见。”
在他走后,我回想了一下那个救世军之夜。
正如所说的那样,我已经完全想不起那个晚上了。
我时不时地看着努歇姆·苏辛,他坐在那里听着歌声,他的脸像牛奶一样白皙,嘴角向上翘起,略显讶然地微笑着。
随后,我把他们俩带进我的房间,或者更确切地说,只带了玛丽一个人,因为努歇姆本来就住在这里,——嗯,接着他们俩就坐在我的房间里,静静地听着我说话。
直到努歇姆再次指着琉特说道:“来一曲。”
然后玛丽拿起琉特唱起了歌谣:
挺进锡安之门,
军容整肃威武。
洗过耶稣之血,
欢迎来此居住。
努歇姆认真地听着,脸上露出略显讶然的微笑。
* * *
[1] 犹太人对非犹太人的称呼(犹太人用语,含冒犯之意)。——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