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沃朗热夫人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我的可敬的朋友,昨天几乎整个白天,我都希望今天早上能把有关我们亲爱的病人的身体情况的好消息告诉您,但从昨天晚上起,这个希望就破灭了,我只能对失去这个希望感到惋惜。一件表面上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事造成了极其可怕的后果,这样一来,病人的病情即便没有变得更糟,至少也跟以前一样令人担心。
如果昨天我们可怜的朋友没有把她的全部心事都对我吐露,我对这种突然的转变一定也会弄不明白。当时她还告诉我,您也知道她的所有不幸的遭遇,因此我可以毫无保留地和您谈一谈她的悲惨的境遇。
昨天早上我到修道院的时候,人家告诉我病人已经睡了三个多小时。她睡得那么沉,那么安静,我一时间担心她得了嗜眠症。过了一会儿,她醒了,自己撩开床帷,带着惊讶的神情望着我们大家。我站起身来朝她走去,她认出我来,叫出我的名字,并要我挨近她。她不等我提出任何问题,就先问我她在哪儿,我们在干什么,她是不是病了,她为什么不在家里。开始我以为这又是一阵谵妄,只是比以前要平和一些,但我发现她完全能听懂我的回答。她的头脑确实已经清醒,但记忆力还没有恢复。
她详细地向我问起她到修道院以后发生的一切事情,她记不得她来修道院时的情况了。我如实地回答了她,只是没有把会使她感到过于害怕的细节告诉她。接着我问起她感觉怎样,她回答说这会儿并不觉得难受,不过在睡眠的时候,她给折磨得十分厉害,眼下只是感到疲乏。我劝她平静下来,少说些话。随后我并没有把床帷完全合拢,让它微微敞开一点,就在床边坐下。这当儿,人家请她喝碗肉汤,她接受了,觉得味道很好。
她这样歇息了将近半个小时,没有说什么别的话,只对我的照顾表示感谢。她在表示谢意时的神态仍像您所了解的那样娴雅可爱。接着她默不作声地呆了好一阵子。她打破沉默的头一句话就是:“啊!对了。我想起来我来这儿的情况了。”隔了一会儿,她痛苦地嚷道:“我的朋友,我的朋友,请您可怜我吧!我又想起了我所有的不幸。”这时候我朝她走过去,她握住我的手,把头靠在上面。“上帝啊!”她接着说道,“我就死不成了吗?”听了她说的这些话,更何况又看到她的神情,我感动得掉下了眼泪。她从我的声音里发觉我受了感动,就对我说:“您可怜我!啊!假如您了解情况就好了!……”随后她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让别的人都出去吧!我要把一切都告诉您。”
我对她要吐露的这桩心事的内容早就作出了一些猜测,我觉得已经对您表示过这一点。起初我预料这场谈话的时间可能很长,内容也很凄惨,担心那也许会对我们可怜的朋友的身体状况有害,因此我借口她需要休息,表示拒绝。可是她执意要谈,我只好依从她的请求。等到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俩的时候,她就马上把您已经从她那儿知道的所有情况告诉了我,所以我也就不再这儿对您重复了。
最后,在谈到她遭受遗弃的那种狠心的方式的时候,她补充道:“我原来确信自己会因此而死去,我有这样的勇气。要我在遭受不幸、蒙受羞辱之后活下去,那可办不到。”我试图用直到那时始终对她很有效果的宗教武器来克服那种消沉,或者确切地说绝望的情绪。但我很快就感到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完成这种严肃的职责,我只好向她提议去把昂塞尔姆神甫请来。我知道她完全信任这位神甫。她同意了,甚至表现出十分渴望的样子。我就派人前去请他,他立刻赶来了。他跟病人一起呆了很长时间,出来的时候,他说如果医生们和他的看法一样,也许可以把圣事仪式推迟一下,他第二天再来。
那时大概是下午三点钟光景。直到五点钟的时候,我们的朋友都相当平静。于是我们大家又产生了希望。不巧这时有人给她送来一封信。修女们想把信交给她,她回答说她不想接受任何信件,谁也就不再强求了。可是从这时起,她就显得相当烦躁不安。没过多久,她就问起这封信是从哪儿来的;信上没贴邮票;究竟是谁送来的?大家都不知道;信是替哪个人送的?负责传递信件的修女也不清楚。接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后来,她又开始说话了,但说得前后不相连贯。我们知道她的谵妄又发作了。
不过,在她最终要求把那封信交给她之前,仍有一小段平静的时间。她刚朝那封信瞅了一眼,就马上喊道:“天哪!是他写来的!”接着又用有力而压抑的声音说:“拿走,拿走。”她立刻叫人把床帷拉上,并不准任何人靠近。但几乎就在那时,我们不得不又回到她的身边。这次谵妄发作得前所未有的剧烈,而且还带有极其可怕的抽搐。晚上,这样的发作始终没有停止。看了今天上午的病情报告,我知道她昨天夜里也过得很不安宁。总之,她的情况十分危急,我很惊讶,她竟然还支撑到现在。不瞒您说,我几乎不存什么希望了。
我猜想这封不祥的信是德·瓦尔蒙先生写来的,但他还敢对她说什么呢?请原谅,我亲爱的朋友;我不表示任何看法。但看到一个在此之前始终那么幸福,也理应那么幸福的女子如此可悲地死去,实在令人感到极为痛心。
一七××年十二月二日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