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沃朗热夫人致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
夫人,您是要我相信德·瓦尔蒙先生的道德吗?我承认这一点我无法确定;要我只凭您向我叙述的那桩事就断定他是个好人,正如要我听说一个大家公认的好人犯了过错以后就认为他是个坏人一样困难。无论在好人还是坏人身上,人性都不是绝对的。泼皮无赖有他的长处,就像正人君子也有他的弱点一样。这条真理我觉得无庸置疑,因为正是从这条真理出发,我们才有必要对坏人像对好人一样表示宽容;因为这条真理可以防止好人骄傲,也可以免得坏人沮丧。您肯定会觉得我倡导宽容,目前却不好好身体力行;不过,要是这种宽容导致我们对坏人跟好人都一视同仁,那我就把这种宽容看作危险的弱点。
我不敢冒昧揣测德·瓦尔蒙先生的那项行为的动机;我愿意相信行为的动机跟行为本身一样值得称赞。可是他一生中给各个家庭带来的纠纷、羞辱和丑闻还嫌少吗?只要您愿意,您可以去听听接受他帮助的那个不幸的人的话;但这并不妨碍您去聆听成百个受过他蹂躏伤害的人的哭声。就算如您所说,他只是社交往来的危险的一个范例,难道他本人就不完全是一个危险的关系吗?您猜想他可能浪子回头吗?让我们考虑得更远一些,假设真的出现这种奇迹。难道反对他的公众舆论就不存在了吗?难道这种舆论还不足以约束您的行动吗?只有上帝才能在一个人悔过时赦免他的罪过,因为上帝可以看透人的心灵,而凡人只能根据一个人的行为来判断他的想法;任何人一旦失去了别人的尊重,就无权抱怨别人对他必然抱有的猜疑,这种猜疑使他很难重新获得别人的尊重。特别请您想一想,我的年轻的朋友,有时候,只要您对别人的尊重显出一点儿不以为意的样子,您就会失去人家对您的尊重;您可不要认为这种严厉的态度不够公正。因为,我们有充分理由相信,一个人只要有权利得到尊重,就不会放弃这种宝贵的财富;而只有不受这种强劲有力的约束限制的人,实际才更容易做坏事。要是您跟德·瓦尔蒙先生关系密切,不管这种关系多么纯洁,就会给人这样的感觉。
看到您为他辩护的那种热情,我很惊恐不安,因此我得赶紧抢在前面应对预计您会提出的反对意见。您会向我提出德·梅尔特伊夫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受到人家的谅解;您会问我为什么我在家里接待他;您会告诉我,他非但没有受到正派的人排斥,而且还进入了所谓上等人的圈子,甚至还很受欢迎。我觉得,对于所有这些问题,我都能作出回答。
首先,德·梅尔特伊夫人确实是个很受尊重的女人,她唯一的缺点也许就是过于相信自己的能力。她是一个身手敏捷的驭手,喜爱在悬崖峭壁之间驾车疾驶,只有她的成功才说明她有道理。称赞她是合理的,效法她的样子则不免轻率;这一点她本人也承认,并为此而自责。随着见识的不断增加,她的道德原则也越加严格。我敢向您保证,她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
至于我个人,跟别的人一样,我也不想多为自己辩护。我确实接待德·瓦尔蒙先生,他在各处都受到接待。社交界充满了无数矛盾抵牾的现象,这只不过是其中又添加的一种而已。您跟我都知道,我们的一生就是用来观察这些矛盾抵牾的现象,一边对其发出怨言,一边却又投身其中。德·瓦尔蒙先生很早就明白,仗着他显贵的姓氏,庞大的家产,众多讨人喜欢的长处,为了在社交界发挥影响,只消同样机敏巧妙地运用赞扬和嘲讽这两种手法就成了。谁也没有他那种两面三刀的招数:他对一个人显得殷勤可爱,却叫另一个人感到毛骨悚然。人家并不尊重他,但都奉承他。这就是他在我们这个社会圈子中的地位,我们这个社会圈子中的人都谨慎有余,勇气不足;他们宁愿迁就他,而不愿跟他交手争斗。
可是不管是德·梅尔特伊夫人,还是别的哪个女人,当然谁都不敢隐居到乡间,几乎单独跟这样一个男人呆在一起。如今居然有一个最贤淑、最稳重的女人给这样一种轻率的行为树立了榜样;请原谅我用了这个词,我是出于友谊才脱口这么说的。我的美貌的朋友,您的坦诚使您心里安然无忧,这反倒害了您。请您想一想吧,对您作出评判的人当中有一部分是些轻狂浅薄的人,他们不相信德行,因为在他们中间,找不出这样的榜样;另一部分则是些坏人,他们因为您有德行而要对您进行惩罚,就装作不相信德行的样子。请您考虑一下目前您做的事吧,就连有些男人也不敢贸然这样。事实上,在年轻人中间(德·瓦尔蒙先生已完全成为他们的权威人士),我发现最聪明的人都怕跟他显得关系过于密切;而您,您却一点也不害怕!唉!回头吧,回头吧,我恳求您……如果我的理由还不足以说服您,您就看在我的友谊的分上吧。是友谊促使我再次提出这样的恳求;让友谊使这样的恳求变得情有可原。您会觉得这样的友谊过于苛刻,我也希望用不着这样。不过,我宁可您抱怨的是友谊的关怀,而不是友谊上的淡漠。
一七××年八月二十四日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