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罗斯蒙德夫人致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
我的可爱的女儿,我原来希望能最终消除您的不安,但如今反而苦恼地发现自己仍然增添了您的忧虑。不过放心吧;我的侄子并没有什么危险,甚至不能说他真的病了。可是他肯定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儿。我一点也不明白。我从他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心里十分愁闷,也许甚至还有一点恐惧。我责怪自己不该把这种感觉告诉您,却又忍不住要和您谈到这一点。您可以相信我的叙述是忠于事实的,因为就算我再活上八十年,也忘不了那凄惨的一幕给我留下的印象。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今天早上,我到我侄子的房间去;我发现他正在写东西,四周放着好几堆纸张;那似乎就是他工作的对象。他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书写上面,因此我走到房间中央,他也没有回过头来看一下究竟是谁进来了。等他一看到我,我立刻清楚地觉察到他站了起来,尽力做出镇静的表情;也许就是这一点才引起了我更大的注意。他确实既没有梳洗,也没有扑粉;我发现他面色苍白,神情沮丧,整个脸的样子都变了。他的目光以前是那么富有神采,那么喜气洋洋,如今却显得忧伤而消沉。总之,我们私底下说说,我真不希望您看到他这副样子,因为他的样子十分动人,依我看来,完全可以激起深切的怜悯,而这正是爱情的一个最危险的陷阱。
尽管我对所看到的一切感到震惊,但我仍然跟他谈起话来,好像什么也没有觉察到似的。我先谈到他的身体;他没有说自己身体好,也没有肯定地表示自己身体不好。于是我埋怨他不出来跟大家交往,说那简直像是一种怪癖。我设法把这种轻微的责备的话表达得具有一些戏耍的意思,但他只用深信不疑的口气回答说:“这又是一个过错,我承认;但这个过错会跟别的过错一起得到纠正。”他的话稍微损害了一点我的风趣效果,更别提他的神情了。我便赶紧对他说,他把一句单纯出于友谊的责备看得过于重要了。
于是我们又开始平静地交谈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对我说,也许由于一桩事儿,他一生中最重大的事儿,不久他就得返回巴黎。我亲爱的人儿,我不敢去猜那是一桩什么事儿,担心这样开头会引起他对我吐露我不想听到的心里话,就什么也没有问他;我只对他说,希望多散散心会对他的健康有益。我又说这一次,我不会对他提出任何要求,因为我只是为了朋友本身而爱他们。听了这句如此简单的话儿,他就紧紧握住我的两只手,用一种我无法向您描绘的充满激情的样子对我说:“是的,我的姑妈,您要疼爱,好好地疼爱那个既敬重您,又热爱您的侄子。正如您所说的,为了他本身而爱他。请不要为他的幸福而苦恼,也不要以任何悔恨来扰乱他希望不久就能得到的永久的宁静。请再对我说一遍,您爱我,您原谅我。不错,您会原谅我的,我知道您心地善良。可是怎么能指望从我多次冒犯过的人那儿获得同样的宽恕呢?”说罢他朝我俯下身子,大概是为了掩盖他的痛苦神色;然而他说话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显露出他的痛苦。
我感动得难以言传,急忙站起身来。无疑他看出了我的惊恐不安,马上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接着说道:“请原谅,夫人,请原谅。我觉得无意当中把话扯远了。请您忘了我所说的话吧,只记住我对您的深切敬意。”他又补充道:“在我动身以前,我一定会来再次对您表示敬意。”我觉得他最后这句话好像是敦促我结束这次拜访,我也就离开了。
可是我越是琢磨,越猜不出他想说的是什么。那桩事儿,他一生中最重大的事儿究竟是什么呢?他要求我原谅他什么呢?他跟我说话的时候为什么情不自禁地动了感情?这些问题,我已经问了自己无数次,但都回答不了。我也看不出其中有一点与您有关联的地方。然而,爱情的眼睛要比友谊的眼睛更具有洞察力;我和我侄子之间发生的事情我不愿意让您一点都不了解。
我断断续续地写了四次,才把这封长信写好;要不是感到累了,我还会写得更长一些。再见了,我亲爱的人儿。
一七××年十月二十五日于××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