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火车上,乔没有用诗一样动听的语言说许多话,但是他把小贩所有的最好的东西买来给她,如苹果和装满糖果的玻璃提灯。他说的大都是到了那个城市以后的计划。那里肯定会需要像他这样的人。珍妮对着他看了又看,对看到的一切感到十分骄傲。他像有钱的白人那样有点发胖,陌生的火车、人群和地方一点也不使他害怕。他们在梅特兰下了火车后,他马上就找到了一辆二轮轻便马车把他们拉到黑人城去。
他们在午后到了那里,时间还早,因此乔说他们一定要到处走走看看。他们手挽着手从小城的一头溜达到另一头,乔注意到只不过十来所不起眼的房子散布在矮棕榈树根间的沙地上,他说:“上帝呀,他们把这叫做城市?哎呀,这只不过是树林里的一个荒莽去处。”
“这比我想的要小得太多了。”珍妮公开表示了自己的失望。
“就像我想的那样,”乔说,“一大堆空话,没人干一点实事。啊,上帝,市长在哪里?”他问一个人,“我想和市长谈谈。”
肩膀斜靠着一棵巨大的栎树而坐的两个人,听到他说话的口气几乎坐直了起来。他们瞪眼望着乔的脸、他的衣服和他的妻子。
“你们俩急匆匆地这是打哪儿来呀?”李·柯克问道。
“从中乔基来的,”斯塔克斯轻快地回答道,“我的名字是乔·斯塔克斯,从乔基来的。”
“你和你的女儿打算和我们一起干吗?”另一个斜靠着的人问道,“很高兴你们来,我叫希克斯,阿莫士·希克斯先生,南卡罗来纳州布福特人,自由、未婚、无牵无挂。”
“啊,上帝,我可还没到有成年女儿的岁数,她是我的妻子。”
希克斯重又倒下身去,立刻对他们失去了兴趣。
“市长在哪里?”斯塔克斯又问,“我想和他谈谈。”
“你性急了一点,”柯克对他说,“我们还没有市长呢。”
“没有市长!嗯,那谁告诉大家该干什么呢?”
“没人。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过我猜我们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我知道反正我是没想到。”
“有一天我倒是想到了,”希克斯梦呓般地说,“可后来我就忘了,从那以后没有再想到过。”
“怪不得没什么变化,”乔评论道,“我要在这里买进产业,大量买进。等我一找好过夜的地方,咱们男人就得把大家叫到一起成立一个委员会。那样一来就可以开始干了。”
“我可以指给你一个过夜的地方,”希克斯说,“有一个人房子盖好了,老婆还没有来。”
斯塔克斯和珍妮朝他们指的方向走去,希克斯和柯克的眼光几乎在他们的后背上穿了个窟窿。
“那人说起话来像个工头,”柯克评论道,“他真够咄咄逼人的。”
“呸!”希克斯说,“我也和他一样穿的是长裤。不过他那老婆真不赖,我要是不去乔基给自己弄一个和她一样的老婆,那才是婊子养的呢。”
“拿什么去弄个老婆?”
“拿大话,老兄。”
“养个漂亮女人得有钱,她们不缺对她们说大话的人。”
“我的女人不会,她们爱听我讲,因为她们听不懂。我的情话太深奥了,意思太多了。”
“哼!”
“你不信我的话,是不是?你不认识那些我能搞到手的听我话的女人。”
“哼!”
“我出去找乐子、给人乐子的时候,你从来没有见到过我。”
“哼!”
“她遇到我以前他就娶了她,算他走运。我要是起了念头,就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哼!”
“我在女人面前是她们的心肝宝贝。”
“与其嘴上说不如做给我看看。走吧,咱们去看看他打算把这个城市怎么办。”
他们站起身来逛荡到斯塔克斯眼下住的地方。城里的人已经发现了新来者,乔正在门廊上和一群男人说话。穿过卧室的窗子可以看见珍妮正在安顿下来。乔已把房子租下一个月。男人们围在他四周,他在问他们问题。
“这地方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有人说叫西梅特兰,有人说叫伊顿维尔,因为伊顿上尉和劳伦斯先生一起给了我们点地,而第一块地是伊顿上尉给的。”
“给了多少地?”
“大概五十英亩。”
“你们大伙儿有多少地?”
“差不多就这些。”
“太少了,和你们的地连着的地是谁的?”
“伊顿上尉的。”
“这位伊顿上尉在哪里?”
“就在梅特兰,他要是没出门就在那里。”
“等我和我妻子说句话,然后我就去找他。没有地就不可能建城市。你们这么小一点地方,连骂声猫都没法不弄上一嘴毛。”
“他没有地可以白送了,你想要地得有好多钱。”
“我本来就打算花钱买的。”
他们觉得这想法很滑稽,很想笑。他们使劲忍着,但从他们的眼睛里迸出、嘴角边露出的表示怀疑的笑意已足够向任何人表明他们的想法了。因此乔突然走了开去。大多数人跟他一块儿去了,好给他指路,同时也好亲眼看着他的虚张声势被揭穿。
希克斯没有走多远。一等到他觉得自己从人群中溜走不会被发现时,便回转身子走上了门廊。
“晚安,斯塔克斯太太。”
“晚安。”
“你估计会喜欢这儿吗?”
“会的。”
“要是有什么事我能帮一把,你叫一声就是了。”
“谢谢你。”
一阵长久的沉默。珍妮并没有像她应该做的那样急切地抓住这个机会,看上去她好像几乎不知道他在场。需要挑逗挑逗她。
“你们老家那边大家一定都不爱说话。”
“对啊,不过在你们家一定不这样。”
他想了好久,最后明白了,粗暴地说了声再见就跌跌绊绊地走下了台阶。
“再见。”
当晚柯克问起他这件事。
“我看见你溜回斯塔克斯家去的,怎么样,进展如何?”
“谁?我吗?老兄,我根本没到那儿去。我到湖边抓鱼去了。”
“呸!”
“你看第二眼时就发现那个女人不那么漂亮。我回来的路上得经过那房子,好好看了看她。除了那头长发,她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呸!”
“而且反正我挺喜欢那男人,不会去伤害他。她还不及我撇下在南卡罗来纳州的那个姑娘一半那么漂亮。”
“希克斯,要是我不了解你,一定会生气,说你在撒谎。你这样讲只不过是用话在自我安慰。你挺有意,可是脑子太迟钝了。一大堆男人和你一样看到了这女人,可他们比你有判断力。你应该知道你无法把这样的一个女人从这样的一个男人身边弄走。一个可以站起身来一举就用现款买下二百英亩土地的男人。”
“啊,不会,他一定没有买吧?”
“当然买了。口袋里装着地契走的。他明天要在他家门廊上召集一个会。我这辈子还没看见过这样的黑人呢。他要开个商店,还要政府在这里设个邮局。”
这使希克斯很不高兴,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只是一个平常人,他习惯了这个世界上的某种方式,而突然变了样子,这使他苦恼。黑人在邮局里工作,这点他一时还接受不了。他大声笑了起来。
“你们都让那个盲流黑子随口瞎扯谎!黑人坐在邮局里!”他发出一种下流的声音。
“他准会这么干的,希克斯,反正我希望是这样。咱们黑人太爱互相妒忌了,所以我们老是像现在这样没法前进。咱们老说是白人压着我们!呸!他们根本用不着这么做,咱们自己把自己压住了。”
“谁说我不愿意那人给咱们搞个邮局?他当耶路撒冷王也不干我的事。不过因为许多人不明就里,便对他们撒谎,这是无济于事的。你们的常识应该告诉你们白人是不会允许他去开办邮局的。”
“这一点我们可不敢说,希克斯,他说他做得到,我相信他不是随口说说的。我琢磨要是黑人有了自己的城市,他们就可以有邮局和他们想要的一切,不管是什么。而且我估计,白人离得大老远的,才不会管这些呢。咱们等着瞧吧。”
“啊,我等着呢,没错。我琢磨得等到地狱结冰。”
“咳,死心吧,那个女人不想要你。你得明白世界上的女人不都是在松节油提炼厂或锯木场的小房里长大的。有些女人不是你应该去拿叉子叉的,你用鱼肉三明治搞不到她。”
他们又争论了片刻之后就去了乔住的地方,看见他没穿外衣,两条腿大叉开站着,抽着雪茄问人问题。
“最近的锯木厂在哪儿?”他在问托尼·泰勒。
“往亚波布卡方向七英里左右。”托尼说,“打算马上就盖房子吗?”
“老天,是的,不过不是我自己要住的房子,那要等我拿定主意想盖在什么地方以后再说。我琢磨咱们急需一个商店。”
“商店?”托尼吃惊地大声叫道。
“不错,就在这城里开一家商店,你们所需的东西一应俱全。能就地买到的话,你们干吗还要跋涉到梅特兰去买那么点玉米粉和面粉?”
“斯塔克斯兄弟,你这么一说,还真不错。”
“老天,当然不错!而且商店还有别的好处。有人来买地的时候我得有一个办事的地方,再说,什么都得有个中心,有个心脏,城市也一样。商店做城里人的聚会处再自然不过了。”
“这话有理。”
“啊,我们很快就会把这个城搞得像模像样的。别误了明天的会。”
就在第二天委员会该在他家门廊上开会的时候,第一车木料运到了,乔迪跟车去告诉他们卸料的地方。他让珍妮把委员会的人留住,等他回来。他不愿意错过他们,可他决意在木料卸下前点清数目。他这些话都白说了,珍妮也白耽误手里的活了。首先,人人都来晚了,然后当他们一听说乔迪在什么地方,就停也不停地去到那里。新木材正快速地往下卸着,堆在那株大栎树下。结果会就在那儿开了,托尼·泰勒充当主席,乔迪一个人滔滔不绝地发言。他们定下了一个日子来修路,大家都同意自带斧子和类似工具砍开两条通向不同方向的路。除了柯克和托尼人人都要去修路,这两个人会木匠活,因此乔迪雇他们第二天一大早就去盖商店。乔迪自己则将忙于赶着车一个个城市去宣传伊顿维尔,招揽老百姓搬到那儿去。
看到乔迪花在买地上的钱这么快就赚了回来,珍妮感到很惊讶。六个星期之内就有十家人买下地皮搬到城里。一切发生得太快,规模太大,她都跟不上了。商店房顶还没有完全盖好,乔迪进的罐头已经堆在地上,卖得快到他都没时间出去巡回演讲了。商店完工的那一天,珍妮第一次尝到了主持店子的滋味。乔迪让她打扮起来,整个晚上都站在店铺里,大家都穿戴整齐了前来,他不打算让任何人的妻子能比过她。她必须把自己看做系着铃的带队牛,别的女人则是跟着的牛群。因此她穿上了一件买来的衣服,一身暗红色打扮,沿新开出的大路向商店走去,丝绸的衣裙褶边窸窣作响。别的女人穿着精织薄纱或印花布的衣服,年纪较大的偶尔还有系头巾的。
那天晚上没有人买东西,他们不是来买东西的。他们是来表示祝贺的,因此乔打开了一大桶苏打饼干,切了一些干酪。
“大家都来乐一乐,老天,我请客。”乔迪呵呵大笑着,退到了一边。珍妮按他嘱咐的那样舀出柠檬汽水,每人满满一白铁杯。喝完后,托尼·泰勒觉得非常惬意,开始发起言来。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聚集在这里欢迎一位弟兄来到我们中间,他决意与我们同甘共苦,不仅自己来此,还决意把他的,嗯,嗯,把他家庭的光明,也就是说他的妻子带到我们中间来。就算她是英国女王,也不会比现在这样子更漂亮更高贵了。她到这儿来和我们在一起,是我们的快乐。斯塔克斯兄弟,我们欢迎你和你认为应该带来的一切——你亲爱的妻子,你的商店,你的土地——”
一阵开怀大笑打断了他的话。
“行了,托尼,”利奇·莫斯大声说道,“斯塔克斯先生是个能干的人,这一点我们都承认,不过他肩膀上扛着二百英亩土地摇摇摆摆从路上走来的那一天,我得在场看看。”
又一阵大笑。托尼一辈子惟一的演说被这样破坏了,心中有些恼怒。
“你们都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明白怎么——”
“因为你跳起身来演讲可又不会讲。”利奇说。
“你没打岔的时候我说得好好的。”
“不对,托尼,你出了格了。你要欢迎夫妻俩,就不能不拿以撒和利百加在井边相遇的事(1)做比较,要不然就表示不出他们俩之间的爱情。”
大家都同意这个说法,托尼不知道演讲非得说这个不可,有点遗憾。有的人窃笑他的无知。因此托尼气恼地说:“要是你们瞎打岔的人都插完嘴了,咱们就请斯塔克斯兄弟致答辞。”
这样,乔·斯塔克斯叼着他的雪茄烟到了房间中央。
“我感谢大家对我的热情欢迎和向我伸出的友谊之手。我看得出这个城市充满了团结友爱。我决意在这里开始工作,竭尽全力使我们这个城市成为州里的大都会。因此怕你们万一不知道,我最好还是告诉你们,如果我们想做出成绩,就得和别的城市一样组织起来,如果想办事,按正确的路子办事,咱们就得组织起来,得有一个市长。我,同时代表我妻子,欢迎大家到商店来,欢迎你们享用将会有的其他一切东西。阿门。”
托尼带头,大家大声鼓掌,掌声停下时他站在了房子中间。
“弟兄们,姐妹们,既然没有别的更合适的人选了,我提议选斯塔克斯兄弟当市长。”
“附议!!!”众人七嘴八舌同时说了起来,因此就没有必要表决了。
“现在,让我们请斯塔克斯市长夫人讲几句鼓励的话。”
热烈的掌声被乔本人的发言打断了。
“感谢大家的夸奖,不过我的妻子不会演讲。我不是因为这个娶她的。她是个女人,她的位置在家庭里。”
片刻停顿以后珍妮脸上做出了笑容,但很勉强。她从来没有想到要演讲,而且觉得根本不会愿意去讲。但是乔不给她任何机会作答就讲了以上的话,这使一切都黯然失色。总之,那天夜里她跟在他身后走在路上时觉得很冷。他带着新的尊严大步走着,出声地思考着计划着,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的思绪。
“这样一个城市的市长不可能老呆在家里。城市需要建设起来。珍妮,我找一个人到店里来帮忙,在我着手干别的事情时,你可以照料店铺。”
“啊,乔迪,你要是不在,我一个人干不来商店的事。也许忙的时候我可以帮你一把,可是——”
“老天,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干不来,只要有一点点的脑子就行。你也非干不可,我作为市长手头事情太多,这个城市现在正需要引路之光。”
“嗯哈,这儿确实有点黑暗。”
“当然很黑,不能在黑地里在这些树墩子树根上磕磕绊绊的。我马上就召集个会,商量树根和路上黑的事,第一件要处理的事就是这个。”
第二天他自己掏腰包派人到西尔斯罗巴克公司买路灯,通知市民星期四晚上开会表决此事。从来没有人想到过路灯的事,有的人还说这想法没用,他们甚至投了反对票。不过多数人还是支持的。
可是灯买来以后城里所有人都得意起来,因为市长并不只是把它从板条箱中取出往根柱子上一装便了事。他打开包装,让人仔细把灯擦干净,放在陈列橱中展览了一个星期供大家看,然后他定下举行点灯仪式的时间,并传话让奥兰治县的人都来参加。他派人到沼泽地去砍最好最直的丝柏做灯柱,并不断打发他们重新去找,直到找来一根令他满意的为止。他事先已经和市民谈过了这种场合下的招待问题。
“你们都知道,我们不能把别人请到我们城里来又怠慢人家。老天,不能这样。咱们得给他们东西吃,人们最爱吃烧烤全牲了,我自己拿出一整只猪来,看来你们大家应该能再凑出两只来,让你们的女人再做些馅饼、蛋糕和白薯糕。”
那天就是这么办的。女人准备好甜食,男人负责烤肉。点灯式的前一天,他们在商店后面挖了一个大坑,里面填满栎木块,然后把木块烧成一层红炭火,他们花了一整夜才把三只猪烧烤好。汉波和皮尔逊总负责,别的人在汉波往肉上涂浇汁的时候帮忙翻个儿。在不翻肉的时候他们就讲故事,大笑,再讲故事,唱歌。他们开各种各样的玩笑;在调料渗到肉骨头里、肉慢慢烤好时,他们吸着鼻子闻肉香。年轻的男子们临时把木板钉在锯台上,好给女人们当桌子用。这时太阳已经出来了,没事的人就回家休息了,准备参加盛宴。
到午后五点钟,城里满是各式各样的车辆,挤满了人。这些人都想亲眼看到在黄昏时点燃那盏灯。快到时间了,乔把街上所有的人都集中到商店前,发表了一通演讲。
“乡亲们,太阳正在下山,早上造物主再让它升起,晚上造物主让太阳睡觉休息。我们这些可怜的无能的人类无法催它快些升起或让它慢些落下。如果我们在太阳落山以后或升起以前想要点亮光的话,我们只能自己制造。所以才造出了灯。今晚我们都聚集在这儿来点一盏灯,我们到死都将记得这一时刻,这是黑人城的第一盏街灯,张大眼睛看着它,当我把火柴放到灯芯上时,让那光一直进入你们的心灵,让它发光,让它发光,让它发光。戴维斯兄弟,领我们祈祷吧,让我们用最特殊的方式为这个城市祈求祝福。”
当戴维斯加上自己的创造吟诵着一首传统的祈祷诗时,乔登上了专门放在那儿的一个木箱,打开了黄铜灯门,当人们齐诵“阿门”时,他用划着了的火柴点燃了灯芯,这时波格尔太太用女低音唱了起来:
我们将在灯光下行走,那美丽的灯光
来到我主仁慈的露珠明亮闪耀的地方
在我们周围日夜闪耀
基督,世界之光。
所有在场的人都接着唱了起来,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唱着,直到再也想不出什么新花样的音调和节拍时才停下。然后大家不再出声,吃起烤肉来。
那天晚上一切结束以后,乔迪在床上睡下,问珍妮道:“怎么样,心肝?喜欢当市长太太吗?”
“我看还行,不过你不觉得这使我们有点太紧张了吗?”
“紧张?你是指准备吃的和照顾大家吃饭?”
“不是,乔迪,只不过这使我们有时相处不很自然。你老是出去商量事、处理事,我觉得自己只在原地踏步。希望一切很快就能过去。”
“过去,珍妮?老天,我还没好好开始干呢。我刚一开始就对你说了我的目标是当个能说了算的人。你应该高兴才对,因为这会使你成为一个重要的女人。”
一阵冰冷和恐惧的感觉攫住了她。她觉得远远地脱离了一切,十分孤寂。
很快珍妮就开始感觉到了人们的敬畏和羡慕在她感情上造成的冲击。市长的妻子不像她想的那样只不过是个一般的女人。她和权威人物一起睡觉,因而在市民眼中她就是权威的一部分。她和大多数人精神上只能接近到一定地步。特别是在乔强行在城里挖了一条沟好为商店门前的街道排水后,这一点就更为明显了。他们愤怒地叨咕说农奴制结束了,可是人人还得完成派给的活。
在乔·斯塔克斯身上有着什么东西让市民们惧怕。这不是由于肉体的恐惧,乔不是个爱打架的人,作为男人,他的身量甚至算不上魁伟。也不是因为他比别人文化高。是别的什么东西使男人们在他面前让步。他脸上有种命令你屈服的神情,而他走的每一步都使这变得更为实在。
比方说他那所新房子。两层楼,带回廊,还有栏杆之类的东西。城里别的房子看上去全像“宅院”四周的仆人住处。而且他和别人不一样,房子内外不全部刷好漆他不搬进去。再看看房子是怎么漆的吧:漆成洋洋得意的光闪闪的白色,那种炫耀的白颜色,威普尔主教、杰克逊和范德普尔家的房子才有的白色。这使得村子里的人和他谈话时觉得挺不自在——好像他和大家不一样了似的。还有痰盂的事。他刚刚作为市长——邮局局长——地产主——店主安顿下来,就马上和梅特兰的希尔先生或盖洛威先生一样买了张办公桌,还带一把转椅。他在那儿咬着雪茄烟,不发议论时就一声不吭,加上椅子转来转去,让人心里发虚。他还往那只金闪闪的花瓶里吐痰,这样的东西换上别人会高高兴兴地放在前厅的桌子上。他说那是只痰盂,他从前的老板在亚特兰大银行里就有这么个痰盂,用不着每次想吐痰都得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去,也不吐在地上,那个金色的痰盂就在旁边。但乔比他从前的老板更进了一步,他买了个女人用的小痰盂给珍妮吐痰用,就放在客厅里,痰盂四周还画着一枝枝花。这很出乎大家的预料,因为多数女人吸鼻烟,自然家里有痰盂,可他们怎么会知道时髦人物把痰吐在这样花哨的小东西里?这多少有点让他们感到自己吃了亏,像有什么事瞒着他们了。也许除了痰盂之外世界上还有许多事是瞒着他们的,你看人们只告诉他们把痰吐在空西红柿罐头盒里。自己和白人不同就够糟的了,可是自己黑人中还有一个能如此不同,你便不免感到奇怪了。这就像看到自己的姐妹变成了一条鳄鱼似的,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老在鳄鱼身上看到自己的姐妹,在姐妹身上看到鳄鱼的影子,而你希望不是这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市民们尊敬他,甚至钦佩他,这是毫无疑问的,但任何在权力与财富之路上行走的人肯定会遇到仇恨。因此在某些场合下发言者站起来需要说“我们敬爱的市长”时,就像说“上帝无所不在”这话一样,人人都这么说,可没人真正相信。这只不过是给舌头上弦的一根摇把。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给市民带来的好处渐渐减少时,他在店里忙着,人们就坐在店的门廊上议论他。譬如那天亨利·匹茨偷了一车他的甘蔗被他抓住,他拿回了甘蔗,把匹茨赶出城去,有些人就认为斯塔克斯不应该这样做。他有那么多的甘蔗和别的一切东西。不过当乔·斯塔克斯在门廊上的时候他们没说这话。而在他收到梅特兰来的邮件进屋去分拣时,人人都说了个够。
西姆·琼斯一旦肯定斯塔克斯听不见他的话时,马上就开了口。
“把那个可怜的家伙这样赶出去真是罪过,可耻。黑人之间不应该这样彼此凶狠相待。”
“我可不这样看,”山姆·华生立刻说,“黑人应该像别人一样学会干活挣自己需要的东西。没有人不让匹茨种他想要的甘蔗。斯塔克斯给他活干了,他还要怎么样?”
“我知道,”琼斯说,“可是山姆,乔·斯塔克斯对人太苛刻了,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从我们身上赚去的,他来的时候并没有这些东西。”
“不错,可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一切和坐着的地方那时候也没有。说话得公平。”
“可是现在,山姆,你知道他整天光是挺着肚子转悠,告诉别人该干什么。他就爱让凡是能听得见他说话的人都服从于他。”
“他和你说话的时候,你都能感觉到好像他手里拿着根软鞭子,”奥斯卡·司各特抱怨说,“他总是让你觉得要责罚你,让你觉得像穿了件硬角质里子的衣服。”
“他是和风中卷起的一阵旋风。”杰夫·布鲁斯插嘴道。
“说起风来,他是风,我们是草,他往哪儿刮,我们就往哪儿倒,”山姆·华生同意地说,“不过我们需要他这样,要不是他,这个城什么都不是。他不得不有些专横。有的人需要倚仗宝座、统治者的交椅和王冠使人们感觉到他们的影响,他用不着。他的宝座就连在他的裤裆上。”
“我不喜欢这个人的地方是,他和不识字的人说起话来咬文嚼字的,”希克斯抱怨说,“炫耀他的学问。你们看我这个样子都不会相信,可我有个兄弟在奥卡拉当牧师,他很有学问,要是他在这里,乔·斯塔克斯就不可能像愚弄你们大家那样愚弄他。”
“我常在想,不知他那小小的妻子和他过得怎么样,他这个人要改变一切,可什么也改变不了他。”
“你知道我也老想这件事,她在店里出点小错时他常数落她。”
“她在店里时为什么要像老太婆似的用头巾包着头?要是我有那样的头发,谁也甭想让我包上头。”
“说不定是他让她包头的,说不定他害怕咱们这些男的有人会在店里摸她的头发。反正我看这事儿挺神秘的。”
“她可真不怎么说话,她出了点错,他那个大喊大叫劲儿真有点让人无法容忍,可她好像根本不在乎,看来他们彼此很了解。”
关于乔的地位和财产,城里的人有一筐子看法,有好有坏,可谁也没有鲁莽到去质问他,反而都屈服于他,因为他就是他们说的那样,不过正因为市民屈服于他,他才是他们说的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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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典出《圣经·创世记》。亚伯拉罕派出使者为他的儿子以撒往迦南地物色女子为妻。使者在拿鹤的城外水井边,遇见利百加肩头上扛着水瓶出来,使者向利百加求水。后以撒遂娶利百加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