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节太曲折,无法简述
一年四季之中,大自然的外貌最美不过的一个月就是八月。春天有许多美点,五月是新鲜和娇艳的月份,但是这种时节的媚人处是由于和冬季的对照而加强起来的。八月没有这种有利的条件。它来的时候,我们所记得的只有晴朗的天。绿色的田野和芬芳的花……雪。冰和凛冽的寒风已经完全被我们的脑子遗忘了,正如它们已经完全从地面消失了一样,……然而八月还是何等可爱的时节呵!果园里和谷田里震荡着嘈杂的劳动声;结了一丛丛丰硕果实的枝条垂到地面,连树干都坠得发弯了;谷物呢,整整齐齐地一束一束堆着,或者被不时掠过的一阵阵的微风吹得摇摇摆摆,像是在向镰刀求爱,它们给这片风景染上一片金色。似乎有一种丰美的柔和气氛笼罩着整个地面;时节的影响像是连大车也受了感染,它在收割过的田野里的缓慢的移动唯有眼睛可以看得出来,而耳朵却听不到粗浊的声音。
马车从沿路的田野和果园旁边迅速驰过的时候,那些正在把水果堆进粗篮子,或者在拾落在地上的谷穗的成群的妇女和孩子都暂时停下工作,把晒得黑黝黝的脸用晒得更黑的手掩住,抬头好奇地注视过客;有一个胖孩子因为太小,还不能工作,但是又顽皮得不能留在家里,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把他放在一只大篓子里,这时也爬在篓子边上,高兴得乱踢乱叫。割禾的人停下工作,抱着胳膊站在那里看驶过的车子;拉大车的一副笨相的马对拉马车的骏马投以睡眼朦胧的一瞥,那意思清清楚楚地好像是说,“样子是怪神气的,可是归根结蒂,在难走的田野里慢慢儿走,比这样在灰尘仆仆的马路上奔,总要好些。”到马路转弯的时候你再回头一看,女人们和孩子们已经重新做他们的工作了,割禾的人重新弯下腰劳动了,大车的马也开步走了:一切又都动作起来。
像这样的景色,对于匹克威克先生的有修养的头脑是不会不发生作用的。他一心一意要实现他以前的决定,就是无论万恶的金格尔在什么地方耍他的骗局,他就要揭穿他的本来面目,所以他最初只是默默无言地和深思地坐着,盘算着能借以达到他的目的的手段。渐渐地,周围的事物越来越引起他的注意了,到最后,他觉得从这一趟乘车旅行中得到那么多的乐趣,好像他是在为世上最快乐的事情而奔波一样。
“赏心悦目的风景呵,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
“打垮了烟囱顶,先生,”维勒先生回答,触一触帽沿敬个礼。
“我想你一生一世除了烟囱顶和砖头和灰泥,就几乎没有见过别的吧,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着,微微一笑。
“我可不是一直是个擦靴子的,先生,”维勒先生摇一摇头说。“我从前做过货车夫的下手。”
“什么时候?”匹克威克先生问。
“是我最初不顾前后地到社会上来,跟它的困难玩’跳背,的时候,”山姆回答。“开头我做运货店的学徒:后来是货车夫的学徒,后来是助手,后来当擦靴子的。现在我是一位绅士的佣人。说不定哪一天我自己也会成为一个绅士,嘴里衔着一根烟斗,后园子里有一座凉亭。谁知道?即使那样,也是我意料之中的。”
“你真是个哲学家,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
“我相信那是我们家传的,先生,”维勒先生回答说。“我的父亲对于这一门很有一手的。假使我的后娘骂他,他就吹吹口哨。她动了火,折断了他的烟袋;他就出去再买一根。后来她叽里哇啦地大叫大嚷,发起歇斯底里来;他呢,非常舒服地抽抽烟,直等她慢慢儿地又平静下来。这是哲学呵,先生,是吗?”
“无论如何是个非常好的哲学代用品,”匹克威克先生回答,大笑着。“在你的颠沛的生活里,这一定对你有过很大的用处呢,山姆。”
“用处吗,先生,”山姆喊了起来。“可以这么说吧。我从运货店跑出去之后,还没有到货车夫手下做事之前,我住过十四天没有床铺的栈房。”
“没有床铺的栈房?”匹克威克先生说。
“对……滑铁卢桥的干燥的拱道里呵。顶呱呱的睡觉的地方……无论离哪个办公厅都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假使还有什么可以反对的地方,那就是那地点未免太透风了一点儿。我在那里见过些古怪事情哪。”
“啊,我想你是见过些的吧,”匹克威克先生说,很有兴味的样子。
“那些事情呀,先生,”维勒先生继续说,“会把你的仁慈的心戳个对穿眼儿。那里没有正正式式的流浪者;你放心,他们可没有傻到那种地步。在这一行上还没有出头的年轻叫化子。男的和女的都有,有些时候到这里来住宿;但是平常都是精疲力尽的。挨饿的。无家可归的可怜虫,蜷缩在这荒凉的地方的黑角落里……这些可怜的家伙睡不起两便士的绳子呵。”
“请问,山姆,两便士的绳子是什么呀?”匹克威克先生问。
“两便士的绳子嘛,先生,”维勒先生回答,“就是便宜的栈房呵,那里的床铺是两便士一夜。”
“那他们为什么把床铺叫做绳子呢?”匹克威克先生说。
“嗳呀,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先生,并不是床铺叫做绳子,”山姆回答。“开旅馆的老板和老板娘,他们最初做生意的时候都是把床摊在地板上;可是这样赚不了什么钱,因为住宿的人并不是公道地睡两便士的觉就拉倒,常常是在那里躺半天。所以现在就用两根绳子横在房间里,隔开大约六尺。离地大约三尺,把粗麻袋做的床铺摊在上面。”
“唔,”匹克威克先生说。
“唔,”维勒先生说,“这个法子的好处是明明白白的。每天早上六点钟,他们就松了一头的绳子,于是住宿的人统统滚下了床。这么一来他们都完全醒过来了,就乖乖地爬起身走掉!对不起,先生,”山姆突然打住他的滔滔不绝的话头,说,“这里是圣爱德门德坟堆了吧?”
“是啦,”匹克威克先生回答。
马车在一个繁荣而清洁的美丽小镇里铺着石子的平整的街道上轧轧地走过,停在一条宽大空旷的街上的一家大旅馆门口了,差不多就对着一座古旧的修道院。
“啊,”匹克威克先生说,抬起头来,“这就是安琪儿饭店!我们在这里下车,山姆。但是要小心一点儿。开一间私人房间,也不要提我的名字。你懂得吧。”
“你放心,先生,”维勒先生回答,领会地霎一霎眼睛;于是把匹克威克先生的旅行箱从他们在伊顿斯威尔搭车的时候匆匆塞进去的行李厢拖了出来,就执行他的任务去了。很快开了一间私人房间;并且毫不耽搁地请了匹克威克先生进去。
“那末,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第一桩要做的事情是……”
“叫饭来,先生,”维勒先生插嘴说。“已经很不早了,先生。”
“啊,是的,”匹克威克先生说,看看表。“你说得对,山姆。”
“假使我不妨劝你的话,先生,”维勒先生接着说,“我主张先好好地歇一夜,明天早上再打听那个阴险的家伙。先生,正像那个女侍者喝一’蛋杯,鸦片精的时候说的,养生之道莫过于睡觉了。”
“我想你的话不错,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但是我首先要弄确实他是在这里,并且不至于走掉。”
“这让我来,先生,”山姆说。“让我给你叫一客舒舒服服的饭,趁着预备饭的时候我就到下面去打听;我只要五分钟就能够把擦靴子的人心里的秘密统统挖出来的,先生。”
“就这么办,”匹克威克先生说;于是维勒先生立刻退出去了。
过了半个钟头,匹克威克先生坐在桌上非常满意地用起饭来;过了三刻钟,维勒先生回来了,说是查尔斯。非兹—马歇尔先生吩咐把他的私人房间留着,等他将来不要的时候再通知。他今天晚上要到附近的一家公馆里去玩,他吩咐擦靴子的熬着夜等他回家,并且带了他的佣人一道去的。
“那末,先生,”维勒先生报告完他的消息之后表示说,“假使我明天早上能和这个用人谈一谈,他就会把他主人的事情统统告诉我的。”
“你怎么知道呢?”匹克威克先生插嘴说。
“嗳呀,你真是,先生,用人们老是这样的呀,”维勒先生回答。
“啊呀,我倒忘了这一点,”匹克威克先生说。“好吧。”
“然后你就可以布置一个最好的办法,先生,我们就照着行事。”
因为这似乎是最好的法子了,所以最后意见一致了。维勒先生在主人的允许之下去随自己的意思消磨这一夜;他不久就被聚集在酒吧间里的众人一致推举做了主席。而他执行这个可敬的职务的成绩使那些酒客们非常满意,所以他们的哄笑和赞许的喧声竟透进匹克威克先生的卧室,以致把他的正常休息时间缩短了至少三个钟头。
第二天一清早,维勒先生正在用半便士的淋浴(他把这钱给了一个在马厩里做事的青年仆人,叫他用水龙头冲他的头和脸)驱除昨夜的畅饮的狂热的残余,这时,他注意到一个穿桑子色仆人衣服的青年人,他坐在院子里一张板凳上,带着出神极了的神情读一本像是赞美诗集的书,但是时时对水龙头下面的人偷看一眼,像是对于他这行为感到相当的兴趣。
“你这家伙看上去倒古怪哪,你这家伙!”维勒先生的眼睛第一次碰到那穿桑子色衣服的陌生人的眼光的时候,心里就这么想。那家伙有一张大而丑的病色的脸,深陷下去的眼睛,一颗特别大的脑袋,上面生了一大把又直又长的黑头发。“你是个古怪家伙!”维勒先生想;这么想着,他继续冲洗着,也就没有再介意他了。
那人的眼光还是不断地从赞美诗集上移到山姆身上。又从山姆身上移到诗集上,像是想开始谈话似的。所以最后,山姆为了给他一个机会,就亲昵地点一点头说……
“你好吗,老兄?”
“托福,我很好,先生,”那人说,很慎重的样子,一面掩上书。“我希望你也很好吧,先生?”
“嘿,我要不是像个会走路的白兰地酒瓶,今天早上也就完全不会这么站不稳了,”山姆回答。“你是住在这店里的吗,老朋友?”
桑子色的人回答说是。
“怎么你昨天夜里没有跟我们一块儿喝酒?”山姆问,用毛巾擦着脸。“你看样子是很快活的……就像一条活鳟鱼在石灰篓子里一样愉快哪,”维勒先生低声加上一句。
“昨天夜里我跟我主人出去了,”那陌生人回答。
“他叫什么?”维勒先生问,由于突然一阵兴奋。再加上毛巾的洗擦。脸上通红了。
“非兹。马歇尔,”桑子色的人说。
“把手伸给我,”维勒先生说,走过去;“我要结识结识你。我欢喜你的相貌,老朋友。”
“啊,这倒奇怪啦,”桑子色的人说,态度显得非常坦白;“我也非常欢喜你的样子,所以我刚一看见你在龙头下面的时候就一直想和你谈话。”
“真的吗?”
“的的确确。你看这奇怪不奇怪?”
“少有少见。”山姆说,因为这陌生人的温和态度心里暗暗替自己高兴。“你叫什么呀,我的老兄?”
“乔伯。”
“这真是非常好的名字……唯一的不能起浑号的名字。姓呢?”
“特拉偷,”陌生人说。“你呢?”
山姆记得主人的关照,就回答说。
“我姓华卡;我的主人是维尔金斯。今天早晨想喝点儿什么吗,特拉偷先生?”
特拉偷先生同意了这个可喜的提议:把书放在上衣口袋里,陪着维勒先生到酒吧间,不久就在那里尝起一只白铁壶里用不列颠杜松子酒和芬芳的丁香汁调成的混合饮料来。
“你们住的房间怎么样?”山姆问,又给他的同伴倒上第二杯。
“坏,”乔伯说,咂着嘴,“非常之坏。”
“你是说着玩的吧?”山姆说。
“是真话,的确的。还有更坏的哪,我的主人要结婚了。”
“没有的事。”
“真的;还有更坏的哪,他要同一个非常有钱的女承继人从寄宿学校逃走啦。”
“多么凶暴的人呀!”山姆说,重新斟上同伴的杯子。“是这镇上的什么寄宿学校吧,我想,是不是?”
虽然他提出这个问题的声调是显得再无所谓不过的,可是特拉偷先生以种种手势明明白白地表示他已经觉察到他的新朋友急于要引出他的回答了。他喝干了杯子,对他的同伴诡秘地看看,把两只小眼睛轮流地霎霎,最后把手臂一挥,像是在旋一只想像中的唧筒的把子:表示他认为自己是在被塞缪尔。维勒先生盘问着。
“不行,不行,”特拉偷先生到底说了,“这可不能告诉大家。这是个秘密……一个大秘密,华卡先生。”
桑子色的人这么说着的时候,把杯子倒过来放着,作为提醒他的同伴,他已经没有解渴的东西了。山姆注意到这个暗示;并且感觉到这里面所包含的难于启齿的态度,就叫把白铁壶重新盛满,桑子色的人听到这话眼睛发了亮。
“那末说是个秘密?”山姆说。
“我想这当然是的罗,”桑子色的人说,啜着酒,脸上显出满意的神情。
“我想你的主人是很有钱的吧?”山姆说。
特拉偷先生微微一笑,用左手端着杯子,右手伸到他的桑子色的不可名状的衣服的口袋上一清二楚地拍了四下,像是表示,假使他的主人照样的拍拍口袋,也是不会有钱币的钉铛声使人惊讶的。
“啊,”山姆说,“原来是这样的,是吗?”
桑子色的人含有深意地点点头。
“罢了,那末,老朋友,”维勒先生劝谏地说,“你假使让你主人骗了这个小姑娘,你不觉得你自己真是混账吗?”
“我知道的,”乔伯。特拉偷说,做出一张深深悔恨不迭的脸色对着他的同伴,并且微微地叹气。“我知道的,而且这正是使我心里难过的地方。可是我怎么办哪?”
“怎么办!”山姆说;“告诉学校里的女先生,丢掉你的主人。”
“谁会相信我呀?”乔伯。特拉偷回答。“年轻的小姐是被人家认为天真和谨慎的化身的。她会否认,我的主人也会这样。谁相信我呢?我要失掉饭碗,还要吃个阴谋或者什么的官司;我要有什么举动,就只会得到这些结果。”
“这话倒有点道理,”山姆说,沉思着;“这话倒有点道理。”
“假使我知道哪位可敬的绅士愿意管这件事,”特拉偷先生继续说,“那还有阻止这私奔的一线希望;但是这里还是那个问题,华卡先生,还是那个问题。在这陌生的地方我一个人也不认识;纵使我认识,十个里面还不知有没有一个会相信我的话呢。”
“这儿来,”山姆说,突然跳起来抓住桑子色的人的手臂。“我的主人倒是你所需要的人,我想。”乔伯。特拉偷略微抗拒一下之后,山姆就把这位新结交的朋友领到匹克威克先生的房里,向他引见了一下,并且把上述的谈话又简略地说了一说。
“我觉得背叛我的主人是非常难过的,先生,”乔伯。特拉偷说,把一条大约三寸见方的粉红色的格子花手绢擦擦眼睛。
“这种感情给予你很大的光荣,”匹克威克先生回答;“但是那是你的责任呵。”
“我知道是我的责任,先生,”乔伯很热情地回答。“我们都应该努力尽我们的责任,先生;我也谦卑地努力尽我的责任,先生;但是背叛主人是很为难的事情呵,先生,纵使他是个流氓,你总是穿他的衣服。吃他的面包呵,先生。”
“你这人很好,”匹克威克先生说,大为感动了,“是个很忠实的人。”
“罢了,罢了,”山姆插嘴说,他看特拉偷先生的眼泪看得很不耐烦了,“去你的洒水车的玩意儿吧。那是没有用处的,没有用处的。”
“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责备地说,“我真不高兴,你居然这样一点也不尊重这年轻人的感情。”
“他的感情原是很好的,先生,”维勒先生回答;“就是因为这么好,所以失掉了很可惜,我觉得他最好还是把它保存在心里,不要让它在热水里蒸发掉,尤其是因为那并没有用处。眼泪决不能开一只钟,或者开一部蒸气引擎呀。年轻人,下次你跟抽烟的伙伴在一块儿的时候,把我这话装在烟斗里吧(装在烟斗里抽抽,意即好好想一想。),现在你且把这块粉红的柳条布塞在口袋里。它可不怎么漂亮,你用不着像个走绳索的人似的尽挥着它。”
“我的仆人的话是对的,”匹克威克先生对乔伯说,“虽然他表现他的意见的发式有点儿不客气,间或还有点儿不好懂。”
“不错,先生,他是对的,”特拉偷先生说,“我再不这样了。”
“很好,”匹克威克先生说。“那末,寄宿学校在哪里?”
“那是一座很大的。古旧的。红砖头的房子,就在城外,先生,”乔伯。特拉偷先生回答。
“什么时候呢,”匹克威克先生说,“什么时候实行这个下流的计划呀……什么时候实行私奔呀?”
“今天夜里,先生,”乔伯答。
“今天夜里!”匹克威克先生叫。
“就在今天夜里呵,先生,”乔伯。特拉偷回答。“所从我才这样着慌。”
“必须采取紧急的办法了,”匹克威克先生说。“我要马上去见那学校里的女校长。”
“请你原谅,先生,”乔伯说,“这个办法决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匹克威克先生问。
“先生,我的主人是非常狡猾的人哪。”
“我知道他是的,”匹克威克先生说。
“他博得了那老太太那么大的宠爱,”乔伯继续说,“说他什么坏话她都不会相信的,纵使你跪在地上赌咒也不行;尤其是你又没有证据,不过是听了一个用人的话,她以为这用人一定是犯了什么过失被辞退了,所以说这话来报复。(我的主人一定会这样说。)”
“那怎么才好呢?”匹克威克先生说。
“只有在私奔的时候当场捉住他,才能叫老太太相信,先生,”乔伯回答。
“这些老猫儿都是要把头撞到里程碑上才算数,”维勒先生说,作为插句。
“但是要在私奔的时候当场捉住他,恐怕是很难办到的事情呵,”匹克威克先生说。
“不知道,先生,”特拉偷先生想了一会儿之后说。“我想也许是很容易办到的。”
“怎么呢?”是匹克威克先生的询问
。“哪,”特拉偷答,“因为已经串通了两个用人,所以十点钟的时候我的主人和我先躲在厨房里等大家睡了之后,我们就从厨房里出来,小姐就从卧室里出来。门口先叫了辆马车等着,我们上车就走。”
“唔,”匹克威克先生说。
“唔,所以,先生,我想假使你在后花园里候着,你一个人在候着……”
“一个人,”匹克威克先生说。“为什么要一个人?”
“我想这是很自然的,”乔伯回答,“只要有办法,老太太是不愿意让这样煞风景的事情当众出丑的,所以人越少越好。还有那个小姐,先生,……你想想她的心情吧。”
“你这话很对,”匹克威克先生说。“这种顾虑证明你的感觉是精细的。说下去;你很对呵。”
“哪,先生,我想要是你单独一个人在后花园里候着,我就开门让你进去……那门就通到园子去,门里是一条过道……在正十一点半的时候,你一定要正在这时候来帮我破坏这个坏人的计划,说到这坏人,他害得我好苦呵。”
特拉偷先生深深地叹起气来。
“不要难过吧,”匹克威克先生说,“你的地位虽然低,他要是有一点儿你这种可贵的优美的感情的话,我对他倒还有些希望了。”
特拉偷先生深深鞠了一躬;而且不顾维勒先生先前的劝告,又眼泪汪汪的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家伙,”山姆说。“他脑袋里要不是有一根大自来水管子一直开着,我就该死。”
“山姆,”匹克威克先生很严厉地说,“住嘴。”
“很好,先生,”维勒先生答。
“我不欢喜这个计划,”匹克威克先生深思熟虑了之后说,“为什么我不能和那小姐的朋友们商量商量呢?”
“因为他们住在离这里一百哩远的地方哪,先生,”乔伯。特拉偷回答。
“那就没话可说了,”维勒先生在旁边说。
“再说,”匹克威克先生继续说,“那花园我怎么进得去呢?”
“墙是很低的,先生,你的用人也可以扶着你上去呀。”
“我的用人可以扶我上去,”匹克威克先生机械地说。“你是一定在你所说的那扇门的附近吗?”
“不会弄错的,先生;那是通园子的唯一的门。你听见钟敲了之后就轻轻地拍拍门,我马上就开。”
“我不欢喜这个计划,”匹克威克先生说;“但是既然没有别的法子,而那位小姐的一生幸福就在此一举,我只好采取了。我一定到那里去。”
因此,匹克威克先生的内在的好心第二次使他卷进一种冒险中去了。他对这原本是极其愿意离得远远的。
“那座房子叫什么?”匹克威克先生问。
“西门大厦,先生。你走到镇市尽头的时候向右边略微走几步;它是孤另另的,离马路没多远,大门口的铜牌子上刻了名字。”
“我知道的,”匹克威克先生说。“我从前在这镇上看到过。你放心好了。”
特拉偷先生又鞠了一个躬,转身要走的时候,匹克威克先生塞了一个金币在他手里。
“你这人很好,”匹克威克先生说,“我佩服你的心地好。不要谢了。记住……十一点钟。”
“不用害怕,我不会忘记的,先生,”乔伯。特拉偷答。说了这话,他就走出房间,山姆跟着他。
“喂,”后者说,“这么哭哭啼啼倒是个好主意呀。这么好的条件,我也要哭得像大雨天的水管子了。你是怎么搞的?”
“那是发自内心的,华卡先生,”乔伯庄严地回答。“早安,先生。”
“你是个没用的家伙呵,你是;……我们到底把你的话都掏出来了,”乔伯走开的时候维勒先生想。
涌上特拉偷先生脑子里的思想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们说不出,因为我们不知道。
昼尽夜来,快十点钟的时候,山姆。维勒报告说,金格尔先生和乔伯一道出去了,他们的行李已经打好,并且已经叫了一部马车。阴谋显然是在进行了,正如特拉偷先生所预言的。
十点半了,到了匹克威克先生出发去执行他的艰难的任务的时间。他拒绝了山姆叫他穿上大衣的体贴,为了可以减少爬墙时候的不便,就带了山姆出发。
月亮很好,只是掩在云层后面。是个晴朗干燥的夜晚,不过特别地黑。小路。篱笆。田野。房屋和树木,都包围在浓重的黑影里。空气又热又郁闷。夏季的闪电在天边微弱地颤动着,而这是这种包裹着万物的沉闷的阴暗之中唯一变动着的景物:声音一点儿也没有,除了远处有一只不安的看家狗的吠声。
他们找到了那座房子,看了铜牌子,绕着墙走到园子后面。
“你帮我爬过墙之后你就回旅馆去,”匹克威克先生说。
“很好,先生。”
“你不要睡,一直等到我回来。”
“自然罗,先生。”
“抱住我的腿;我说’上,,你就轻轻地把我举上去。”
“是啦,先生。”
做好这些事先准备,匹克威克先生就抓住墙顶,说了一声“上”,这话不折不扣地照办了。也不知道是他的身体像他的头脑一样有点儿弹性呢。还是维勒先生心目中的轻轻的一推比匹克威克先生所想的粗卤了些,总之,他帮忙的结果是一搡就把这位不朽的人物完全送过了墙,压坏了三棵醋栗和一棵玫瑰之后,终于直挺挺地落在下面的花圃里了。
“你没有使自己受了伤吧,我希望,先生,”山姆看见他的主人这么神秘地消失在墙的那边,吃惊之余连忙用出声的耳语这样说。
“我当然没有使自己受了伤呵,山姆,”匹克威克先生在墙那边回答,“但是我想倒是你使我受了伤了。”
“我希望不至于吧,先生,”山姆说。
“没有关系,”匹克威克先生说,爬起身来。“不过划破了几块皮。走吧,不然我们要被人听见了。”
“再会了,先生。”
“再会。”
山姆。维勒跨着偷偷掩掩的步子走了,把匹克威克先生一个人丢在园子里。
灯光时时从这座房子的这个或那个窗户里透出来,或者从楼梯口射出来,像是里面住的人们正睡觉去。匹克威克先生因为不想在时候没到之前太靠近那扇门,就蹲在一个墙角里等着。
这是一种很可能叫许多人丧气的情景。然而匹克威克先生既不丧气,也不忧虑。他知道在基本上他存心是好的,而且他对于高尚的乔伯是绝对信任的。很沉闷,这是的确的;虽不说阴惨;但是一位用脑筋的人总能够在沉思默想上花费些时间的。匹克威克先生思索得打起瞌盹了,邻近的教堂的钟声惊醒了他,钟声和谐地响着……是十一点半。
“时候到了,”匹克威克想,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抬头看看房子。灯光已经没有了,百叶窗已经关上了……都上床了,无疑的。他踮着脚尖走到门口,轻轻地敲一下。过了两三分钟并没有任何回答,他就稍微重了一点再敲一下,后来更重一点儿又来了一下。
终于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了,随后从钥匙孔里透出了蜡烛光。解链子拔门闩地大费了一番手脚,于是门慢慢地打开了。
门是向外开的:它越开越大,匹克威克先生就在它后面越退越远。他小心地伸出头来偷偷一看,真是吃惊不小:开门的不是乔伯。特拉偷,却是一个手里拿着蜡烛的女仆!匹克威克先生用那位可佩的传奇剧演员笨拙(笨拙(Punch)为Punchinello之简称,是一出非常通俗的滑稽傀儡戏中的男主角,是一个驼背。长着鹰钩鼻子的人。这戏源出意大利,十八世纪初传入英国,盛行至十九世纪。)躺着在等待拿了乐器白铁箱的扁头滑稽家的时候所显出的神速,缩回了头。
“一定是猫,莎拉,”女仆对房子里面的什么人说。“嘶,嘶,嘶……咪,咪,咪。”
但是并没有一头畜生被这些奉承骗出来,女仆就慢慢关了门,重新闩好;丢下匹克威克先生笔直地贴在墙上。
“这真奇怪啊,”匹克威克先生想。“我想他们今天是睡得比平常晚吧。他们偏偏选了今天来做这种事情,真是不幸极了……再不幸也没有了。”匹克威克先生这样想着,又小心地回到他先前躲着的墙角里,以便到他认为安全的时候再去做暗号。
他在这里还没有等上五分钟,先是电光一闪,接着是噼呖的一声雷从远处夹杂着可怕的轰隆轰隆和轧啦轧啦的声音滚过去了……然后又发出闪电,比第一次更亮,又是一声雷。比第一次更响;然后雨来了,又凶险又猛烈,几乎要冲掉它所碰到的一切。
匹克威克先生十分明白树木在打雷下雨的时候是个很危险的邻人。他右边正是一棵树,左边也是一棵树,前面一棵,后面又是一棵。假使他留在这里,也许要成了偶然事件的牺牲;假使他在园子中央露了面的话,也许人家会把他交给警察;他试着爬了一两次墙,可是这次除了自然给予他的两只脚之外没有其他的东西了,他挣扎的结果只是使膝头和胫骨添了许多非常令人不快的磨擦的伤痕和使他搞得浑身大汗而已。
“多么可怕的处境呵!”匹克威克先生说,费了一阵力气以后,歇下来擦额头上的汗。他抬头看看房屋……全部漆黑。现在他们一定是上了床啦。他要再试一试暗号。
他踮着脚尖走过湿淋淋的石子路,轻轻地敲门。他屏住呼吸,凑着钥匙孔静听。没有回答:古怪得很。又敲一下。又听。里面有一声低低的耳语,然后一个声音喊……
“谁呀?”
“这不是乔伯呵,”匹克威克先生想,连忙又把身体贴紧在墙上。“是个女人。”
他刚下了这个结论,楼上的一扇窗子就推开了,三四个女人声音重复了这句问话……“谁呀?”
匹克威克先生手也不敢动,脚也不敢动。显然是整个学校都被惊动了。他决定留在那里等这番惊扰平静下去:然后用超自然的努力爬过墙,或者在努力爬墙的当中跌死。
正像匹克威克先生的一切决定一样,这个决定也是在这种情境之下所可能做到的最好的了;但是,不幸得很,这决定所根据的是她们不敢再开门了。而他听到解链子拔门闩的声音,看见门慢慢推开,而且越开越大,这时候他是何等地狼狈呵!他一步一步地退缩到角落里,可是无论怎样,他的身体还是妨碍了门开到最大的限度。
“谁呀?”里面的楼梯口冲出了这一声许多最高音的合唱,这里包括学校的老处女校长。三个女教员。五个女仆和三十个女寄宿生,全都没有穿戴整齐,头上都带着像树林子一般的卷发纸。
匹克威克先生当然不说是谁:于是合唱的叠句变成……“天呀!吓死我了。”
“厨子,”那位女修道院住持说,……她谨慎地站在楼梯的顶上,在大家的最后面……“厨子,你为什么不稍微向园子里走几步?”
“对不起,太太,我不愿意,”女厨子回答。
“天哪,这厨子真是个笨东西呀!”三十个寄宿生说。
“厨子,”女住持说,非常威严的样子;“请你不要还嘴。我一定要你马上到园子里看看。”
这时厨娘哭起来了,女仆说这真“丢脸”!因为这句偏袒同伙的话,她当场受到了一个月之后歇工的通知。
“你听到没有,厨子?”女住持说,发急地顿着脚。
“你有没有听见女主人的话呀,厨子?”三位教师说。
“这厨子多么老脸皮呵!”三十个寄宿生说。
不幸的厨子被这样地硬逼着,向前走了一两步,把蜡烛拿在偏偏叫她什么也看不见的地方,然后就说外面什么都没有,一定是风。因此门正要重新关上了,这时,一个在门缝里窥探的好奇的寄宿生忽然发出一声可怕的尖叫,马上,厨子。女仆和所有比较胆大的都给叫回来了。
“史密索斯小姐怎么啦?”女住持说,这位史密索斯小姐发起足有四个小姐那么大的力气的歇斯底里来了。
“天哪,史密索斯小姐,好宝贝呀,”其余的二十九个寄宿生说。
“啊,男人……男人……在门背后!”史密索斯小姐尖声叫。
女住持一听到这可怕的叫唤,立刻退缩到自己的卧室里,把门上了双锁,舒舒服服地晕过去了。寄宿生们。教员们和仆人们,都倒退到楼梯上,挤做一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尖叫。晕厥和推挤。在混乱之中,匹克威克先生走出他躲藏的地方,在她们中间出现了。
“女士们……亲爱的女士们,”匹克威克先生说。
“啊,他说我们是亲爱的,”最老最丑的一个教员喊。“啊,这浑蛋!”
“女士们,”匹克威克先生大吼说,由于他的处境的危险使他不顾一切了。“听我说。我不是强盗。我要找这里的主管人。”
“啊,多凶的恶人呵!”另外一个教员尖声叫。“他要找汤姆金斯小姐!”
全体尖叫起来。
“来人,拉警铃呀!”成打的声音喊。
“不要……不要,”匹克威克先生叫。“看看我。看我像不像强盗!我的亲爱的女士们……你们可以把我的手脚捆起来,可以把我锁在密室里,随你们的便。只要你们听听我必须说的话……只要听我说说。”
“怎样会到我们的园子里来的?”女仆结结巴巴地说。
“叫这里主管的人来,我把一切告诉她……一切!”匹克威克先生用尽肺部的最大力量说。“叫她来……你们只要安安静静的,叫她来了,你们就会知道一切了。”
也许是由于匹克威克先生的样子,也许是由于他的态度,也许是由于想听一听包在神秘之中的东西的诱惑力吧……这对于一个女性的心是如此地不可抗拒的……使得其中一部分比较有理性的(有四个人)比较镇静些了。她们提议,为了考验匹克威克先生的忠诚,他应该立刻受一点儿拘束;这位绅士同意了在走读生挂软帽和三明治口袋的壁橱里面隔着橱门和汤姆金斯小姐开谈判,他立刻自动走了进去被牢牢地锁了起来。这样使其余的女人们都复活了;于是带来了汤姆金斯小姐,开始谈判。
“你在我的园子里干什么,你这男人?”汤姆金斯小姐说,是怯弱的声音。
“我来警告你,你的年轻的小姐们有一个今夜里要私奔,”匹克威克先生从壁橱里面回答。
“私奔!”汤姆金斯小姐。三位教员。三十个寄宿生和五个女仆,都呼喊说。“跟谁?”
“你的朋友,查尔斯。非兹—马歇尔先生。”
“我的朋友!我可不认得任何这样的人。”
“哦;那末就是金格尔先生。”
“我一辈子也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那末是我受骗了,上了当了。”匹克威克先生说。“我做了一个阴谋的牺牲……一个卑劣下流的阴谋。叫人到安琪儿饭店去问吧,我的亲爱的女士,假使你不相信我的话。到安琪儿饭店去找匹克威克先生的男用人吧,我求你,女士。”
“他一定是个有身份的人……他手下有男用人哪,”汤姆金斯小姐对那教习字和算学的女教师说。
“我的意见是,汤姆金斯小姐,”那教习字和算学的教师说,“是他的男用人看管着他。我想他是个疯子,汤姆金斯小姐,那一个就是管他的人。”
“我觉得你这话很对,格茵小姐,”汤姆金斯小姐答。“两个用人到安琪儿去,其余的留下来保护我们。”
所以两个女仆被派到安琪儿找塞缪尔。维勒先生去了,剩下的三个留下来保护汤姆金斯小姐。三位教员和三十个寄宿生。匹克威克先生就在壁橱里在三明治口袋的丛林下坐了下来,拿出他的全副哲学和刚毅,静候回音。
过了一个半钟头,去的人才回来了,他们回来的时候,匹克威克先生听出除了塞缪尔。维勒先生的声音还有两个人的声音,声调很耳熟,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是谁。
接着举行了很短的一场谈话。锁着的门开了。匹克威克先生跨出壁橱,发现他的面前是西门大厦的全体人员。塞缪尔。维勒,还有……老华德尔和他的未来的女婿特伦德尔先生!
“我的亲爱的朋友,”匹克威克先生说,奔过去握住华德尔的手,“我的亲爱的朋友,请你看在老天面上对这位女士解释一下我所处的不幸的和可怕的处境吧。你一定已经听我的当差的说过了;请你说,无论如何,我的好朋友,说我既不是强盗也不是疯子。”
“我已经这么说过了,我的亲爱的朋友。我已经这么说过了,”华德尔先生答,握着他的朋友的右手,同时特伦德尔先生握着他的左手。
“那种话,不管是谁说的,是谁在说,”维勒先生走上一步插嘴说,“总是胡说八道,差得远哪,正好相反,完全相反的。假使这屋子里有什么男人说过那种话,我很高兴就在这个房间里给他们一个很有效力的证明,让他们知道他们是错的,只要这些非常可敬的太太们让开一点儿,叫他们一个个地上来吧。”维勒先生口若悬河地发表了这个挑战之后,用他的捏紧的拳头使劲捶了一下摊开的手掌,对汤姆金斯小姐有趣地霎霎眼睛:她呢,听他说到在西门女塾的校舍里面可能有什么男人,简直恐怖得形容不尽了。
匹克威克先生的解释有一部分是已经说过的,所以很快就结束了。但是无论是和朋友们一路走回去的时候,或是坐在熊熊的炉火前面吃他所极其需要的晚饭的时候,从他嘴里连一句话都引不出来。他像昏了头。有一次,仅仅这一次,他扭过去对华德尔先生看看,说: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特伦德尔和我第一桩事是到这里痛痛快快打一场猎的,”华德尔回答说。“我们今天夜里到,意外地听到你的当差的说你也在这里。但是我很高兴你在这里,”愉快的老头子说,拍拍他的背。“我很高兴。第一我们可以结成快活的伴侣了,我们还可以给文克尔另外一个机会呢……呃,老朋友?”
匹克威克先生不答;他甚至也没有问候在丁格来谷的朋友们,不久就去睡了,关照山姆假使他按铃的话就去端蜡烛。
到相当的时候铃果然响了,维勒先生走了去。
“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从被子里伸出头来对外看着。
“沈生,”维勒先生说。
匹克威克先生停住不说什么了,维勒先生把蜡烛心剪了剪。
“山姆,”匹克威克先生又说,像是在拚命地努力。
“先生,”维勒先生又说了一声。
“那个特拉偷在哪里呢?”
“乔伯吗,先生?”
“是的。”
“走了,先生。”
“跟他的主人一道吧,我想?”
“不管是朋友还是主人,还是什么,总之他是和他一道走了,”维勒先生回答。“他们是一对呵,先生。”
“金格尔疑心到我的计划,就叫那家伙用这个故事骗你,我想是的吧?”匹克威克先生说,几乎哽咽了。
“正是这样,先生,”维勒先生答。
“那当然全是扯谎的罗?”
“全是的,先生,”维勒先生回答。“干得好,先生,滑头得很。”
“我想他下回总不能这么容易就逃过我们的了,山姆呵?”匹克威克先生说。
“我想是的,先生。”
“我只要再碰到这个金格尔,不管在哪里,”匹克威克先生说,从床上撑起身子,使劲一击就把枕头捶成凹形,“我除了叫他受到咎有应得的揭露之外,还要揍他。我要揍他,不然我不姓匹克威克。”
“随便什么时候我要是抓到那黑头发的垂头丧气的小子,”山姆说,“我要是不叫他眼睛里真正淌些水的话,我就不姓维勒。夜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