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都是呆在安静而又狭小的包厢里,感觉似乎时间没有流逝,只是火车在一路前行,现在也不过只是中午罢了。
然而,当载着医生和他的行李的马车,终于从斯摩棱斯克车站那拥挤的人潮中挤出来时,已经是黄昏了。
也许医生以前就是这样觉得,也或者是他后来的经验加深了以前的印象。事后回想起来,他觉得人们这么拥堵在市场上只是一种习惯而已,并不是什么必要的事。因为货摊都已经空无一物,收拾好放在了遮阳板下,有的还上着锁。再说,这块广场已经好久没有人打扫收拾了,这么脏兮兮的,也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好卖。
他似乎还能看到当时的场景:一些穿戴整齐的中年男女,蜷缩着瘦弱的身体全都立在人行道上,眼神中略带着责备的意味,一边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一边向他们兜售着根本卖不出去的东西。那都是些谁都不可能需要的东西,像什么人造假花,用来煮咖啡的,带着玻璃盖或者是带汽哨子圆形酒精炉,还有黑纱晚礼服和已经被撤销的政府官员的制服。
只有那些简单而又实用的东西才在这里买卖,比如定量发配但很快会硬的面包、嘴巴咬过湿漉漉的糖果,还有被切成小块只有几两重的马合烟草。
就是这些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有没多大用处的东西才能在这个市场上流通买卖。它们的价钱在人们的相互周转之中渐渐上升。
马车夫把车拐进了一条和广场连通的小巷子里。西斜的太阳从后面照到他们的手背上。一辆空着的大车正在前面行驶着,车后腾起的灰尘在夕阳的余晖中变成了青铜色。
他们加快了速度,终于超过了前面的大车。马路上和人行道上,飞舞着从房屋围墙上扯下来的小广告和废旧报纸,这让医生感到惊奇。那些纸片时而随风吹到一边,时而又被来往的马车和行人踩到另外一边。
穿过了几条小巷子之后,自己家那栋房子就出现在了那两条街的拐角处。车夫把车停了下来。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顿时他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急忙朝着大门走去,按响了门铃。可是没有任何反应,他又按了一次,可依旧没有反应。这让他感到非常的不安,急促地接着按起了门铃,直到大门被打开,安东宁娜·亚历山大罗夫娜双手扶着打开的门上,出现在他的面前。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相见惊呆了,谁也没听见对方的惊叫。安东宁娜·亚历山大罗夫娜张开了双手,让他拥抱,两人这才回过神来。他们发了疯一般拥抱在了一起。过了好一会儿,他们又同时开口,互相打断了对方的话头。
“快告诉我,家里人身体都还好吗?”
“好,很好。你放心好了,大家都挺好的。对不起,我在信里说了些不该说的蠢话。还是以后再说这个吧。你怎么都不拍个电报回来啊?一会儿让马克尔来跟你拿东西。哦,我知道了,你是看到开门的不是叶戈罗夫娜,所以才担心了,对吗?她去了乡下。”
“你瘦了,但看上去还是那么的匀称和年轻啊!我这就把车夫给打发掉。”
“叶戈罗夫娜去乡下弄面粉去了。其他的仆人都辞退了。现在只有一个叫柳莎的女仆,新来的一个姑娘,专门照看萨莎。我跟所有的熟人都说了,你应该快到了,戈尔东、杜多罗夫,所有的人,大家都等着你回来呢。”
“萨莎还好吧?”
“上帝保佑,他很好。刚刚睡了起来。要不是你刚从外面回来,现在立马就可以去见他。”
“爸爸在家吗?”
“我信上不是告诉你了,他也当了主席了,一天到晚都在区杜马里忙,现在知道了吧。你付给车夫钱了没?马克尔,马克尔!”
他们就站在人行道上,手里还提着网兜和皮箱。来往的行人从旁边绕过,上下打量着这两个人,又回头望望已经走远的马车和这边开着的大门,像是在等在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好事。
就在这时,从大门那里朝着他们跑过来一个人,他就是马克尔。他在花衬衫外面又套上了一件背心,手里拿着一顶农夫帽子,一边跑一边喊道:
“是尤拉吧?上帝真是神力无边。没错,就是他,这只小鹰总算飞回老巢了!亲爱的尤里·安德烈耶维奇,还好没忘记我们这些天天为你祈祷的人。干什么呀?还看!”
他嘲笑着旁边的看热闹的过路人:“别看了,老爷们,快走吧,小心眼珠子都掉出来!”
“哦,马克尔,你好。来拥抱一个吧!你还真是奇隆,干吗把背心这么穿呀?快说说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儿,或者有什么好消息吗?你的妻子和女儿都还好吧?”
“他们都挺好的,谢谢你的关心。要说有什么新鲜事儿的话,您在外面忙活的时候,我们在家也没闲着。现在外面又脏又乱,嘈杂得像个地下小酒馆似的,简直让人无法忍受,我都搞不懂怎么就成这样了。街上没人扫,房顶没人修葺,房子也不再粉刷,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马克尔,我要在尤里·安德烈耶维奇面前告你的状。尤拉,他老是这样,爱说些傻乎乎的话,我都快受不了。也许他是为了讨您满意,想让您高兴才这样努力。不过,他心里肯定还是自有打算。行了,行了,别说了。马克尔,还是放聪明点吧,别不开窍了。你应该还没有和那些小商贩混在一起吧?”
马克尔把东西搬到屋里,关上门,压低了声音肯定地说:“安东宁娜·亚历山大罗夫娜又发脾气,你也看到了呀。她还是老样子,经常数落我:‘马克尔,你呀。真是黑到家了,像是从烟囱里冒出来的油烟!’还说什么,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要懂事了,就算是只小狮子或者是只小狗崽都该通人性了。可这也不一定完全正确呀,尤拉,随你信不信吧。那本书是一个共济会的会员写的,他很了不起,见过那书的只有少数几个知情人,在这以前已经被压了一百四十年。依我看,我们都被出卖了。尤拉,这还不清楚吗?要是想出卖我们的话,一点小钱,一包烟都值不上。噢,看吧,安东宁娜·亚历山大罗夫娜又在那里摆手了,又不想让我说话了。”
“怎么不能摆手了。行了,麻烦你了,马克尔,把东西放到地上好了。你先出去吧,有什么事,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会再叫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