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是把他给打发走了。他说的话你爱信就信吧。全部都是演出来的。在人家面前装出一副傻乎乎的样子,背地里自己可是才悄悄磨刀呢,只是还没决定目标而已。假惺惺的,就爱装可怜。”
“行了,你也别再说了。我觉得,他之所以这么做作,不过就是多喝了几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你倒是说说,他有过清醒的时候吗?真见鬼了。萨莎肯定又没睡好。铁路上流行一种伤寒病……对了,你身上应该不会有虱子吧?”
“应该没有。火车还是和战前一样,一路上都很舒服的。不过还是要去稍微洗洗,这要不了多长时间。这是去哪儿呀?不是从客厅过去的吗?你们改走另外的一个楼梯了?”
“哦,你不知道,我和爸爸考虑再三,把楼下分了一部分给农学院。冬天里,我们连自己的暖气都烧不够,现在楼上也还是空着,打算着再给他们让出一些地方,还没回复我们。他们在这里设立了研究室,放了些植物标本,甄选过的种子什么的,放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别在这里养老鼠就行。不过他们的房间还是挺干净整洁的。这年头,这里都叫做居住面积了。走这边,这边,看你反应多迟钝。要从小楼梯绕到后面,记好了。跟着我,我走前面。”
“你们做得好,能把房子让出去。我工作过的那个医院,也是一个贵族出让出来的房子。上下两层全是门对门的房间,看过去一排一排的,看不到尽头。有的地方还保留着镶木的地板。水桶里养的是棕榈,枝叶横生,一到晚上,从病床上看过去就好像是一个个鬼魂在飘一样。那些从前线下来的伤员,还说见过什么世面的呢,一个个都觉得恐怖,甚至晚上做噩梦还会尖叫起来。不过他们脑子毕竟受到过震荡,神经上还是有些不太正常。最后,没办法,只好把这些树都搬到了外面。我想说,那些富裕人家的生活中是会有好多不正常的东西,还有无数多余的东西。比如多余的房间,多余的家具,多余的敏感细腻的感情,多余的表达。干得漂亮,我们就紧着一些住。可这都还宽敞了点,再挤一些也行。
“你包袱里探出头的那东西是什么呀?长的像鸟儿的嘴,又是一个鸭子的脑袋。多漂亮呀!是只野鸭吧?你从哪儿搞来的?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在现在可算得上是一笔财产呀!”
“火车上的时候,有人送我的。这一时说不完了,以后再给你慢慢讲吧。你看这东西怎么办吧,拿去厨房?”
“对,这就叫柳莎马上开膛破肚,烧水煺毛。我听说呀,冬天里会发生各种可怕的事情,挨饿受冻什么的。”
“是啊,现在到处都在谈论这个事。先前我在车上的时候,望着窗外我脑子里都还在想,还有什么比家庭和睦、工作顺利更宝贵的了呢?除了这些,我们什么都不能掌控。我看到那么多的人面临着各种灾难和不幸,他们想离开这里,到南方或者去高加索。但这绝对不是我的行事风格。我认为,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就应该把自己同家乡的命运结合起来,哪怕咬紧牙关,也要坚强面对。可是,对于你们来说,完全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我想保护你们,我想把你们送去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可能去芬兰应该不错。要是我们再在楼梯上站上半小时,可能永远也上不了楼了。”
“对了,你别急,先听我说一件事,是什么来着?哎呀,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哦,对了,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来了。”
“哪一个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
“就是科利亚舅舅。”
“冬妮娅!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来呢?”
“他是从瑞士绕道去伦敦,途中经过芬兰。”
“冬妮娅!别逗了。你真的见到他了吗?他现在在哪?你这就带我去找他?马上?”
“猴急什么呀?他说了后天就过来,现在是暂住在城外的一个朋友的别墅。你见到他会失望的,因为他真的变了好多。他途中在彼得堡呆了一段时间,受了布尔什维克很大的影响。爸爸和他争论得脸红脖子粗的。走吧,咱们又停下来了。唉,你也听说这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呀,真是危机四伏,困难重重呀。一切都是未知数。”
“我也这么看,不过,我们肯定会斗争的呀。不会所有的人都死光了吧?见机行事吧,先看看别人怎么办。”
“我听人说,供水、柴火、照明都没有,货币也全都取消,所有东西都停止供应了。瞧,我们又停在这里了,继续走吧。你听我说,我知道阿尔巴特街上有个作坊做的铁炉子特别好,大家都在夸,说用报纸当柴烧就能做一顿饭。我已经弄清楚地址了,得抓紧时间在抢购完之前去买一个。”
“对,得去买一个回来。冬妮娅,你真聪明。可还有科利亚舅舅……科利亚舅舅呀!你赶紧想想,我都没法静下心来。”
“办法我倒有一个。我们再从楼上腾出一小块地方,我们、爸爸、萨莎还有柳莎全部搬到最边上那几个房间去。房间必须待连通,房子其他部分都可以不要了。这样就可以和街面这边隔开来,把炉子放到中间的那间房,烟筒从气窗出去。我们做饭洗衣、用餐会客都在那间房,别让这炉子白白烧掉了呀。上帝一定会保佑我们的,这个冬天一定会平安度过。”
“那是肯定的。毫无疑问,一定能过冬。你考虑得太周全了,真是太棒了。知道吗?为了表彰你想出的好办法,把那只鸭子做好,也把科里亚舅舅请过来,咱们一起庆贺乔迁之喜吧。”
“太好了!我让戈尔东去实验室弄点酒精过来。瞧,这就是我说的那个房间,你觉得还行吧?皮箱就放地上吧,去楼下把网兜拿上来。除了叫上舅舅和戈尔东,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把因诺肯季和舒拉·施莱辛格也叫过来吧。你没忘记吧?那里就是咱们的盥洗室,去用消毒水洗洗。我去趟萨莎那里,让柳莎下楼去,到时候就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