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以后,还是在这间房间,朋友们为他们俩饯行。帕沙和拉拉毕了业,并且取得了非常优异的成绩,他俩还接到了聘书,可以一起到乌拉尔的一个城市里工作,第二天一早就得出发。
大家照例一块儿喝酒,唱歌,大声开着玩笑,互相嬉笑打闹着。这一次没有上了年纪的,清一色的年轻人。
房间里有一块隔板隔出了一块招呼客人的地方,也成了他们卧室的一个角落。那块隔板的后面放着拉拉装行李的一大一小两个竹筐、一只皮箱,还有一个装餐具的木箱。房间的角落还放着几个袋子,东西还有些多,其中有一部分是第二天早上要发慢件托运的。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不过也不是所有的都装完了。皮箱和木箱子还没有装满,盖子都还是开着的。隔一会儿,拉拉就又想起一件什么东西,于是把它找出来放到间壁后面的篮子里,再把上边摆平整。
帕沙留在家里招待客人,而拉拉就趁这个时候去专修班领取结婚证明和其他证件。院子的守门人跟她一块儿回来的,他还带了一张银皮席和一大卷粗绳,准备用来第二天包装和捆扎行李。拉拉把守门人打发走了之后,便开始在客厅里四处招呼应酬。一会儿同这个人握握手,一会儿又和那个人亲吻问好,转悠了一圈之后,便到间壁的那边去换衣服。等她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大家都鼓掌叫好,接着便都入席就坐,又开始了几天前在婚礼上的热闹场面。积极的人忙着给邻座斟酒,许多只拿着叉子的手,伸到桌子中间去拿面包,或者取用来盛凉菜和小吃的盘子。大家推杯换盏,不时发出满意的咂吧声,争先恐后地说着俏皮话,开着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有些人很快就喝醉了。
“唉,都快把我给累死了。”拉拉挨着丈夫坐下,说道,“你的事儿都办完了吗?”
“已经搞定了。”
“虽然感觉很累,但我感觉好极了,因为我觉得我很幸福。你呢?”
“我也是啊,我也觉得很好。不过这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科马罗夫斯基被特许参加了这群年轻人的晚会。晚会快结束的时候,他想说,这对年轻朋友的离开,会让他的世界又变得冷冷清清,会让他变得孤零零的。那样,他眼中的莫斯科都会变成荒芜的撒哈拉大沙漠。说到这里就觉得心里一阵发酸,有些哽咽,重复着刚刚因为有些激动而停止的话。他向安季波夫夫妇请求,如果他实在不能忍受分离的痛苦的话,请允许他给他们写信,允许他到他们尤里亚金的新居去拜访他们。
“这些完全都没必要吧。”拉拉若无其事地大声回答,“什么通信啊,撒哈拉沙漠啦,这些话说了都没什么意思。至于要到那儿去看我们,您还是省省吧,别想了。上帝会保佑您的,没有我们,您的日子同样也过得很滋润。我们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帕沙,你说是不是?没准儿您还能找到比我们好的新朋友取代我们的位置呢。”
拉拉似乎完全忘记了她正在和谁谈话,又是在谈论什么话。她好像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急忙站起身来到间壁那边的厨房里去了。她把厨房的绞肉机拆开,把零件一一放进食具箱的几个空着的角里,再用稻草把空隙都塞满。拆绞肉机的时候,她还差一点被箱子边上细细尖尖的木屑扎破手指。
她在这边忙着收拾东西,又把隔壁的客人忘得一干二净,对他们的声音也是充耳不闻,直到间壁那边突然发出一阵特别响亮的喧闹声,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有客人在隔壁。她心想着,那些喝了点酒的人总是喜欢装成醉醺醺的,表现出一种低俗而又夸张的丑态。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引起了拉拉的注意。她拉开窗帘,探出身子想看个究竟。原来是一匹马闯进了他们的院子,马脚上还拴着绊腿绳,在院子里一蹦一跳的跺着脚。也许谁家的马走失了吧。夜已经深了,快到黎明了,不过离日出还有些时候。清晨那轻薄如烟的淡紫色的寒雾笼罩着整座酣睡正香的城市,拉拉不由得闭上了双眼,伴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奇怪的马蹄声,她的思绪早已飘到了那遥远却美丽如画的乡村。
楼下突然响起了门铃声。拉拉侧耳听着,桌边的人去了一个下楼开门。来人原来是娜佳!拉拉一见是娜佳,便立马朝她奔了过去。两人站在那里说不出来话,只是哭得很大声,紧紧拥抱在一块儿,抱得让人几乎都喘不过气来,好像一松手眼前这个人就会消失掉一样。娜佳下火车就直接过来了,她还是那么的青春活力有朝气,身上都带着来自杜普梁卡的铃兰花的芳香。
娜佳把全家对他们新婚还有毕业的祝贺、离别的嘱托和祝福向拉拉转达之后,还给拉拉带来了父母特地为拉拉精心准备的一份礼物。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纸包,把上面包装的那层纸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精美的首饰盒。掀开盒盖,娜佳从里面拿出一条精美绝伦的项链。
在座的人一片哗然,都对这条项链赞不绝口。其中一个已经稍微清醒的醉汉说:
“紫红色的红锆石。没错儿,就是紫红色的,你们看……这东西可不比钻石差呀!”
娜佳争辩说,这是带黄色的宝石。
拉拉招呼娜佳坐过来,挨着她。她把项链放到自己的餐具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它欣赏起来。那条项链静静地躺在紫色丝绒的衬垫上,上面的宝石闪耀着耀眼的光芒,熠熠生辉,看上去时而像是流动着的水珠,时而又像是一串还挂着露珠的鲜艳欲滴的葡萄。
桌边已经有人开始有些清醒了。因为娜佳的加入,那些酒醒过来的人又起哄着开始了新一轮的“激战”。很快,娜佳就被大家给灌醉了。
没过多一会,屋子里的人都喝得差不多了,一个个都沉沉地睡了过去。大部分人都要去车站为他们送行,所以就都留下来过夜了。好多人在房间随便找了个角落这么一躺下,马上就鼾声四起。沙发上躺着的是伊拉·拉果金娜,拉拉自己也记不清楚怎么就衣服也没脱,倒在她身边就睡着了。
突然,拉拉被耳边一阵很吵的谈话声惊醒了。是个陌生人的声音,应该是来找那匹走失了的马的吧。拉拉迷糊着双眼,看见帕沙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在房间里面四处翻找着什么。拉拉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帕沙,还真是闲不住!”这时“帕沙”转过身子,拉拉这才看清楚,这哪儿是帕沙啊?这个人脸上长满了麻子,一边脸上还留下一道长长的疤。她一下子明白过来,他们家里遭小偷了。她本想大喊一声,可不知怎么的,嗓子却发不出来声音。她忽然想起项链还放在餐桌上呢,于是她用胳膊肘稍稍撑起一点身子,往那边看了看。桌子上乱起八糟的堆满了残羹剩饭,一片狼藉。
那条项链就放在一堆面包屑和一些吃剩下的水果糖的中间,幸好那个蠢家伙还没有发现,还自顾自地埋头搜罗那已经打好包的床单和衣服,把拉拉收拾好的行李翻得乱七八糟。拉拉也喝了酒,还有些醉意,迷迷糊糊的,看不太清楚当时的情况,只是眼看着被收拾好的东西又被翻得乱七八糟,很是心疼之前花的那些工夫和时间。她非常生气,想大声叫出来,可是就是出不了声儿。于是她灵机一动,用膝盖使劲往伊拉的胸口顶了一下,伊拉疼得“哇”的一声叫了出来,而拉拉也喊出了声音。那小偷被这么一吓,扔下手中的包袱,撒腿就往院子外面跑。几个男人也被惊得跳了起来,好半天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这才冲出去追小偷,可人家早已经逃的人影儿都没了。
一场慌乱过后,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讨论开来,这就成了大家起床的信号。拉拉剩下的那一点点醉意也已经消失,她完全清醒过来。大家都嘟哝着想要再多睡一会儿,可拉拉坚决要求大家都起来。马上去了厨房为大家把咖啡煮好,端出来给大家喝,然后招呼大家先各自回家,等一会儿再到车站碰面。
等客人全都离开了,拉拉也开始忙开了。她让帕沙和看门人都不要插手帮忙,免得妨碍了她,到时候越帮越忙。她动作麻利地把行李袋一个一个放好,把枕头也塞了进去,再打上一个结。
东西又重新收拾妥当了,小两口一点也没耽误。火车缓缓开动了,站台上送行的人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帽子。当人们已经不再挥手,第三次听到从远处传来他们的叫喊声的时候(大概喊的是“乌拉”),火车加快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