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瓦戈医生 第7节

季韦尔辛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头一天晚上,夜里温度骤降,降到了这个季节的最低,可他只穿了一身薄薄的秋天的衣服,被冻得浑身发抖。这两天胡子没刮,觉也没睡好。

在大门口他正好碰上了看门人老头吉马泽特金。

“季韦尔辛先生,真是太谢谢了。”他不住地连声说道,“谢谢您没让他受人欺负,让他一辈子都为您向上帝祷告吧。”

“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吉马泽特金,我在你面前算什么先生啊?我拜托你别再说这话了,这么冷的天,你有什么就直说吧。”

“不会让你受冷的。你会觉得暖和的。昨天我们才给你妈妈马尔法·加夫里洛夫娜送过去一棚子上等的木柴,那是我们去从莫斯科商场拉的,全是桦木,还特别干燥。”

“真是客气啊,吉马泽特金。你还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我好冷啊,都快冻僵了。”

“还想跟你说的是,还是别回家住了,出去避两天吧。警察局有人来过,到处打听你跟谁有来往。我说的除了你徒弟,或者是铁路上的工人什么的,就再没有其他人了。”

这栋房子是附近的圣三一大教堂的。除了母亲和单身的季韦尔辛,他已经结婚的哥哥一家也挤在一起。另外,这栋楼里还住了一些教士,还有两家人是在街上摆水果摊和卖肉的小贩,其他的就基本上是这条铁路线上的职工了。

这是栋石砌的房子,里面还有几条木头走廊。房子的外面围了一个院子,如今已是又破有脏了。从走廊向上走,要通过几条木式楼梯。由于年老失修,木头黑黑的,像是腻腻的脏了一层,总有一股猫骚味和臭酸白菜的味道。平台那边就是厕所了,门上老挂着锁的那间就是仓房了。

季韦尔辛的哥哥是一名列兵,他在瓦房沟受伤之后,就被送到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的陆军医院治疗。他的妻子带着女儿已经赶到那里照顾他。他们家里几代人都是铁路职工,出行都非常方便。他们都有免费的出行证,只要是在俄罗斯境内都可以免费。如今偌大的房子里就剩下季韦尔辛和母亲了,家里非常安静。

他们家就在二楼回廊一进门旁边那屋,门口放着送水工装好的大水桶。当他上了楼,发现门口这只大水桶盖子被挪开了,歪在一边,结冰的水面上冻住了一只铁皮杯。

“肯定是普罗夫,除了他没别人。”李韦尔辛一边想一边笑。“他就是个无底洞,喝多少也不够。大概他肚子里全是火。”

普罗夫·阿法纳西耶维奇·索科洛夫是马尔法·加夫里洛夫娜的远房亲戚。他是个诵经士,一个有着倔脾气、不服老的人。

基普里扬·萨韦利耶维奇扯下了冻在冰面上的杯子,把盖子放好。再拉响了门铃。顿时家里的热气和香味扑鼻而来。

“妈妈,咱家真是暖和,炉子好旺哦。太好了!”

母亲见儿子回来,扑过来一把抱住他就开始哭。他只好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没过多久,才轻轻地挪开了。

他柔声说:“妈妈,只要勇敢,就能战胜一切困难。现在莫斯科到华沙的铁路全都停运了。”

“我当然知道,不然我哭什么。你别惹出什么乱子。快点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出去避避风头吧。”

“您那位亲爱的朋友,那个盛情的羊倌——彼得·彼得罗夫,今天差点没把我脑袋凿穿。”

他本想和她开个玩笑,逗逗她。可她并没有明白这是个笑话,一脸严肃地说:

“不准拿人家开玩笑,库普林卡。人家是个被伤透心的可怜人。”

“那个安季波夫,就是那个帕维尔·费拉蓬特维奇,都被抓走了。半夜里来了一群人,把这里翻的乱七八糟,今天一早把人给带走了。他妻子因为伤寒还躺在医院,帕沙还在念书。家里只剩下个聋哑姑姑。已经那么惨了还要把他们赶出家门。依我看,应该把那孩子接到咱们家。对了,普罗夫来这里干吗?”

“你怎么知道他来过?”

“水桶盖子没有盖上,里面还冻了个杯子。除了他这个‘水牛’,还会有谁?”

“还真给你猜着了。就是他,普罗夫。他跑来是借木柴,我居然给了他,我当时真是个大笨蛋,就这么把木柴借给了他!可是当时,他带来的那个消息,让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你不知道,沙皇已经签署新的公告。以后所有的一切都会按照这新章程执行:贵族与平民一律平等,每个农民都能得到分配的土地,再也没有谁会受委屈了。沙皇已经签字,只差公布天下了。我可没瞎说,教会都已经呈了请愿书,要增加一次祷告,专门为沙皇祈福。普罗夫还说了点什么,我现在记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