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瓦戈医生 第7节

月亮高高地悬在天上,月光倾泻而下,仿佛给一切都涂上了浓重的白色颜料。

广场四周有几幢石砌而成的、带廊柱的公家房屋,台阶前留下一道宽宽的黑影,就像在地面铺了一条黑毯。

集会是在这个广场的另一侧举行的。只要愿意认真听,其实隔着广场也能听到那边所说的一切。不过,医生却被眼前壮观的情景吸引住了。他在消防队大门旁边的一条长凳上坐了下来,并没注意街对面传来的声音,开始环顾四周。

有几条僻静的小巷子通向广场的另一侧,巷子的尽头可以隐约看见几幢破旧不堪的小屋。这些小巷子就好像乡村土路一样,泥泞不堪,难以通行。脏兮兮的地面立着几条长长的栅栏,好像是翻倒在池子里的篓子,又像是沉到水里捉螃蟹用的篮筐。

房屋的窗户是开着的,灰暗的玻璃窗户上映出一些亮光。小圃里栽种的玉米朝窗内探出了濡湿的长着淡褐色毛须的头,晶莹的玉米穗仿佛涂了油似的。歪歪斜斜的栅栏后面,一排苍白消瘦的锦葵就这么凝视着远方,像极了只穿了件汗衫的庄户人,受不了屋里的炎热而跑出来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月光下的夜色异常的美妙,就像是洋溢着慈祥的温柔,或者是充满了先知的恩赐。在这犹如神话般的静谧之中,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断断续续而又有些节奏,像是刚刚听到过的声音。这嗓音非常好听,充满了热情和自信。医生竖起耳朵听,立刻就知道是谁了。此人正是政委金茨,他正在广场上讲话。

地方当局一定是想利用他的权威来获取支持。他非常激动,指责梅留泽耶沃的人缺少组织性,批评他们轻易地受了布尔什维克的影响,并一再强调,要让大家相信布尔什维克才是造成济布申诺事件的真正罪人。带着这个目的,他谈到那些残酷而又强大敌人,谈到了此时祖国面临的考验,那口气是同军人讲话时才有的。讲到中间的时候,大家开始打断他的话。

在要求不要打断发言的呼喊声中,也同样有不同意的声音。反对的声音一浪接着一浪,声音也越来越大。这个时候,那个陪金茨一起来的人,担当起大会主持者的角色,大声叫喊着不许随意发言,要遵守秩序。有人提出,要求让人群里的一位女公民讲几句,可另外一些人立马就发出嘘声,表示不准干扰金茨讲话。

一个箱子底朝天放着,被当成了讲台。一个女人穿过人群,朝这边走了过来。她并不想站到台上去,而是靠着箱子站在旁边。大家都认识这个女人,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她成了所有目光的焦点。她就是乌斯季尼娅。

“您刚才说到济布申诺,政委同志,还提到了眼睛。您说,大家都该睁大眼睛,以免上当受骗,我很认真地听了您的讲话。您一直翻来覆去地说布尔什维克和孟什维克,可是除此之外,别的什么也没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停止战争,彼此都是兄弟关系,应该以诚相待,这是上帝的仁慈;大大小小的工厂应该交给穷人,这说不上是布尔什维克,只不过是凭着人的怜悯之心。说到那个聋哑人,您骂也骂够了,我们听也听烦了,他简直成了你们的一块心病!可究竟他什么地方让您觉得不爽呢?就因为他一直是个哑巴,然后没经过您同意就突然开口说话?似乎还没这样的怪事吧?不过这怪事还不少,你比如说,瓦拉穆的驴就能说人话,大家都知道这事儿。它说:‘瓦拉穆呀,瓦拉穆,求您别往那儿去了,到那儿要倒霉。’是这样吧?大家都知道,可他没听进去,还是去了。您说的聋哑人,也是这样。他心想:‘凭什么要听一头驴的,这是个畜生。’可别小看了这畜生,最后还是要后悔的。您应该也知道这结果了吧?”

“结果是什么啊?”人群里头有人好奇地问。

“行了,”乌斯季尼娅立马回应道,“操心太多老得快。”

“这怎么行呢。说说,结果怎么样?”那人还不甘心。

“结果,结果,你这个榆木疙瘩!碰钉子去吧。”

“别问了,亲爱的。那是洛特的故事,‘洛特的老婆’。”远处有人大声喊道。大家一听都笑了。主席急忙让大家遵守秩序。医生回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