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终于来了,正如人们事先猜想的那样。虽然比起之后的两个冬天来,没有那么恐怖,但还是缺少照明和食物,人们又冷又饿。原本已经习以为常的生活基础正在破坏和重建当中,一切似乎都在挣扎着,想要拼命抓住正在消逝的生活。
三个冬天接踵而至,一个个都如此可怕。这一切并不像从一九一七年跨入一九一八年的那样,感觉是发生在当下的。这三个冬天已经融为一体,很难再把它们一个个区分开来。
旧生活和新秩序还不合拍。虽然双方还没有产生像一年以后内战时那种强烈的敌意,但也没什么联系。这已经是相互对立的两方,但谁也压不倒谁。
几乎各种组织、各个公务单位里,都在改组管理阶层。管理机构的成员大变样。所有地方都开始任命各种委员,他们都是意志坚强的人,被赋予很大的权力。他们身穿黑色皮衣,以手枪为武器,擅长使用各种威胁手段,很少刮脸,也很少睡觉。
他们对那些低级小市民的脾气拿捏得非常准,也很了解那些手握小额国债券、胆小怕事的中级阶层。对于这些人,他们可以带着一种挖苦人的笑容肆意同他们说话,就好像抓到的小偷一样。
正如纲领上所规定的,这些人掌管着一切事务。一次次地发动,一次次地联合起来,布尔什维克的队伍就这么形成了。
圣十字医院被改名为第二改良医院。医院内部也发生了变动,有些人被解雇了,更多的人选择了主动离开,他们认为继续工作下去不划算。离开的这些人大都掌握着最新的临床医术,他们个个能说会道,非常能干,也赚足了大钱。他们都是为了个人利益离开,但绝不会忘了把这一切都粉饰成一种抗议,抱着相当光彩而又文明的理由。他们鄙视那些留在医院工作的人,甚至要和那些人断绝来往。日瓦戈也留了下来。
夫妇俩经常在晚上进行这样的对话:
“你可别忘了,星期三要去医师协会的地窖取冻土豆,还有两口袋呢。我提前问清楚下班时间,过来帮忙。就是拉小雪橇也要两个人才行呀。”
“好了好了,尤拉,赶快睡觉吧,已经很晚了。事情也不是一天能够做完的,你该休息了。”
“最近开始流行传染病了。人们体质普遍都很衰弱,抵抗力都不好。我都不敢看你和爸爸。应该想点办法,但又有什么好办法呢?我们也都不够注意,还是要小心一点。你在听我说吗?睡着了?”
“没有。”
“我倒不怎么担心我自己,我身体好着呢。要是有一天我病倒了,你可千万要别糊涂了哈。要立马送医院去,不能留在家里。”
“你怎么了?尤拉,上帝会保佑你的。干吗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呢?”
“你可千万记好了哈。现在正直的人和值得托付的朋友已经没有了,更别提谁医术高明了。万一发生了什么情况,只有皮丘日金一个人可以信任。当然,要是他还一直健在的话。你睡了?”
“没有。”
“这些老滑头,占了那么多的便宜。现在见面,倒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好像他们多有原则。打招呼的时候,扭捏着勉强伸出一只手,说什么‘您还在为他们服务?’接着还扬起了眉毛。‘是啊,还在服务。’我说,‘您可别见怪,虽然身处困境,可我还是感到无比自豪。我尊重那些让我们得以光荣、为我们奉献贫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