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伦人眼见自己的一个同伴这样突然丧命,不由得全都吓呆了。可是,当他们发现这颗致命的子弹竟这样准确,打中敌人而没有伤害朋友时,大家不禁异口同声地喊出“长枪”这名字,随着发出一阵野蛮而又悲伤的嚎叫。就在这叫喊声中,忽听得从粗心的休伦人堆放武器的小灌木丛中,发出一声大吼,紧接着,鹰眼纵身而出。他来不及再装弹药,就挥动着那支重新到手的长枪,朝他们直冲过去。在他的身后,跟着又闪出一个轻快、壮健的身影,他从鹰眼的身边掠过,以惊人的敏捷和勇敢,最先冲进休伦人的圈子,挥动着战斧和闪亮的猎刀,威风凛凛地挡在科拉的前面。接着又是一个人影,只见他满身绘着象征死亡的花纹,一阵风似的从大家的跟前冲过,凶神恶煞般地站在刚才出现的那人身边。那伙凶残的暴徒,看到这些杀气腾腾的闯入者,如此敏捷地一个个出现在眼前,不禁都吓得倒退几步。随着他们那惯用的特有的惊叫声,喊出了非常熟悉而又使人胆战心惊的名字:
“快腿鹿!大蟒蛇!”
可是,他们那个小心警觉的头子并没有惊惶失措,他以锐利的目光朝这块小平地的周围扫了一眼,心里立刻就明白了这次袭击的性质。他一面高声鼓励自己的部下迎战,一面率先拔出锋利的长刀,大喊一声,直朝等着应战的钦加哥猛扑过去。这就成了发起一场全面战斗的信号。由于双方都没有火器,手中只有进攻性武器,而无任何防御工具,因此这一场厮杀,也就成了拼死的白刃战。
迎着敌人的喊声,恩卡斯挥动着战斧,对准一个休伦人跳将过去,一下子就砍中了他的脑门。海沃德也从那棵小树上拔下麦格瓦的战斧,急忙朝一个敌人冲去。由于双方的人数正好相等,因此这一场搏斗形成了一对一的局面。人人的动作都猛似旋风,急如闪电。鹰眼很快又看准了身边的另一个休伦人,用枪杆子猛地朝他身上横扫过去,敌人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打倒在地。海沃德性子急,没等冲到敌人跟前,就贸然把手中的战斧扔了过去。战斧击中了对手的前额,使他一时不敢再向前冲来。急性子的年轻军官,受到这一小小的优势的鼓舞,继续进攻,赤手空拳地朝敌人扑去。但是一交手,他就发觉自己这一下太鲁莽了,在休伦人的刀子拼死猛戳下,尽管他勇敢灵活,竭力躲闪,但是完全处于被动局面。眼看没法再打败这一灵巧机警的敌人,他就抱住了敌人的身子,像铁箍似的把对方的双臂紧紧抱在身子旁边。可是海沃德眼看自己的力气就要用尽,再也支持不住,就在这紧急关头,他突然听到耳边有人大喊:
“消灭这伙恶棍!别放过一个该死的明果鬼子!”
紧接着,鹰眼的枪托已经落到这个休伦人的光脑袋上;在这重重一击之下,那人的肌肉立即松弛下来,他的身子从海沃德的胳臂里瘫了下去,接着便一动也不动了。
恩卡斯打死第一个对手后,像一头饿狮,立即就转身寻找第二个目标。而那第五个,也就是惟一没有参加最初交手的休伦人,开始略略踌躇了一下,后来看到大家都已在周围厮杀,就决定以凶残的手段来完成这一受阻的复仇计划。他欢呼一声,朝毫无防卫的科拉扔去锋利的战斧,就像派出一名可怕的开路先锋,然后自己纵身跳到她的跟前。战斧擦过科拉的肩膀,砍断了把她绑在树上的枝条,这倒使她获得自由。科拉避开了那休伦人的魔掌,顾不上自身的安全,飞奔到艾丽斯的跟前,竭力想用自己那颤抖着的不灵活的手,去解开绑住妹妹身子的枝条。只要不是魔鬼,任何人见了这种充满纯洁的高尚真挚感情的行为,都会产生恻隐之心。可是在一个狂怒的休伦人心里,决不会有同情的念头。他一把抓住科拉披散着的浓密鬈发,不顾她发疯的抱着妹妹不放,把她拖到一旁,凶暴地把她按得跪了下去,然后又抓住头发,举手把她提了起来,用刀子在她美丽的脸蛋前晃着,嘴里发出得意的狂笑。但是,他这一通残忍的发泄,却使自己丧失了宝贵的时机。因为就在这时,恩卡斯发现了这一险情。他急忙纵身一跃,腾到空中,径直朝他身上扑了下去,结果把对手摔到了几码之外,他自己也一个倒栽葱跌倒在地。是用力过猛使年轻的莫希干人跌倒在他的身旁。接着,两个人又都跃身而起,挥刀厮杀,双方都弄得鲜血满身。可是这场搏斗并没有持续多久,海沃德的战斧和鹰眼的枪杆都一齐落到了那个休伦人的身上,就在这同一时刻,恩卡斯的刀子也刺进了他的胸膛。
一场血战至此已近完全结束,只剩刁狐狸和大蟒蛇还在继续搏斗。这两个印第安战士,真无愧于人们根据他们以往的成绩而起的意味深长的绰号。他们一开始交手,先是互相躲闪,以避开那迅速凶猛的致命攻击,突然双方又都一冲而上,互相揪住,一齐摔倒在地;他们扭成一团,就像两条交错地缠绕在一起的巨蟒。当那几个胜利者发觉已经没有对手可战时,才看到他们俩殊死拼搏的地方那团飞扬的尘土和树叶,它仿佛被旋风卷起似的,从小平地的中心直向边缘滚动。由于受到父子、友谊、感恩等不同情分的驱使,海沃德等人一齐朝那儿飞奔过去,围在这两个战士头顶扬起的那团尘土周围。恩卡斯在尘团的旁边奔来跳去,想把刀子照准他父亲的对手胸口刺去,但总找不到机会下手,鹰眼几次举起手中那支令人生畏的来复枪,但都白费力气,最后还是放下了;海沃德也想冲过去抓住那休伦人的腿,但是双手似乎一点劲也没有。两个斗士浑身都沾满鲜血和沙土,他们扭成一团滚来滚去,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人。莫希干人可怕的躯体和休伦人黝黑的身子接连交替地迅速在海沃德等人的眼前闪现,直看得他们眼花缭乱,简直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该从什么地方下手相帮才好。诚然,也有麦格瓦的脸一闪而过的片刻,只见他那对火红的眼睛,仿佛蜥蜴的怪眼似的,透过蒙着他的尘沙闪烁着凶光。而且看来此刻他已从旁观的敌人脸上看出了这场搏斗的结局。可是,出现他的脑袋的位置,立刻就被钦加哥那张怒气冲冲的脸所代替,因而不管你手脚有多快,打击都落不到他的头上。这场搏斗的地方,就这样愈来愈从小平地的中央转移到它的边缘。这时,莫希干人突然找到一个机会,举刀猛地朝敌人刺去,麦格瓦立刻松开了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看来是没命了。钦加哥跟着跳起身来,森林中响彻他胜利的欢呼。
“特拉华人好样的!胜利属于莫希干人!”鹰眼又一次举起他那支令人生畏的长枪,高喊道,“让我这个纯血统的白人用最后一击来结果他的生命吧,这决不会有损战胜者的荣誉,也不会夺走他剥头皮的权利!”
但是,说时迟,那时快,正当他的枪托落下去时,狡猾的休伦人却就地一滚,躲开了这危险的一击,滚下峻峭的山坡,跟着翻身而起,纵身一跳,便钻进了山脚下的灌木丛。那两个特拉华人,原以为他们的敌人必死无疑,现在看到这一情景,不由得大声惊叫起来,就像猎犬看到眼前出现小鹿,飞快地跟踪追上前去。但是侦察员却发出一声独特的尖叫,这立刻使他们改变了计划,重又回到了山顶。
“这家伙就是这么个东西!”对敌人有着刻骨仇恨的侦察员嚷道,他的偏见是如此强烈,因而使得他在与明果人有关的一切事情上,都失去了正常的公正看法。“骗子!卑鄙的无赖!要是是个诚实的特拉华人,被公正地击败后,就会依旧躺在那儿,让人家来敲破他的脑袋,可是这班奸刁的明果人,他们却像野猫子一样,发疯似的紧紧抓住老命不放哩。让他去吧,让他去吧。反正只他一个人,既没有枪,又没有弓,而他的法国朋友离他还远着哩;就像一条丢了毒牙的响尾蛇,他暂时害不了人啦,瞧,恩卡斯,”他又用特拉华语接着说,“你爸已经在剥头皮啦!咱们还是过去检查一下那几个躺着的流氓吧,别让他们当中又跳起一个来,像只伤了翅膀的鸟似的,尖叫着钻进林子去。”
这些森林居民把战利品挑选和分配停当之后,侦察员大声宣布,必须上路的时刻已经到了。这时,大卫的歌亦已唱完,科拉和艾丽斯的激动心情也已平静下来。两姐妹在海沃德和那个年轻莫希干人的帮助下,走下了小山的陡峭斜坡,不久以前,她们就是在完全不同的人护送下,从这儿上去的,而这座山头,差一点成了她们被害的场所。在山脚下,她们发现自己的纳拉甘西特正在啃着灌木丛的茎叶,于是就登上马鞍跟着她们的向导继续前进;这位向导在她们好几次生死关头,都证明是她们的忠实朋友。
“你们怎么会来得这样快的,我的慷慨好义的朋友?”海沃德问道,“而且也没有爱德华堡的驻军帮助?”
“要是我们到河湾那边去一趟,我们也许就只能赶上给你们的尸体盖点树叶,而来不及保全你们的头皮了。”侦察员冷冷地回答说,“不,不!我们并没有空费精力和错过机会过河去爱德华堡,我们只是藏在赫德森河边上,监视着休伦人的行动。”
“那么,一切经过情况,你们都看到啦?”
“不,没有全看到。印第安人的眼睛灵得很,很难瞒过他们;不过我们还是和你们保持着很近的距离。还有一件困难的事是:很难叫这个年轻的莫希干人在隐蔽地点安静下来!哎,恩卡斯呀恩卡斯!你的脾气可不像个追踪的战士,倒像个好奇的娘们哩!”
恩卡斯只是朝侦察员那刚毅的脸上瞟了一眼,一句话没有回答,也没有丝毫悔改的表示。可是相反,海沃德却认为,这个年轻莫希干人的这种态度,多少是一种不屑理睬的表示,他之所以克制住自己的怒气没有爆发,一方面是由于对在场的听众的礼貌,另一方面也出于对这位白人朋友的一贯尊重。
“你们看到我们被俘了吧?”海沃德接着问道。
“我们是听到的。”这回答很有意思,“对一个过惯森林生活的人来说,印第安人的喊声就是明白的语言。但是到了你们下船上岸后,我们就只好像蛇一样在树叶下面爬着。后来我们就完全不知道你们的去向,直到最后再见到你们时,你们已经被绑在树上,马上就要遭到印第安人的杀害了。”
“我们的得救是上天的意旨。不过你们没有搞错路,可说是一个奇迹,因为那班休伦人分成了两路,而且每一条路上都有马。”
“是啊!这一来我们就弄不清你们的踪迹啦。说真的,要不是恩卡斯,我们也许就找不到你们了。可是,我们还是选了这条通向荒野的小路,因为我们断定——现在看来没有判断错——那班土人带着俘虏走的一定是这条路。但是我们走了好几英里地,始终看不见我和你们约好的暗号,找不到一根折断的树枝。这时我心里就犯起疑来了,特别是看到一路上全是鹿皮鞋的脚印。”
“那休伦人事先对这做了提防,特地要我们换成和他们一样的鞋子。”海沃德说着,抬起一条腿,让大家看他脚上穿的鹿皮鞋。
“是啊!这么做很有道理,他们通常都是这样。不过这种平常的鬼主意可骗不了我们。”
“那么,我们的得救该感谢什么呢?”
“说来我这个纯血统的白人应该感到惭愧,按理说,这些事应该我比他懂,可是这一次这个年轻的莫希干人的判断却胜过了我。尽管现在我已经亲眼看到他是对的,可我至今还有些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哩。”
“真了不起!你能不能把底细给我说说?”
“恩卡斯大胆地说,那两个姑娘骑的马,”鹰眼不无好奇地朝她们的坐骑瞟了一眼,接着说,“是用一边的前后蹄同时落地的。而据我所知,除了熊以外,任何的四脚动物,跑起来都不是这样的,而天下居然真的有这样的马,走起路来一直这样。现在我可见到了,它们留下的足迹足足有二十来英里地哩。”
“这正是这种马的优点!这种马产自普罗维登斯那个小殖民区的纳拉甘西特湾一带,以能吃苦耐劳和善走这种独特的步法而驰名。虽然其他品种的马也常有训练成这种步法的。”
“可能是这样——可能是这样,”鹰眼说,他非常注意地听着这种解释,“虽然我是个纯血统的白人,但我只对鹿和河狸知道得多一点,对于负重的动物很不熟悉。爱芬汉姆少校也有很多骏马,可我从没见过一匹走这种侧步步法的。”
“是啊,他是凭着非常不同的特点来品评马的。而这种品种的马也的确应该受到高度的好评;你已经亲眼看到,凭着它们通常驮的是些什么人,就能说明它们有多光荣了。”
在闪烁的火堆旁忙着的莫希干人父子俩,都停住了手中的活,在倾听他们谈话。海沃德一说完,他们意味深长地互相对看了一眼,那父亲照例又发出一声惊讶的叫喊。侦察员沉思着,仿佛在消化新学到的知识,一面又好奇地朝那两匹马悄悄再看了一眼。
“我敢说,在殖民地还能见到更希奇的事哩!”他终于又开口说,“人类一做了主人,大自然就遭了殃。不过,不管这马是走的侧步还是直步,都被恩卡斯给认出来了,根据它们的脚印,使我们发现了那枝折断的树枝。在一匹马的蹄印附近,我们看到有棵树靠外面的一根树枝,被向上折断了,这种折法和姑娘折花一样,但旁边还有许多折断的树枝,不过全是向下折的,就像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硬拉断似的!因此我断定,一定是那伙狡猾的坏蛋看到有根树枝折断,于是就把其余的也一起弄断,好让我们相信,这是一只雄鹿用叉角折断了这些树枝的。”
“你的聪明的判断,一点儿不错,事实经过的确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