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发出的这种声音,也许正是对咱们有利的一种警告,要是咱们再这么躲着,那便是咱们自己的疏忽了!”鹰眼说,“这两位娇弱的女士可以继续留在洞里,但我和两个莫希干人得到洞外的岩石上去守卫,我想,你这位六十团的少校,一定也愿意跟我们一块儿去的。”
从躲藏的地方一出来,由于闻到的不再是山洞里那种幽闷的空气,而是从激流和瀑布中腾起的清新气息,大家的精神立即大大为之一振。强劲的夜风掠过河面,把瀑布的咆哮声赶进了深渊,听起来仿佛在远山的背后不断地响起隆隆的雷声。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在他们的上游,水面上到处闪烁着月光,但是在他们站立着的岩石附近还被罩在阴影之中。除了那急流的咆哮声,以及疾风掠过水面时偶尔发出一两声呼啸外,这儿依然保持着那种夜晚和荒野的寂静。每个人都把眼光盯着对岸,想要找到一点生命的迹象,以便可以用来解释他们听到的奇怪叫声,可是什么也没看到。在那易于使人上当的朦胧月光下,他们紧张急切的目光所能看到的,只是些光秃秃的岩石和矗立不动的树木而已。
用不着提醒,大家都听到了。同样的叫声再一次响了起来,它好像发自河床,冲过峻峭的悬崖,在森林中起伏而过,最后消失在远方。
“在这儿的人,有人能说出这是什么叫声吗?”最后的回声在森林里消失后,鹰眼问道,“要是知道,就说吧。依我看,这决不是人世间的声音!”
“这儿倒有一个人可以给你讲清这是什么,”海沃德说,“这声音我很熟悉,因为在战场上,在军队的生活里,我常听到这种声音。这是马在受惊,特别是痛苦时发出的惊叫声。我的马不是受到了林中野兽的侵袭,就是遇到了它所无法躲避的危险。在山洞里,我也许听不清,但到了洞外,我对这种声音却是太熟了,决不会听错。”
“我不能不相信你的话,”鹰眼说,“尽管我出生在盛产马匹的地方,但我对它们很不熟悉,这么说,一定是它们附近的岸上有狼群在徘徊,所以这些受惊的马才这样拼命嘶叫,要人们去搭救。恩卡斯,”接着他又改用特拉华语说,“恩卡斯,你乘独木船去下游,往狼群里扔个火把,要不,那几匹马即使没被狼吃掉,到明儿早也要被它们给吓死啦,到那时候我们还得靠它们来赶路哩!”
年轻的土人按照鹰眼的吩咐,刚下到水里,河边又响起了一声长啸;这声音迅速传往森林深处,就像什么野兽突然受到惊吓,自动扔掉自己的猎物逃窜一样。恩卡斯本能地急忙退了回来。于是,这三个森林居民重又认真地低声商量起来。
就这样,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月亮已经升到中天,把自己柔和的光线,垂直地洒落在静静地偎依而睡的姐妹俩身上。海沃德无限深情地凝视着这一动人景象,可是,最后他还是拿起科拉的一块大披肩,盖到姐妹俩的身上,然后自己也枕着岩石躺了下来。这时,大卫已经开始打起鼾来,其声音之大,要是他自己醒着能听见,也会感到吃惊的。总之,除了鹰眼和两个莫希干人外,这时大家都昏昏然地打起瞌睡来了。但是,这几个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保卫者却既不疲倦,也不瞌睡。他们伏在地上,像周围的那些岩石一样,一动不动,但他们的眼睛却不断地在转动,一直注视着小河两岸的林边暗处。他们一点声响也没发出。哪怕你再仔细地谛听,连他们呼吸的声音好像也没有。显然,他们的这种过分的小心,是从经验中得出的,因而不管有多狡猾的敌人,都别想骗过他们。然而,一直到月亮西沉,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小河下游拐弯处的树顶上,已经现出一线灰白,这说明天就要亮了。
这时候,鹰眼才第一次动弹起来。他沿着岩石爬过去,把海沃德从沉睡中摇醒。
“是上路的时候啦,”他低声说,“把两个姑娘叫醒,要大家做好准备,一等我把小船拖到岸边,就下船。”
“这一晚上都平安无事吗?”海沃德说,“我可守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切还和半夜时一样平静。要轻一点,不过得快。”
艾丽斯惊叫了一声,科拉也迷迷糊糊地吓得倏地跳起身来——这就是他所得到的出乎意外的回答。海沃德刚想再说什么,可是话还在嘴边,四周突然响起一片狂呼乱叫的声音,使他全身的热血顿时涌向心头。喊声持续了差不多有一分钟,仿佛四周到处都是从地狱中冲出的魔鬼,用粗野的嚎叫发泄着自己那疯狂的仇恨。这片叫声不像来自某一确定的方向,尽管它显然是在那片树林里,但在这些受惊的人听来,很容易设想为在瀑布边的洞窟里,在岩石里,在河床上,乃至在天空中,到处都有。在这鬼哭神嚎般的喊声中,大卫·加穆站立起自己那瘦长的身子,用双手掩住两耳,大声喊道:
“哪来的这种叫嚣声!莫非地狱之门给砸开了?人类哪会有这样的喊声!”
他这样大意地刚一暴露了自己的身子,紧接着对岸立刻火光闪闪,十几支步枪迅速地开了火。不幸的圣歌教师一头栽倒在刚才在上面睡了好久的岩石上,失去了知觉。敌人看到大卫倒下,发出了一声胜利的狂呼,这边的莫希干人父子,也勇敢地对敌人答以威吓的怒吼。于是,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枪战;但是双方经验都很丰富,谁也没有暴露出一点可供敌方射击的目标。海沃德神情紧张地倾听着,等待着传来船桨的拍水声,他觉得眼下他们惟一的出路是赶快逃跑。河水依然照常迅急地奔流着,黑暗的水面上哪儿也不见那只小船的影子。他正在想是不是那个侦察员已经无情地把他们扔下自己逃走时,忽然看到一道火光从他下面的岩石中飞射出去,还听到一声狠狠的咒骂,接着是一声痛苦的惨叫。原来从鹰眼的步枪中打出去的一发致命的子弹,已经射中了一个敌人。这一小小的还击,立刻使进攻者退了下去;接着,这儿也就渐渐地恢复了平静,静得跟这突如其来的骚动发生之前一样。
“这么说,你认为他们还会再来进攻吗?”海沃德问。
“我会相信一只饥饿贪婪的狼只咬上一口就会满足
吗?他们已经损失了一个人,按他们的习惯,大凡遭受到损失,或者在突击中受到了挫折,他们就会往后退却;但是他们一定会再来,用新的策略来取胜,来剥取我们的头皮。眼下我们主要的希望是,”他抬起自己那张粗犷的脸,继续说道,他的脸上掠过了一片阴云似的愁容,“守住洞口,等待孟罗派一支人马来援救我们!上帝保佑,但愿救兵快点来,而且要由一个懂得印第安人习惯的人率领!”
“听到了吧,科拉,我们的命运大概就是这样了。”海沃德说,“现在我们只有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你父亲的关怀和经验上了。好吧,你和艾丽斯都进山洞去吧,那儿至少比较安全,可以免受敌人的枪弹袭击,而且还可以给我们这位不幸的朋友一些关心和照顾。”
他说完后也不等回答,就离开了姐妹俩,重新来到侦察员和他的同伴们身边;这时,他们三人依旧伏在两个岩洞之间狭窄的夹弄中。
海沃德从自己的隐蔽处探出头来,看到那班家伙的确非常勇敢、灵活。在最边上的那个斜坡外,奔腾的河水已经冲刷掉那些松软的岩石的边缘棱角,因而那儿已不像瀑布旁边大部分岩石那么峻拔陡峭。顺着那湍急涡流,一伙贪得无厌的敌人,正冒险朝这一易于上岸的地方游来,他们知道,只要能登上这个小岛,岛上的这几个人也就成了他们的刀下之鬼了。鹰眼刚停住嘴,就看到有四个人头,从被水冲到光秃的岩石上的几根原木下伸出来窥探着。也许正是这几根原木,使他们想到可以进行这一次冒险的行动。过了一会儿,在离小岛不远的地方,又看到有第五个人在碧绿的瀑布边缘漂浮。他拼命挣扎着,想游到一个安全的地点;在急流的推送下,正当他伸出的一条胳臂快要被同伴抓住时,突然又被一个旋涡卷了开去,高高地抛向空中,紧接着,只见他高举双手,睁大着两眼,一下子掉进身子下面的张着大口的深渊。深渊里响起一声疯狂而绝望的惨叫,接着,一切又变得像坟墓一般寂静。
乐于助人的海沃德,起初还想冲上去援救那个不幸的可怜虫,但那不动声色的侦察员却一把将他紧紧地拉住了,使他丝毫也动弹不得。
“莫非你想把咱们躲藏的地点告诉明果人,让我准保送掉老命?”鹰眼厉声问道,“他那样倒可让咱们省掉一发弹药哩。眼下,弹药可是太宝贵了,就像呼吸对于一只受伤的鹿一样!把你枪上的引火药换一换——瀑布的水花很容易把硫磺给弄潮的——他们冲上来时,我一朝他们开火,就要准备进行肉搏战。”
就在这时,林子里突然又充满了叫喊声。一声信号,四个印第安人从浮木的后面跳了出来。海沃德急不可耐地真想立刻冲上去迎战,此时他心中激动万分,可是看到侦察员和恩卡斯那种从容不迫的神态,他只好硬克制住自己。直到敌人疯狂地叫喊着,大步往前跳跃,冲过了把双方隔开的那块黑色大岩石,离开他们只有几十码时,鹰眼的枪才慢慢地从灌木丛中举起,致命的子弹向前飞去。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印第安人,像一只被击中的鹿似的,一个倒栽葱跌倒在岩石裂缝中。
“喂,恩卡斯!”鹰眼一面喊,一面抽出了他的长猎刀,他那灵活的眼睛中闪耀着灼热的光芒,“你对付最后面那个哇哇叫的鬼子,余下的两个,我们有把握收拾他们!”
恩卡斯遵照他的吩咐去了,还留下两个需要对付的敌人。海沃德分了一支手枪给鹰眼,他们便一块儿顺着一个不大的斜坡,朝敌人冲上去了。同时也就开始射击,但是一个也没有被击中。
“我早就知道!我早说过啦!”鹰眼十分轻蔑地把那支手枪抛进了河里,嘴里咕哝着说,“来吧,你们这伙该死的魔鬼!你们今天可落在一个货真价实的白人手里啦!”
话还没说完,鹰眼就和一个身材高大、面目狰狞的印第安人遭遇上了;与此同时,海沃德也和另一个交起手来。鹰眼和他的对手武艺都很高强,双方都用一只手撑住对方那只高举着可怕的刀子的胳臂。两人圆睁眼睛,瞪视着对方,僵立在那儿差不多有一分钟之久。他们拼命地运用臂力,竭力想压倒对手。最后,鹰眼过人的臂力终于占了上风,在逐渐增强的压力之下,印第安人已感到支持不住;就在这时,鹰眼猛地将胳臂一拧,那只拿刀的手就从对方的手掌中挣脱了出来,乘势将锋利的刀尖刺进了敌人敞露的胸膛。这时,海沃德正被迫进行着更为艰苦的搏斗。第一个回合,他那把细长的军刀就被折断了。由于手中已没有任何可供自卫的武器,他只好完全依仗自己的体力和决心来搏斗了。尽管在这两方面他都不缺乏,但是他遇到的是一个各方面都和他势均力敌的敌人。幸亏过不多久,他也解除了敌人的武装,印第安人的刀子掉落在他们脚边的岩石上;从这时候开始,双方就进入了更为激烈的搏斗,看谁能把对方从这令人头晕目眩的高处,扔进旁边那瀑布脚下的深渊。他们愈打愈接近了悬崖的边缘。海沃德意识到,他必须在这儿拿出最后的必胜的努力,来进行拼搏了。双方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结果是两人都在悬崖边摇摇欲坠。海沃德感到自己的脖子已被对方掐住,并且看到了他的狞笑,他那种急于要和自己的敌人同归于尽的复仇的渴望。年轻的少校觉得自己的体力渐渐不支,刹那间,一阵强烈的恐怖和痛苦袭过全身。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只黝黑的手和一把雪亮的刀子在他眼前一晃,那印第安人掐着的手立刻松开了,手腕上鲜血直冒。当海沃德被恩卡斯的救援之手从悬崖边拉回来时,他那双着了魔似的眼睛,依然死死盯住自己的敌人,盯住他脸上那凶残、沮丧的表情,看着他怏怏地跌下那必死无疑的悬崖。
“隐蔽!快隐蔽!”鹰眼大声喊道,这时他刚把那个敌人解决掉,“要想保住你们的性命,那就赶快隐蔽起来!我们的战斗还只完成一半哩!”
年轻的莫希干人发出一声胜利的欢呼,带着海沃德爬上刚才为了战斗冲下来的斜坡,迅速地钻进乱石冈和灌木丛,寻找合适的隐蔽所去了。